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社会,娱乐是有性别的。意思是说,娱乐的主体——即娱乐人群必须鲜明地分为男人和女人,男女的娱乐活动不应该相同。封建礼法之下,社会舆论反对把两者混淆,而是主张双方各守本位。实际上,这只是理论上的说教,在实践中则很难百分百地严格区分、执行。
进入民国以后,女性在娱乐文化中扮演的角色、女子娱乐生活的实质内容都随着时代的进步、妇女自身的不断解放而发生很大改变。男女社交已经公开,男女平等的呼声也日益高涨。特别是一些接受了新思想的女性,冲破传统礼教的束缚,为自己在社会生活中的平等地位而抗争。
妇女对娱乐活动的积极参与,是北平娱乐新时尚之一。虽然较之上海妇女晚了几年,但北平妇女急起直追,也要在娱乐文化生活中,和男子分得一样的权利。如在剧场中设置女座,这在当时还是颇引人注目的,时人作诗曰:“正坐洋椅不能盘,粉纸印来大戏单。楼上粉黛人似玉,满园不向戏台看。”[33]很多女子还抛头露面,从事娱乐他人的职业。女性在娱乐业中的从业人数、收入、影响力等方面已经可以和男性平分秋色了。比如舞女的收入。舞女们的收入主要来源于舞票,通常情况下,一枚大洋可购三枚舞票,舞客以现金向舞场购票;陪客的舞女则从舞客那里得到舞票作为酬金,然后拿着舞票去舞场老板那里换现金,一般是六枚舞票换得一个大洋。“盖舞场须扣去其半也,故每夜得票三十张者,可得五元进款;六十张者,可得十元。视舞场营业程度而定,亦视舞女之号召力如何。姿容秀丽之舞女,为一般舞客所欢迎者,彻宵达旦,无时或辍,每夜收入,恒自二十元至三十元不等,此外月薪尚不计也。以舞女一夕之收入,是乡农半载年勤之所不及,小学教员一月中所不能得者。”[34]各娱乐场所也都聘来女艺人充门面,吸引顾客,如城南游艺园,专门设有坤伶场,邀请一些女艺人来此演出。
分析北平女性在娱乐业中影响日增的原因,首先是她们自身才艺的提高。以前女演员艺术功底不深,人们看她们演戏,只是为了消遣,“自不能见重于世人也”。很多女艺人仅以“色”取悦于观众,唱腔则不堪入耳,被称为“鬼音”。但自雪艳琴开始,越来越多的女艺人在才艺上为人倾倒。雪艳琴嗓音甜润圆亮,一如梅兰芳、尚小云,各剧院抛开以往的成见,竞相聘其为台柱,观众也爱看女子唱戏了。其次,男女艺人性别偏见渐除。民国初年,无论是京剧还是话剧,男女还不能合演。男演员不屑于和女演员合演,老师也不屑于收女弟子。到了1928年,男女合演之风兴起,各剧院也都提倡男女合演来吸引观众,一些女演员也红极一时,影响力大增。
除娱乐主体的变化外,北平娱乐文化的本体——娱乐活动的内容自身,也在与时俱进、吐故纳新。实际上,与时俱进是娱乐文化自身的一种本质属性。
娱乐活动内容的趋新和商业化,是北平娱乐新时尚之二。1927—1937年的北平,新式娱乐文化渐渐从旧模式中摆脱出来,形成自己的范式。电影院使电影的演出场所专门化,不再同传统娱乐共享空间;话剧在打开市场后,渐渐朝专业化发展,不再是不伦不类的组合。因前面已有阐述,在此对这二者及公园、舞厅等新式娱乐不再累叙,只对流行歌曲这种颇具现代娱乐色彩的娱乐文化做一介绍。在当时的北平,流行歌曲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影院放映的影片中的主题歌和插曲,如《西厢记》中周璇唱的《拷红》《月圆花好》;《木兰从军》中陈云裳唱的《月亮在哪里》;《续三笑》中李丽华唱的《深闺吟》《闭门羹》;顾兰君在《刁刘氏》中唱的《临刑曲》;路明在《弹性女儿》中唱的《双双燕》和《红粉飘零》中的《四季情歌》等等。这些歌曲都是影片中主要演员本人演唱的,由唱片公司灌成唱盘,发行于市。……另一类是由当时的专业歌唱演员录制的唱盘,以姚莉、姚敏为最有名,而且姚敏又擅写词曲,当时的流行歌曲中,大约每三首就有他们二人写的一首。”[35]
由于流行歌曲有较大的市场价值,民间投资者纷纷经营这种娱乐项目,一些舞女也改行唱歌了。一开始,歌女还知道自爱,歌曲也不太低级和色情。但很快,一些歌女就经不住金钱的**,唱起**词浪曲了。
娱乐文化内容的趋新,部分是由当时娱乐活动自身的商业化性质造成的,利之所在,商家逐之,原不奇怪。而传统娱乐如京剧,因不如新娱乐项目吸引人,就一度面临困境。“就事实来看,现在各戏班里,除了四大名旦同高马杨等能够常悬‘座满’之牌外,此外恐怕没有一个班莫不是叫苦连天。即以言菊朋而论,其演剧之肯卖力,真是绝无仅有的,但是连演《洪洋洞》《长坂坡》两出大戏,上座也不过四五成而已,其不景气为何如,从可知矣。”[36]
为迎合娱乐商业化的潮流,改变利润微薄的现状,一些娱乐场主就对娱乐活动进行商业包装演出。如在北京上演的广东戏,“裸腿高跟鞋旗袍的大乔,在北平登台了。十年前,京戏最重规矩,由脸谱到脚上的靴鞋都有一定的法则上。现在,摩登古人登台了”[37]。
当时娱乐本体的趋新,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即北平市民娱乐观念出现了新变化。虽仍有争论,但总体上日益开明。
为娱乐文化“正名”,是北平娱乐新时尚之三。当时,北平市民已开始正视人自身的娱乐休闲需要,认为娱乐对人有正面意义,并主张提高对娱乐文化的正确认识。“普通的社会,每多茶肆酒店,烟馆赌场,多数的平民,没有不藉此以解闷。何以故?因为现在的平民,智识既薄,也无正当的消遣,其以为消遣者,不是集人作赌,便在酒馆狂饮;不是**马路,逛游戏场,便入花丛间解闷。至若远足、音乐、打球等等,在他们固视为常事,也不屑的藉为消遣。因此当消遣者不以为消遣,不当消遣者以为消遣,也何怪趋入歧途呢?”[38]
也有少数人否定娱乐文化,认为:“不论什么消遣方法只要是消遣,都是无益的;而且非惟无益,实在有害。人类的一切罪恶,莫不从消遣中产生出来。”[39]
这种论调受到了大家的抨击。“人们所以变坏的主因,绝对不能归咎于人类的有消遣,这正是十足表现出来人们不知道怎样应用业余消遣所致。真正了解、会应用的人,不但不至于堕落,而且可以养成了良好的习惯,无形中反倒防备着堕落呢!一方面远离了坏习惯的侵袭与潜化,他方面更于自己的身体上、精神上、人格上都逐日无限的能向上发展着。”[40]
由于北平社会存在阶层分化,在一些市民的观念中,娱乐文化也具有“阶级性”。“多少人呢,多半是为吃饭问题出来奔走,或有问题已经解决了,而图谋他以后的需要,因此就把这世界渲染的说不出的一种繁华,同时也就把所有的人们判断出若干的阶级,和什么‘上’‘下’的名词。资产阶级的人是最先把这问题解决了,但解决以后,还有许多的需要,什么身体的享受必要安适,精神的感受必要快话。所以都市里的楼房、山村里的别墅、庄严的戏院、华贵的舞场,这多是他们这类人调剂精神、舒畅身体、寻找娱乐的所在。但是这类人不过占社会里最高的一小部分,其余的呢?是以身体和精神换来些劳动的钱,在这休息的空闲,也需有些娱乐,以安慰他那疲劳,但享受的程度,是要随着身份。所以由这点起,就分析出若干的阶级来,一般的人们,也就按着他的身份,去享这相当的娱乐。”[41]
应该说,市民对娱乐文化作用的评价,对其特性的一些概括,都是在为北平娱乐文化“正名”。从1927—1937年北平娱乐文化的实际情况看,市民所“正”的“名”,是契合实情的。
不同的阶层确实拥有不同的精神生活,北平底层的民众“虽然穷得可怜,可是有了三四毛钱就可以看电影了”。在他们眼中,上层社会的生活也有让人不如意的地方。“可怜那些最大的大人物……一切公众娱乐的地方都是少去的,甚或有时止几步路都要戒严,想要跑到农村或郊外去领略大自然之美更要兴师动众了,那是何等的不自由呦!”[42]
总的说来,北平市民对娱乐文化的态度,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变化的,有一定规律可循。人们娱乐观念的开放,说明社会在向前迈进,也说明北平文化在努力寻求现代转型。因为,面对新文化的冲击,民众往往在娱乐层面上先进行尝试,看看能否调适、接受和得到精神上的满足。这提示人们,文化的发展、演变必须与它的主体人群相适应。1927—1937年北平娱乐文化的变迁史已经证明:一种娱乐文化形式的改变如果超出了普通观众的承受力,其生命力是会受到影响的。如当时北平的戏曲,“蹦蹦戏是不雅的、不美的,但是却能够受平民的欢迎。抢匪临上杀场,还得要唱两句白玉霜的句子,这是最接近民间的戏,文人所看不起的。京班渐渐由民间的戏变成文人的戏了。许多无聊的文人替梅兰芳、程砚秋编戏,愈编的好,愈和民间离得远了”[43]。而昆曲,“除了三十以上,或专攻文学的人以外,是少人看的”[44]。
[1] 本文选自《历史档案》,2005(1)。
[2]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2-3-932。
[3]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1-3-62。
[4]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1-3-62。
[5]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1-3-62。
[6]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1-3-62。
[7]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1-3-62。
[8]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2-3-932。
[9]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2-3-932。
[10]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2-3-932。
[11]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2-3-932。
[12] 《大公报》,1933-2-3。
[13] 《大公报》,1933-4-30。
[14] 根据北京市档案馆馆藏档案J1-3-91、J2-7-337、J2-7-338、J2-7-339中的相关数据制表。
[15]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2-3-261。
[16]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2-3-102。
[17] 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档号:J2-3-102。
[18] 《北平老百姓日报》,1933-8-31。
[19] 《老百姓报》,1935-1-19。
[20] 《老百姓报》,1935-1-19。
[21] 《北平老百姓日报》,1934-1-24。
[22] 1928年,戏剧大师洪深、欧阳予倩、田汉聚在一起,讨论“新戏”“文明戏”的正式命名问题。洪深提出用“话剧”一词,得到大家一致赞同,从此这一称谓就确定下来,一直沿用至今,不久洪深专门写了《从中国的新戏说到话剧》一文,又解释了话剧的含义。“话剧,是用那成片段的、剧中人的谈话,所组成的戏剧”。
[23] 中华图书馆编辑部:《北京指南》,10页,上海,上海中华图书社馆,1919年。
[24] 涤秋:《谈北京之电影院》,《北京画报》,1937,2(3)。
[25] 《大公报》,1927-7-13。
[26] 《大公报》,1927-7-22。
[27] 《大公报》,1927-7-22。
[28] 《大公报》,1929-2-1。
[29] 《大公报》,1933-7-25。
[30] 《北平老百姓日报》,1933-10-4。
[31] 倪锡英:《北平》,151页,上海,中华书局,1936。
[32] 《北平老百姓日报》,1934-6-24。
[33] 李家瑞:《北平风俗类征》,346页,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
[34] 《大公报》,1933-2-3。
[35] 《北京文史资料》第59辑,132页,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36] 《北平老百姓日报》,1934-4-22。
[37] 《北平老百姓日报》,1934-6-24。
[38] 杨流云:《日常所忽略的几件事》,载《生活周刊》,1927(1),136页。
[39] 《大公报》,1933-6-12。
[40] 《大公报》,1933-6-12。
[41] 《大公报》,1933-3-22。
[42] 《大公报》,1927-8-22。
[43] 《北平老百姓日报》,1934-2-25。
[44] 《北平老百姓日报》,1934-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