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艺术的本质问题,爱默生明确地指出,艺术是人类心灵的产物,即使艺术表现自然,那也是经过了人的心灵的提炼。这样,他提出的其实是一种"心灵表现"说,把艺术看成是人的心灵的表现。当然就其范围而言,要比"情感表现"说更广泛,因为后者仅把艺术表现的范围限于人类的情感,爱默生则认为人类的理智同样也是心灵的组成部分,应当得到表现。就此而言,他的"心灵表现"说要比"情感表现"说更为全面和合理。然而,爱默生对于艺术本质的看法充满着矛盾,有的时候他则认为,大自然就是艺术,万有皆为诗,把自然造化完全与艺术等同起来。他甚至说:"鸟儿**便是一首田园诗,而又不像我们的田园诗那样神气索然。一场暴风雨便是一首粗犷的颂诗,没有任何虚假和夸张;夏天,经过播种和耕耘,最终五谷丰登,颗粒归仓,因此便是一部史诗,使得种种制作精湛的卷帙相形见绌。"[5]这样,他就抹杀了艺术与自然的根本区别,实际上根本取消了艺术的存在。他还有这样一种观点,认为寓于心灵的艺术无需借助于物质媒介加以表现。他说:"假如我们感受到宇宙为己所有,我们栖身于永恒之中,渐悟慧心,我们就不会那么逐逐于这些火花和炉渣。我们又何必亟亟建造一座圣彼得教堂?我们只要慧眼独具,就能把如茵的芳草和郁郁如盖的枝柯的璀璨景色尽收眼底。一个人对于自然风光的一瞥便从中窥见了阿波罗,又何必再耗时多年去雕塑一尊阿波罗像?"[6]这就是说,艺术作品本已存在于我们的心中,我们更没有必要劳神费力借助于物质材料了。显然,这种观点与克罗齐的看法极为相似。克罗齐的表现主义美学理论强调"直觉即表现",认为艺术只存在于艺术家的脑海中,这是真正的艺术,而用物质材料表现出来的只是摹本,反倒不是真正的艺术。爱默生与克罗齐如出一辙。其实,否定艺术用物质材料表现实际上是把艺术虚无化了,看不见、摸不着,只存在于艺术家脑子里的艺术是什么呢?除了是一些思维活动之外什么也不是。如果认为这就是艺术,这无异于彻底取消了艺术。爱默生在艺术本质问题上的这些看法互相抵牾,势必使他在这个问题上处于迟疑不决,进退两难的境地。
关于艺术的目的,爱默生认为主要在于审美教育和振奋人心。他说,艺术是一种美的创造,其职能应当是通过审美教育,使欣赏者提高审美的能力。艺术家具有深刻的观察事物的能力,能直接突入单纯的真实的东西,他们表现的是常事常理,所以伟大的艺术作品看起来是非常简单的,这些都将给欣赏者的审美能力以巨大影响。艺术作品也能使人振奋,在欣赏者心中唤醒由作品所证明的艺术家自己所具有的那种认识到普遍关系和力量的感觉。因此,爱默生反对把艺术的目的看成是为了享乐。他认为,一旦寻求美的动机不是为了审美教育、振奋人心,不是为了宗教和爱,而只是为了享乐,那么艺术和美就会使人堕落。这样的艺术和美就是病态的,说到底,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和美。正是从这种观点出发,他对资本主义社会艺术状况加以抨击,认为艺术家们在艺术中仅仅炫耀他们的才华,逃避生活的祸害,使得创造和美的源泉濒临枯竭。
爱默生还认为,艺术与宗教密切相连。他说:"一切作品最后都要溯源到一种原始力量,这件事实说明了一切最高艺术作品所共有的下列特征:它们是人们可以普遍了解的,它们使我们回到一些最单纯的心境,都是带有宗教性的。"[7]这进一步表明,爱默生是从超验主义的立场上审视艺术的。他还进一步指出了艺术与时代精神的联系,认为代表时代精神的艺术天才才能使其作品具有深刻的艺术魔力,艺术作品越是具有时代精神,也就越能为后代读者显示出一种庄严伟大的境界,显示出一种必然的道理和神圣的品质。艺术家不可能不受到时代精神的影响,时代精神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引导着艺术家的创作。爱默生的这种观点包含了深刻的历史感,充分认识到艺术与特定历史条件的联系,强调了艺术家所受到的文化习俗、政治、宗教等多方面的影响。遗憾的是,他没有能够看到制约文化习俗、政治、宗教等的根本动因——社会经济关系,并对此加以分析,这样他的观点难免失之肤浅。
对于艺术问题,爱默生还提出了一些值得注意的观点,例如,认为诗人与常人的区别就在于感受力和表现力特别强大有力,认为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和诗人、语言是诗的本源、艺术应当真诚和真实等,这些看法反映了他对于艺术多方面的思索,包含了不少合理的内核。
[1] 爱默生:《论美》,见《十九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英法美卷),623页。
[2] 《西方美学家论美和美感》,54页。
[3] 爱默生:《论艺术》,见《十九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英法美卷),629页。
[4] 《十九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英法美卷),634页。
[5] 《爱默生文集》,第3卷,25页,英文版,1903。
[6] 爱默生:《日记》,第5卷,129~130页,英文版,1909。
[7] 《十九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英法美卷),628~6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