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当秘书时，对那些见多识广、才华横溢的领导总是充满了敬佩和好奇。有一次我们求教于某领导：书记，我们看您修改文稿，字字句句准确而又精彩，总能化腐朽为神奇；听您在各种场合即兴讲话，无论讲什么工作都显得很熟悉、很在行、很到位，而且很多经典语言，听起来就是一种享受，请问您是怎样做到的？有什么秘诀吗？

他淡淡一笑说：“我这算什么呀？能人高人多着呢！要说秘诀，那就是尽可能多地拥有知识。”接着他还举了几个例子，最后说：“你们搞写作的，就是要向高手大师看齐，知识就是力量，你们应该最有体会。”

书记的一番话让我们深受教益。的确，知识是笔杆子的“源头活水”。知识丰富必然左右逢源，下笔有神；知识贫乏必然文思枯竭，笔杆失灵。我们在起草文稿时也常常碰上这样的情况：明明理清了思路，搭好了架子，但就是写不下去或写不顺畅，总觉得没多少东西可写，只好干巴巴地东拼西凑，一字一句像挤牙膏似的挤出来，写出来的稿子空洞无物、苍白无力，连自己看了都生气。这里边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知识面太窄。所以，要想成为优秀的笔杆子，首要的任务在于学习，而且你不学还不行，书不能不读，文件不能不看，情况不能不了解，知识面不能不宽。要时刻怀着一种强烈的“知识恐慌感”，在“恐慌”中勤学、善学，学深、学好，最终战胜“恐慌”。

“恐慌”之一：不仅要多学多知，还要有合理的知识结构。这个结构应包括三个层次。一是基本层次，即公文写作的基本知识，包括公文的种类、各种类的写作要求和规范；还有如何确立主题、如何谋篇布局、如何提炼观点、如何说理论事，等等。二是核心层次，即公文写作必然涉及的经济社会发展各项工作情况和相关知识，包括政治、经济、文化、法律、科技、党建、群团等各个方面的方针政策、基本业务常识，还包括领导科学、管理科学、政治经济学等方面的知识。三是辅助层次，即有助于增强文稿美感、厚重感和可读性、启迪性的某些边缘知识，如历史、哲学、文学、音乐、美学等等。这三个层次的知识，前二者必须掌握，后者要尽可能地多掌握。打个比方来说，这就像建造一幢高楼，第一层次的知识是它的基础部分，第二层次的知识是它的主体框架和粗装修部分，而第三层次的知识则是它的精装修部分。你可以不搞“精装修”，文稿质量一般也过得去，但层次不可能太高；要是能搞“精装修”，效果自然大不一样了。

尤其是领导讲话和个人署名文章，适当运用一些边缘知识是大有好处的。历史知识能使之厚重，哲学知识能使之深邃，文学知识能使之生动，音乐知识能使之飘逸。毛主席本身就是文思锦绣的大诗人，他的著作中经常用到比喻、拟人、夸张、排比、对偶等手法，所以他的文章生动、新颖、有文采、有气势，大家都喜欢看。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有一个鲜明特点，就是善于运用古今中外的优秀文化元素来说理论事。比如他引用著名学者王国维关于治学的三重境界，来论述理论学习要有“望尽天涯路”的追求，要耐得住“昨夜西风凋碧树”的清冷和“独上高楼”的寂寞，也要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人憔悴”的心甘情愿，更要有“众里寻他千百度”的韧劲和耐心，最后“蓦然回首”，在“灯火阑珊处”领悟真谛。用这种语言提学习要求就显得妙趣横生、意味深长，让人们在文学知识的熏陶中领悟学习的乐趣和益处。

“恐慌”之二：不仅要根据自己的兴趣和业务需要而学，还要善于“投领导所好”而学。这绝不是拍马屁的意思，而是说，领导喜欢看哪类书也跟着看哪类书，领导侧重掌握哪些知识也跟着掌握哪些知识，这样就能使自己的服务工作与领导工作更合拍、更对路。这是因为，领导者由于文化层次不同、个人兴趣爱好不同以及关注点、兴奋点的不同，除了那些大家都必须掌握的知识外，各人看书学习的内容、类别和方式方法都是千差万别的。有人喜欢文史，有人喜欢经济，有人喜欢厚重深奥的东西，有人喜欢浅显易懂的东西，总之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都是兴趣爱好的差异所致。我开始给地委书记写稿那会儿，有一段时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文稿中某些自以为相当不错的观点和言论总是被书记改掉。这是为什么呢？后来发现，书记每年订阅的报刊中都有《求是》杂志和《新华文摘》，我每次给他清理桌上的报刊，他唯独不让我把这两本杂志清掉。偷偷翻开一看，上面用红蓝铅笔画满了横线和着重号，一些地方还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再一细看，发现他改稿时引用的一些观点、言论多半出于此处。哦，原来这样啊！我赶快订来这两本杂志，每一期、每一篇都认真细看，哪怕再枯燥无味也硬着头皮看下去，并把其中的重要片段摘录下来，以备需要时运用。这样我才慢慢对上书记的路，给他写的稿子基本能一次性过关。几年后换了地委书记，那又完全不一样了。新书记当专员出身，熟悉经济工作，而且对经济理论特感兴趣，尤其对“老外”们的什么激进政治经济学、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宏观经济学等五花八门的理论和流派，竟能如数家珍，信手拈来，或借鉴，或批判，经常在讲话中予以运用。这可苦了我这个小秘书，逼着我又得去把凯恩斯、李嘉图、萨缪尔森这班老夫子的比砖头还厚的著作搬过来啃，书中那些像朦胧诗一样晦涩难懂的概念、论述和像懒婆娘的裹脚布一样绕来绕去的欧式长句，直把我“啃”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差点连上厕所都走错了地方。不过还好，这也让我长了不少见识，写的稿子还多次得到书记表扬。这一对比就说明，秘书积累知识也往往需要因领导而异，这样才能提供精准式、个性化的有效服务。

“恐慌”之三：不仅要向书本学，还要向干部群众学，向活生生的实践学。向书本学习固然重要，平时多向领导学习、向同行学习、向基层干部群众学习也必不可少。作为秘书，千万不能自恃学历高、文化水平高而居高临下、自以为是、不懂装懂，而要放下架子，不怕丢面子，虚心求教，不懂就问，了解、掌握写作所需的各方面知识，积跬步以致千里，集小流而成江海。比如起草或修改有关方面工作的文件和领导讲话，有时会涉及一些专业知识，秘书若不懂或似懂非懂，就要向有关部门的领导或文秘人员求教，以免写外行话闹出大笑话。又如通过登门走访、调研座谈等方式接触基层干部群众，不仅能了解群众需求，增进与群众的感情，还能学到书本上、机关里学不到的很多知识。单说起草文稿中经常要用到的群众语言，不深入到群众中去是学不到的，即使用了“群众语言”也不是群众说的，而是自己瞎编的。比如有一次我阅看某秘书起草的“万名干部下基层”工作总结，其中讲到某工作组帮助一对留守老人修好了危房，老人激动地说：“土改干部的好作风又回来了！”这叫什么话？都老掉牙了，肯定不是老人自己说的。于是我问该工作组负责人，才知老人说的原话是：“共产党的干部真是好啊，比我儿子还好！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就要埋在这里了！”就用这话不是挺好的么，还用得着闭着眼睛在那里瞎编？

“恐慌”之四：不仅要巩固和用好已有的知识，还要根据形势和任务的变化不断充实和更新知识。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源头活水，贵在“源”与“活”，无“源”则枯，不“活”则腐。掌握知识也一样，不学习则枯竭，不更新则陈腐。不少秘书同行说，现在的稿子越来越难写了，这的确是事实。难在哪儿呢？难在领导的文化水平比过去高了，对文稿的质量要求也更高了，不更新知识就写不出让领导满意的稿子；难在形势和任务不断发生变化，改革发展面临许多新情况、新问题，不更新知识就写不出新思路、提不出新举措；难在进入互联网时代，机关办公方式和写作方式都发生了颠覆性变革，人工智能既带来便利也带来挑战，不更新知识就会被时代所抛弃。这一切都说明，文秘人员学习和掌握知识是永无止境的，只有不甘满足，常怀“知识恐慌”，及时更新和充实知识，才能不断提高写作水平，跟上时代步伐，适应实践需求。

从一定意义上说，秘书生涯其实就是日复一日的“恐慌”生涯：如履薄冰，诚惶诚恐，为秘书工作无小事而“恐慌”，为生怕服务工作不到位而“恐慌”，尤其为知识不够用而“恐慌”。但正是这种“恐慌”感所带来的压力感、紧迫感，迫使一代又一代文秘人员发奋学习，刻苦磨炼，永不满足，永不懈怠，成长为学识渊博、才华出众的优秀人才。

“恐慌”就是自我加压，“恐慌”就是永不满足，“恐慌”就是自我造就。由此也可以说，“知识恐慌”其实是不可战胜的，一旦你认为战胜了它，就会让自己停滞不前。

你可以远离“恐慌”，那就只能亲近平庸。

永远的“恐慌”，永远的动力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