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老徐(1 / 1)

和鱼去散步 刘兆林 1737 字 11天前

印象老徐

有一天文学院副院长徐光荣到我办公室送材料,是关于合同制作家的。要走时他忽然一声感叹说,真快,一晃儿到省作协快十年了!他把那十字说得比年字要重得多。接着他又一声感叹说,再一眨眼就退休了,就七月份的事!我和他是脚前脚后到的省作协,因此不由得下意识陪他感叹了一声说真他妈快。不想我这一声陪叹又引出他更重的一个数字,他说,一退休正好我从事文学创作也四十年啦,希望你能写篇文字留个纪念。一个十年,一个四十年,再加个退休,尤其还有文学二字连着,我纵使有一万条理由拒绝这个差事,那理由也是不充分的。我已拒绝过他好几次事了,比如请我当他一手搞起来的传记文学学会所设奖的评委,请我参加这个奖的颁奖会,等等,我都没去。我有个原则,不该我参与的事一定会找上许多理由婉言谢绝,实在婉言谢绝不了的,只好认真拒绝。而关于他的这篇文字,我是既不能婉言谢绝更不能认真拒绝的,就是说,无论如何该写。

记得刚到省作协时,我和他的办公室同在一条走廊里,门离得不远,斜对着。他因专门分了个撰写《辽宁文学简史》的差事,不用天天坐班,隔一天到一次。那时,我像作协机关专门值班员似的,天天坐班,许多人一上班都好到我屋说几句话,其实是报个到,老徐到自己办公室必得先经过我办公室门口,因此他一般是先到我屋说完话再到自己屋。我们作协不像其他机关,张口闭口提职务,好像不提职务就不尊重似的,我们差不多都是称名,叫职务反而显得不好,对上级格外尊重了也顶多是在去了姓的名后面加上职务而已。徐光荣比我大将近十岁,一般都直呼去了姓的名儿,偶尔于严肃的场合在名后加上职务,称我兆林副主席。现在通行的称呼法是都把“副”字去掉,让人觉不出正副,若真的是正职则特别强调一下。老徐那股知识分子的认真劲儿就体现在他从不把“副”字去掉,副就是副,正就是正,不打那个马虎眼。这一个“副”字用与不用,绝对和他性格有关,表明他为人处事不虚伪不马虎的态度。我对他也基本是这样。我比他晚到作协几个月,又是从部队转业的,每有另外人在的场合,他都老大哥似的把我热情地介绍给别人,那种热情是相当诚恳的,让我感动,有时也让我大笑。比如我刚到作协时,他见着谁都十分热情十二分友好十四分详细地给我们双方作介绍,几次都是介绍完了才发觉,原来我们早就认识,而且比跟他还熟。对此他从不介意,哈哈一笑了之。虽然他这种介绍没有了意义,但证明着他的热情。

我刚到作协那年,有一阵儿他到我屋总十分疑惑地说着一个话题:真他妈怪事了,我好好的一枝金笔忽然就丢了,不应该丢啊,跟我有年头了,怎么就丢了呢!丢哪儿去了呢?他嗓门极大,且心直口快,在我屋说的话好多屋都能听见,我想别因此引起别人什么误解,就帮他出主意这找那找,还是没找着。忽然一天上午,他推开我办公室门更大了嗓门说,兆林你说这事闹的,我钢笔根本没丢,顺胸兜口袋掉棉袄袖子里啦,钻到袖头儿呆了一周,亏得没和谁闹矛盾,不然怀疑谁偷去可坏了!

他这个事忽然使我产生一个灵感,人与人之间若有了隔膜,没有的事也可能怀疑成有,生活中发生过多少无中生有的事啊。我因此构思了一部中篇小说《琶瑙金笔》,并很快就写出来,发在当年《鸭绿江》某期的头题,责编李黎说还获了出版局的一个什么奖。我心里明白,不管获了什么奖,其中都应有徐光荣一份功劳,没有他的那个故事,就没有我这篇小说。这是我对他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永远不会忘记。

老徐的热情还体现在工作和写作方面。关于工作,不想细说了,文学院的副院长主要是联系中青年作家和为这些中青年作家讲课的老作家老编辑及教授、评论家们。他本人已不年轻了,费心劳神去联系那么多人,没热情肯定玩不转。他对年轻作者的热情我就亲眼见过,比如对丹东宽甸的于晓威。在合同制作家里于晓威属最年轻一帮的,住地偏远,帮助于晓威对他徐光荣个人什么好处也不会有的。但晓威对文学创作圣徒一般的痴迷精神,使得热心的徐光荣再三撺掇我去宽甸参加晓威的研讨会。去后一接触晓威和他的作品,我也受了感动,更觉出徐光荣的热情是和事业心相连的。有时他的热情受了冷落,也会非常激动地发火。我亲眼见过他发火,比如对被评聘为合同制作家的鲍尔吉·原野,他就认真地发过火。原野的散文创作在全国名气不小,在辽宁作家群里是很有才华很有个性的一员,因与文学院签约为合同制作家,某些方面就得归徐光荣管理。鲍尔吉·原野天天忙于写作和应允的一些其他活动,有时对徐光荣管理的活动就免不了有不够认真的地方。而老徐是挺看重原野的,一个格外看重,一个没认真对待这种看重,这就形成反差,老徐就火了。但他发火后也好劝,因他的发火本身就是一种热情,是热情到一定程度的变相表现。我委婉地向原野稍作提醒,原野按规定稍一认真对待,徐光荣的火也就没了,过后他也不会结疙瘩记仇。

徐光荣的热情许多时候还体现在工作岗位之外的社会活动上。比如他兼着民间的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的职务,很热心地忙活了好些年,此外他还有许多剩余的热情,后来自己又组织了一个省传记文学学会,并亲任会长,又是开会,又是评奖,又是组织传记方面的写作活动,仿佛他的热情永远也用不尽。他又参加了省民进组织,并且发展了几名会员,还在他任副院长的文学院成立了一个支部,不时也搞活动。

他的热情真有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记得辽宁省遭了百年不遇大洪水那年,上级让我找几个作家到灾区去采访。这是个苦差事,我当过二十多年兵,属武人堆里出来的文人,什么唐山地震、老山反击战、兴安岭扑火等等都去过,习惯了。可作协的纯牌文人们愿不愿去,我一时不摸底,便惴惴地琢磨了几个人名。一问徐光荣时,他不仅没说二话,而且很积极很热情,带头参加并且出面联系吃住采访事宜。去时有要求,每人都得写作品并且要交发表的原件。回来后,第一个交来发表原件的就是徐光荣,这我印象也很深。

徐光荣的热情怎么直接用于写作的我没看见,我看见的都是他热情的结晶——写作成果。他隔一段时间就送我一本自己新出版的书,有时是一次送两本。弄得我都无法安静了,我是隔一段时间才发表一篇,他怎么能隔不长时间就出一本呢?他是怎么写的呢?我因此也能受点刺激写得勤奋一些。关于他接二连三的成果,我是受触动多于抽出时间细看。原因一是我的兴趣投入到小说散文方面多些,报告文学我是外行,二是的确也没时间。他几天一本几天一本地写,我就细细地去看,那我不更没时间写了吗?对他写作成果的特点,我是有一天意外发现的。他有个外甥常到作协闲坐,也不时到我屋坐坐,有回他外甥从别人那儿看到我的散文集《高窗听雪》,就向我要了一本。想不到他外甥真看了,看后又来跟我聊看法。我说还是你舅能写,一本接一本,都几十本了。他外甥竟令我十分意外地说,他那玩意儿,全是写名人的,谁有名他写谁,他们名人的事离我太远……

老徐外甥的话让我忽然领悟到老徐的写作特点:写名人。传记文学作家不写名人的确也玩不转。他写的科技名人蒋新松了,体育名人马俊仁了王军霞了,文艺名人赵本山了,烹饪名人刘敬贤了,以及一些名作家了,等等。如果把徐光荣外甥的话用时下文场的官话翻译一下,不正是写英模人物,弘扬主旋律吗?他的长篇传记作品《烹饪大师》获中国传记文学学会颁发的传记文学奖后,在学院搞了个新闻发布会,有关领导和各界人士以及新闻媒体的不少人到会祝贺,以致作品的主人公刘敬贤因此名噪一时。这些有贡献的名人事迹,经他的笔在社会上进一步广泛宣传,本身也是一种贡献。

徐光荣写“主旋律”人物写得极快,速度简直要与新闻同步了。这就免不了要与其他快手发生抢人写的情况。尽管这样,别的快手也不一定抢得过他,常常是他的书抢先出版了。至于抢先和没抢上先的书谁高谁低,我没认真研究,说不好,因而这里就不去说了。给我印象深的是他敢想敢抢敢为人先的快速写作特点。记得他好几次气愤地向我诉苦,说某某北京方面的书因抄袭了他的书而获奖而产生重大影响等等,可见他这样的写法还有另外的贡献,就是除了为社会生活的主旋律迅速增加音量外,起码还包括为后来人提供其他艺术形式再创作的大量宝贵材料。

有热情的人必然活跃。徐光荣是个活跃人物,这我也有印象。我是不爱参加会的人,但后来因工作需要也得硬着头皮参加不少会议。我常常在一些不大不小的会上看见老徐活跃的身影。既能不停地参加许多活动,又能不断地写出许多书来,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我的眼光有限,对徐光荣的印象肯定也有局限。好在其他人的精彩印象会使他完整起来的。祝愿他在有了四十年的文学经历之后,再有新的里程。

2001年4月1日写毕于听雪书屋

原载《友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