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关 客人桑谷隽(1 / 1)

桐宫之囚 阿菩 1818 字 8个月前

桑谷隽来到了亳都,这个地方比他想象中还要繁荣。不过,此刻他没有心情来领略这一切。作为一个父亲,桑鏖望也想报仇。但作为一个王,他最终放弃了发兵的打算,因为他必须对蚕从的百姓负责。而对于父亲的决定,桑谷隽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算了,反正要报仇也不一定要发兵。”

不过,在报仇之前,桑谷隽还要做一件事情,于是他来到亳都。很容易的,他打听到了王宫的所在。成汤是一个创业的君主,王宫并不显得奢侈。不过这个时候的亳都已经处于神州文化的顶峰,商都的国民无论在衣着上还是在jing神样貌上都展现出和远邦僻野截然不同的气象。风尘仆仆的桑谷隽,像一个乡巴佬一样站在王宫前,抬头用阳城口音跟阶梯上的卫兵说话:“我想见有莘不破。”

轮值的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是你们的王孙。”桑谷隽重复了一下。

“你要见我们王孙?”一个将领装束的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桑谷隽,他阶级不算低,颇有眼光,看得出桑谷隽并不是普通人。“阁下不是商国人吧?要见我国王孙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将领很有礼貌,但不知道为什么,桑谷隽还是感到很不舒服。不过这些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说道:“我叫桑谷隽,是他的……他以前的朋友。”

那将领道:“哦,是这样的吗。那好,我给您通报一下,请您稍等。”

那将领进去通报的时候,有一个卫兵领了他在一个小房间里稍待,并奉上一杯水。卫兵出去之后,房间里空荡荡的。桑谷隽感到一阵惘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错了。如果由蚕从国行文告知,商国大概会用很高的规格来接待他吧。但他却不想变成这个样子。这次东来,他希望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请有莘不破帮一个忙。然而他现在却有点怀疑起这个决定来。

过了好久,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装束齐整的有莘不破跑了进来,见到他一把抱住,大声叫道:“桑谷隽!真的是你!”右拳捶他的右肩捶地砰砰响。有莘不破的样子没有很大的变化,不过他的脚步声却明显比上次见面稳重得太多了。

“还好。”桑谷隽笑了笑,但却笑得不久。

有莘不破扯住了他往外走,说道:“来,我带你去见我爷爷。”

“不破。”

“嗯?怎么了?”

“没,没什么。”桑谷隽一时想不到比较适合的开口方式。他很担心燕其羽,不过离开孟涂之前,燕其羽的情况还算稳定,似乎还不到危急的关头。都雄虺曾经说过,燕其羽会怀孕三五年,在生产之前不会有危险。血祖是当代宗师,他的断语不是孟涂的良医所能动摇的。就连桑谷隽自己对此也深信不疑。“先去拜见不破的祖父吧,毕竟这是应有之义。”

于是桑谷隽在有莘不破的引见下拜见了成汤和伊挚,两人对他都很看重。虽然正值夏商对决的关键时刻,但两个老人言语间并没有涉及国事的内容,有莘不破的爷爷只是问了桑谷隽家里的一些情况,伊挚则跟他谈论了一些召唤秘法。

晚间主人设宴,到场的都是东方的青年才俊。几个大嘴巴的人夸耀了一番桑谷隽的威名,几个自视甚高的人旁敲侧击地考较了一下桑谷隽的学问,又有几个人在关键时刻出来打圆场,整个宴会笑声起伏,热闹非凡。有莘不破一直笑得很明显,桑谷隽也一直保持笑容。这一晚直喝到夜阑人静才散。

偏殿上只剩下有莘不破、桑谷隽和几个服侍的宫女了,有莘不破举酒大笑道:“我今天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几个月了,从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桑谷隽回应地笑了笑。他知道,打从一见到自己,有莘不破就很努力,他也很努力。但当宴会一散,眼前再没有不相干的人,耳边再没有不相干的话,偏殿竟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这种沉默很恼人,两个人都很努力想着要说什么话来打破这沉默,可越想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桑谷隽抬头望向天井外的明月,突然想起了于公孺婴。“如果于公孺婴在这里……”他本来以为来亳都之后会有机会找到一些和于公孺婴有关的消息的,因为据传夏都那边并没有拿住这个鹰眼男人——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可是来到亳都之后,桑谷隽才发现商人对箭神传人的行踪和他一样没有头绪。刚才那么多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说了那么多的轶事,偏偏没有一句涉及到那个在年轻一辈中最传奇的男人!

“他们不提于公孺婴,大概是在不破跟前有什么顾忌吧。”想到顾忌这个词,桑谷隽胸中大为郁闷,因为他发现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什么时候,我和不破在彼此面前说话还要想一想的?”他向有莘不破望去,见他正不断地举杯喝酒。这个时候,酒成了一种道具,用来掩饰尴尬的道具。

“为什么会这样呢?”桑谷隽知道,有莘不破的本心并不想要和和他生分。刚才两人一见面,有莘不破冲上来拥抱他的动作依然和以前一样,可就是太一样了,反而让人感到那是他在进来之前在脑海里演习过的。之后他带桑谷隽去见成汤和伊挚,再大设宴席,请来一大群年轻人,把行程安排得很紧,把场面搞得很热闹,而他自己也一直表现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然而这一切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他们俩已经生分了。

桑谷隽突然想起了在巫女峰下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个时候他们都是那么年轻,那么冲动。他们是敌对的,可又猩猩相惜。打架打得酣畅淋漓,对骂也是不遗余力。现在离那时还不到两年,可感觉当时的事情是那么遥远。

桑谷隽又想起了他们离开鱼凫,乘竹筏逆江西行的那段旅途。那段路途里他和有莘不破天天打架,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有芈压在旁边搅和,有于公孺婴在旁边观战。江离和雒灵似乎完全没兴趣理他们,可感觉上他们俩也和其他人完全融为一体,不管是打架的、帮手的、劝架的还是呆在旁边不理会的,个个都是一副图画里切不开的一部分。那段时光里,他们就像还没有成熟的葡萄一样,有点青涩,却没有半分忧虑。

可是,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芈压不在身边,于公孺婴失踪了,江离的动向变得扑簌迷离,而雒灵……想到了雒灵,桑谷隽记起了来亳都的正事,于是打破了沉默,迟疑道:“不破,雒灵……怎么没见到她。是不是不方便?”

“哦,她!哎呀,你看看我,都糊涂成什么了!我这就去叫她出来。”有莘不破丢了酒瓶,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就要去叫雒灵。

桑谷隽道:“这种事,你也不用自己去吧。”

有莘不破停住了步伐,随即转头笑道:“你看我,糊涂地!”叫来一个侍女:“请娘娘出来相见。”

那侍女领命进去之后,桑谷隽道:“听说你生了个儿子,恭喜了。雒灵的身子怎么样了?”

有莘不破道:“没什么,顺利得很,刚坐完月子。每天我在外殿忙完,晚上就陪她到花园散步。她很疼孩子,不过没什么nǎi水,有些沉郁——不过大体上还是过得挺开心。我想她大概是后悔当初进了心宗,要是她是血门中人,那nǎi水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哈哈……”

桑谷隽知道有莘不破在说笑,也陪着笑了两声。他怕又恢复到原来那种沉默,忙又添了一个话题:“她的闭口界过了没有?常常说话吗?”

有莘不破摇头道:“没有,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真不知道那该死的闭口界什么时候才过……”

突然,殿内传来侍女慌张的惊呼:“不好了!娘娘不见了!”

有莘不破微微一惊,随即勉强笑道:“下人大惊小怪,雒灵大概是到花园散步去了。我去看看。”

有莘不破离去以后,虽然有几个侍女在旁殷勤地服侍待命,但桑谷隽还是觉得偏殿中好像没人。

过了好久,有莘不破才跑了回来,这时他脸上连最后一丝从容都已经不见了。

桑谷隽问道:“怎么了?还没找到?”

“嗯。”有莘不破道:“她留了字,说要去办点事情,办完就回来。这……她怎么……”

“办点事情……”对于这个变动,桑谷隽很奇怪自己竟然不感到吃惊。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曾经设想过种种结果,可无论雒灵答应救助燕其羽、拒绝救助燕其羽,还是说对事情无能为力,桑谷隽都觉得不像是雒灵的风格。可是现在,雒灵却不见了。

“永远都出人意料,这才是她的风格吧。”桑谷隽心里叹息了一声。本来他应该很着急的,但很奇怪,他竟然没说出此行的目的,反而安慰起急得顿脚的有莘不破道:“你也别太担心。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她都平安无事,对吧?”

“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不行,我这就去找师父。等找到了她,我们再喝酒。”

“不了。”桑谷隽道:“我……还有点事情。”

“这怎么行。你万里而来,我……”

“好了,我们一场兄弟,你不用跟我客气这些。”桑谷隽道:“其实这次我来……也没什么事情。嗯,临别前说句或许和公事有关的吧。昆仑的玄战,我爹爹应该是不会直接参与的。不过我会去。如果祖神庇佑的话,希望我的大仇就在那里了结!”

桑谷隽终于还是走了。在目送他离去的那一瞬间,有莘不破突然感到胃部紧抽,痛苦得几乎想要呕吐。于公孺婴行踪未明,连师父都说他或许尚在人间,但有莘不破却清楚,无论于公孺婴是活着还是死了,这个朋友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而今天,当桑谷隽转身离去的那一霎,有莘不破再次泛起这种感觉!

有莘不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完全无能为力。他可以一刀劈开一座大山,却无法让和好朋友的关系恢复到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那一时,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