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眼前的有莘不破,身后有重重叠叠的影子:有些认识,像是季丹雒明,像是有莘羖;有些不认识,或是一道血光,或是一层紫气。他就这么一步步向自己迈来,风阵挡不住他,云阵挡不住他,雷阵挡不住他,鳞阵也挡不住他!
“好厉害。”江离叹息着——那叹息却像是赞叹。对江离来说,这场仗的胜负根本就没什么意义了。他还要打,只因为作为太一宗的传人,作为大夏九鼎的守护者,他没有束手就死的理由!他要死,也得胜利之后再死。
“呼——”神龙喷出了龙息,那是来自太古、贯穿未来的神秘力量,一道紫气化解了龙息,然而有莘不破还是被逼退了。
可这个顽强的朋友,还是再次逼进。他手上的剑,是白虎的jing金之芒?是季丹的破甲之劲?是伊挚的紫气氤氲?还是血剑宗的血剑光华?
鳞光被破了,雷光被破了,龙角之森也被破了,有莘不破再一次逼近!
“呼……”神龙第二次喷出龙息,凝聚着jing金之芒的无明甲挡住了龙息,无明甲破碎,而有莘不破也再次被震开。
“江离啊……”青龙道:“你还不出手么?这样下去,我支持不了多久的!”
“嗯。”雷影中的江离却还没有出手的意思。有莘不破每一次剑光荡漾都令他想起了许多事情:和不破、和雒灵、和于公孺婴、和桑谷隽……那些事情江离都记得,可是总感到失去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血祖都雄虺并不擅长jing神力量,然而他如何能勾起自己童年的回忆?他忽然想起,那时候在天山,雒灵的师父独苏儿好像也在。
“难道当时真正动手的,是她?”他忽然怀疑起来:独苏儿除了让他恢复童年的记忆,是不是还对他做了些什么?脑中电光一闪,他忽然想起了川穹——那个天山事件后忽然出现洞天派传人,那个正去至黑之地企图迎回两位前辈遗体的美少年……
“他,是不是和我有些什么关系?”
“江离啊!”青龙叹道:“我们没有时间了。看玄鸟小子这来势,他是真的要杀了我们啊!”
青龙与有莘不破的对决已经把混沌之界搅得一片混乱——不但山川混乱,连时空也混乱起来。
江离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确已经没时间多想了,而且,那些事情想多了也不见得有用。
有莘不破举起心剑,脚踏蚕丝,剑投虎影,一个威武的影子正在他头顶形成——那是他的始祖、玄鸟凤凰傲视天地古今的雄姿!
看有莘不破眼睛仿佛透shè出必胜的光芒,江离忽然笑了。他的人从雷电中漂浮起来,面对比他大上千万倍的有莘不破,笑了,笑得那么骄傲,却又那么寂寞:“不破啊,下界的事情,我已经彻底输了。可在这里,我依然是无敌的!”
有莘不破冷笑。
江离道:“我敢在这里等待血剑宗和伊挚师伯,这勇气来源于我的自信,而这自信,则来源于力量!太一宗和龙族结合后震慑天地、威压三宗的力量,你想看看么?”
有莘不破依然冷笑,他出手了,剑光与凤影像火,又像血,江离脸上的表情像一片水晶碎裂前的凄美芳华,这一次,剑光与凤影来得并不快,但那是摧毁一切的力量,那是避无可避的正面攻击!
“命运……祂连让我找出答案的时间都不给么?”江离手捏法诀,默默道:“昨ri之神龙,明ri之神龙,去岁之神龙,来年之神龙,太古之神龙,未来之神龙,前生之神龙、来世之神龙……现身!”
八个大同而小异的庞大身躯在时空扭曲中现身,这个比拟下界天地四分之一的空间竟似也容不下祂们雄伟的身子!
神龙!九尊神龙一起出现,从各个角度把有莘不破包围起来!今ri神龙、昨ri神龙和明ri神龙一起喷出龙息,把有莘不破的大攻势化于无形。
江离淡淡笑道:“不破啊!在三宝岭外的铜车中,我想过要杀你,可后来终于没动手。但现在……现在龙尊们一起出现以后,我也无法控制这个局势了。”
有莘不破哼了一声道:“你当时为什么要杀我?”
江离道:“因为你很危险。”
有莘不破道:“那你后来为什么又不动手?”
江离怔住了,为什么?按理说,按现在的想法,当时应该杀了他才对,可为什么不呢?他想不起原因。
忽然,神龙们动了,江离大惊道:“别!不要!等等!”
然而来不及了,九道龙息一起喷出,在这毁灭时空的龙息之下,就是神魔也要化作太清一气。
有莘不破的人——连同他背后支持着他的影子在龙息中灭亡了——彻底地灭亡了。
江离跌坐在神龙的角上,若有所思。
“江离啊,”青龙道:“当初,你若刚断一些的话,以后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江离喃喃道:“可我为什么没那么做呢?我记得,是我阻止了你,对么?”
青龙没有回答。
忽然,江离看见在有莘不破消失的地方,竟然闪现着一点微弱的光芒,似乎是一把数尺长的剑——心剑!
“怎么可能!”青龙奇道:“在龙息九重之下,没什么物质不被化解的,这是怎么回事!”
江离跳下龙角,走了过去,伸手去抓心剑,那心剑却化作两点光芒碎了,青龙叫道:“原来不是实体,而只是一个影子……心宗!是心宗残留下来的想象!江离,小心一点。”
江离却仿佛没有听见,他伸出去触碰心剑的手停在那里,眼神不断地闪烁着,到最后竟然笑了起来,那是大笑,那是欢笑,那是领悟之笑:“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唉,为什么会这么心酸?”
青龙大惊道:“小心!江离!忍住!不要落泪!千万不要落泪!”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江离眼帘一合拢,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他的人就再也不动了!
许久,许久,九尊神龙一起叹息,低下了头,一团火在虚无中烧起,无名的火焰越来越艳丽,越来越壮观,有莘不破在火焰中跌下,玄鸟在火焰中飞了出来,向九鼎冲去。
九尊神龙化作一尊,祂望了龙纹九鼎一眼,便在时空的激荡中消失了。
凤凰焚灭了巨树,在九鼎上锻出自己的影子。
面对眼前这一切,师韶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甚至无力插手。混沌之界的sè彩渐渐消褪,是非之界的sè彩渐渐浓烈,在凤凰的鸣叫声中,昆仑四界重新鼎定,是非之界居上,混沌之界被分离出去与是非之界、起点之界并列,连同江离那魂飞魄散的身体一起退出师韶的感应中。
师韶摸近心宗历代祖师的遗蜕之峰,喃喃道:“你们赢了,可是你们连一个传人也没有了,这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登扶竟道:“别感叹了,通往下界的门就快关闭了,我们还是快下去吧。”
师韶道:“那江离和血宗那个小伙子。”
登扶竟道:“江离小宗主元神已灭,他的身体留在混沌之界正得其所。至于血宗那人,他要走自己会走。不过他没有空间跳跃的力量,我怕这大门一关,他就会被困在这里。你还是传音给他吧。”
师韶依言传音,但好半晌却没反应。登扶竟叹道:“他只怕是处在入神的境界中,外人没法影响他了。”
凤凰鸣叫数声,夹带九鼎冲了下去。
登扶竟道:“走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师韶一手牵着师父,一手扛起昏迷中的有莘不破,感应着前方的玄鸟,离开了这埋葬着无数英灵的昆仑!
背后的通道消失,脚下却是瓦砾之声。登扶竟叹道:“这里应该是夏都九鼎宫才对,怎么这么萧索。”
师韶叹道:“兵火过后,此处只怕已成一片废墟。”
两人守了许久,一直守到玄鸟离去,守到有莘不破醒来。师韶叹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师韶……这里……这里是哪里?”
“是夏都。”
“夏都?夏都怎么变成这样!”
“经过战火,总难免的。”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江离呢?”
师韶叹道:“这里是九鼎宫的旧址啊,昆仑最后一个通道,出口就在这里。”
“昆仑最后一个通道?那……那昆仑……”
师韶道:“都已经结束了。当时太过混乱,你又昏迷不醒,玄鸟携带九鼎冲出来后,我们只来得及把你带下来……”
“等等!”有莘不破打断了他,问道:“你什么意思?只来得及把我带下来,这么说昆仑上面还有人?”
师韶道:“对。血宗的传人而陆子应该还在长生之界,临走时我传音给他,但他却没有回应,可能他还沉浸在他正在做的事情里面,也可能他来不及出来……”
“谁问你这个!”有莘不破大声道:“血宗传人关我什么事!我是问江离!他怎么样了?”
师韶登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登扶竟叹道:“迟早都要说的事情,搪塞隐瞒又瞒得住多久!”
有莘不破暗叫不妙,果然师韶道:“江离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震得他太阳**嗡嗡作响,一阵天摇地晃之后,有莘不破叫道:“你胡说!他怎么会死!他……”
师韶叹道:“他肉身虽存,元神已散。大变之时我和师父觉得还是把他留在昆仑的好。他应该是属于那里的。”
“混帐!”有莘不破吼道:“死了……哈哈!我知道!这一定又是什么破烂时空!死吧!死吧!都去死吧!”
师韶大惊道:“不破!你怎么了?”
有莘不破怒道:“滚!你不是我朋友!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师韶惊骇莫名,登扶竟却拉住他道:“这个时候不要去惹他。等他沉静下来再说。”
师韶道:“那我们……”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登扶竟道:“而且,听他的举动,这个他应该才从那个平行的过去中回来。”
“什么!”师韶道:“难道那时候不是玄鸟让他复活,而是说他才从那个世界回来?”
登扶竟道:“没错,应该是这样。”
师韶道:“那不破对昆仑的那段记忆,应该是一片空白了?”
登扶竟道:“本来就还未经历过,哪里来的记忆!”
师韶道:“那我们怎么办?”
“等。”登扶竟道:“等到你的乐音传来,再把他送回去。”
师韶道:“送回去……他若回去,岂不是会被江离给……”
登扶竟道:“那九道龙息,也未必是真的杀人。再说,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有些事情虽然还没有发生,但却已经注定了!”
师韶叹了口气,道:“也只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