张孝祥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①。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②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③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挹④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①风色：风势。

②岭表：岭外，即五岭以南的两广地区，作者此前为官广西。

③萧骚：稀疏。

④挹（yì）：舀。

【导读】

词人借洞庭夜月之景，抒发自己的高洁忠贞和豪迈气概，同时透露出被贬谪的悲凉。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卜居乌江（今安徽和县）。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先后任中书舍人、建康留守等职。其词早期多清丽婉约之作，南渡后转为慷慨悲凉。存有《于湖词》。

一叶小舟，悠然划入了洞庭湖。

已近中秋，远处的山峦换上了多彩的衣衫，而那些盘桓在湖畔的萋萋青草，仍然穿着碧色长裙，静静地立在湖边，没有一丝秋风，撩起它们的裙裾。

那万顷碧波，是一块没有边界的玉石？还是三万亩柔绿的琼田？它轻轻托举着诗人的一叶小舟，仿佛硕大无边的玉盘中，盛着的一枚小小的果核。

黑夜的大氅还没有完全落下，月亮就已经从东边的水面上，带着几分娇憨的羞涩冉冉升起，刹那间，她周身散发的光辉洒遍水天，给洞庭湖披上了一件通透幽明的银纱，如雾般轻盈缥缈，如水般明澈润泽。

天上水中，两轮皎洁的月盘相互映照，脉脉无语。几条在月光中失眠的鱼儿，忽然跃出水面，“噼啪”一声溅起几朵浪花，又匆忙钻进了水底，它们听懂了明月之间神秘的语言。

诗人站在船头，拈着胡须，会心地露出了笑容。这仙境般美妙的月下洞庭湖，除了陶醉其中，真不知该如何向人诉说。

许多往事，像湖水中的鱼儿一样，一桩桩一件件，从诗人的心海浮现，晾晒在清冽的月光下。想起在岭海之畔的数年光阴，诗人自忖无愧于心。许多年来，他把月光种在了心底，照彻着自己的忠肝义胆，让自己如冰雪般干净明澈，一如月光下的湖面，自在恬静。

晚风徐徐地拂过，带来湖水的凉意。稀疏的短发、单薄的衣衫，让他周身泛起瑟瑟的微寒。风扬起他的衣袂，时而发出轻微的抖动声。他稳稳地驾着小舟，行驶在空阔浩渺的苍溟之中。

今夜，又岂止是他一个人的洞庭月夜？他想舀尽西江水，斟满北斗星的酒樽，邀请天地万物做宾客，共赴这一场月光的盛宴！微醺的诗人，将击打船舷作鼓声，对月长啸作欢歌，且歌且舞，与月光共醉，与湖水同欢，浑然忘却，今夕是何年！

月光和湖水，静静地，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