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①，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②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③。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①流景：像水一样的年华，逝去的光阴。

②并禽：成对的鸟儿。这里指鸳鸯。

③弄影：指花的影子也随着花朵摇晃或移动。

【导读】

作者将暮春之景与流年易逝、前途渺茫的感伤情绪交融在一起，沉郁伤感，情蕴景中，体现了张词的主要艺术特色。其中“云破月来花弄影”是千古传诵的名句。

张先（990—1078），字子野，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天圣八年（1030）进士。历任宿州掾、吴江知县、嘉禾（今浙江嘉兴）判官等职，晚年退居湖杭之间。曾与梅尧臣、欧阳修、苏轼等交游。善作慢词，与柳永齐名，造语工巧，曾因三处善用“影”字，世称张三影。

一个人的暮春。一个人听曲。一个人独饮。这难耐的暮春啊！

谁家的红袖，在柳亭里轻抚素琴？那一曲熟悉的《水调》穿过高楼亭阁，穿过堂前一炷袅袅的炉香，落在词人的酒杯上，碰出一地的环佩叮当。他愣了片刻，很快，便将自己灌醉。落在他身上的阳光，也有了微微的醉态。

酒醒时，屋外日光已斜，曲已终了，一地的寂静像一片孤独的海。他起身走到窗前，小院的海棠在阳光下昏昏欲睡，像他难以化开的浓愁。又一个春天就要告别，许多年来，他已不记得送走了多少春天，还要在窗前守望多少个日夜，才能等来下一次重逢？

一缕残阳返照画屏时，他从镜中看到自己鬓角的白发。这易逝的流年啊，曾经难以放下的往事，在日后回眸，也许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场虚空，如春天，终将远离。

暮春之夜，是他一个人的城。楼下的沙池边，两只鸳鸯枕着对方温热的心跳，相拥着睡去。月光皎皎，一朵乌云轻轻飘过，穿破月亮的脸，又若无其事地慢慢飘远。庭院里的花朵，在晚风的轻摇下，与自己的影子捉迷藏，揉碎了满地月光。月亮静静地悬在空中，目睹了这私密的游戏。

所有楼窗里的灯火，都被重重帘幕遮隔，透出一点暧昧的微明。人声已静，只有夜风，一阵一阵，掠过屋角的花草梧桐，发出“沙沙”的轻响。想明日晨起后漫步园中，那芳菲的小径上，一定落满了缤纷的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