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
天狼剑刺穿祭台上的木板,牢牢钉在地面上,一圈语言难以描述的灵光像一个个涟漪一样荡漾开去,传遍整个绿洲。
看着整个绿洲瞬间被晶莹的光芒所覆盖,天狼•;徂徕伯寇笑了。内心的自我质疑被胜利的喜悦压了下去,尽管每一次胜利之后都有一种空虚感,但此际更显著的还是快感!
“如果连胜利都没有?哈哈!我怎么会输?以良心为赌注,以家人xing命为赌注!从来没有一个剑客做到像我这样绝、这样彻底!我怎么会输!”看着那光华,徂徕伯寇喃喃自语着:“一弹指间yin气刺入皮肤,二弹指间yin气侵入心田,三弹指间生命失去温度……哈哈哈哈,现在大概连那个shè箭的家伙也趴在地面上翻滚吧……”
“你在说谁?”
说话的,居然是于公孺婴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徂徕伯寇似乎受到了一些打击。虽然陶函所有人都笼罩在那片绿sè光华中看不清楚,可他很清楚地听见那个声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没想到你的功力这么了得,居然能抵挡得住十万怨灵……可是,可是怎么可能!被十万怨灵正面击中,就算是四大宗师、三大武者应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才对!”
“切!这家伙可真够自大的!”是有莘不破的声音!难道他也没死?嗯,以这个小子的功力,确实可能挨得住,不过多半已经元气大伤了吧。
“这光芒好好温暖啊,台候。”说话的人是阿三,他功力浅薄,中气不足,站在百尺高空中的徂徕伯寇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就算他听清了阿三的口音也不可能知道这个无名小卒是谁,然而踌躇满志的天狼已经开始发觉不妥了。脚下隐隐传来的不是砭人肌肤的yin寒,而是一股微微的暖意。
“暖意?不可能!不可能!应该是yin寒的鬼气!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遮蔽着东方的一片云飘开,露出半轮红ri,整个绿洲陡然间亮了起来。徂徕伯寇凌空鸟瞰,阳光下,水源上的黑气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在ri光下荡漾着粼粼水光!一阵风吹过,温暖中带着些微湿润!祭台前边,竟然有点点绿sè破土而出,努力地生长着。
“不可能!不可能!”
“大哥,你输了。”一道剑光冲起,徂徕季守踏在剑上,飞到和徂徕伯寇等高的空中。徂徕伯寇瞳孔一阵收缩:“剑祭!”
徂徕季守笑道:“受到你的启发,刚刚领悟出来的。”
徂徕伯寇“哼”了一声。徂徕季守道:“对你来说,我也许一直都是一条碍手碍脚的小狗,可是对我来说,你不但是我的仇人,我的亲人,也一直是我的师父啊!我每一件本事,都是从你身上学来的。所以你一直杀不了我,我也一直没法打败你。可是……”徂徕季守往下方一指,道:“下面的这群人,他们的行动和思维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之外,他们的力量更非我们所能压制。大哥,这次你输了,完完全全地输了。”
“胡说!我不过输了一阵而已!天狼!起!”但天狼剑却完全没有感应到他的指令,徂徕伯寇一阵恐慌:他发现已经感应不到天狼剑的存在了。
徂徕季守道:“大哥,那柄剑在你背后呢。”
徂徕伯寇倏地回头,果然看见了悬浮着的天狼剑,但却被一个素装人踩在脚下。他想取回那柄剑,陡然间杀气大盛,向那女孩子逼去,就在他想动手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女孩子的眼睛!只被这眼睛看了一眼,许多长久以来深藏在自己心灵某处的念头便完全被释放出来!
“输了!”还没交手,心中那个不断质疑他存在价值的声音已经这样告诉他!“输了!输了!仍然输了,输得莫名其妙!剑示对怎么也杀不死的弟弟不起作用,绿洲的十万怨灵竟然被这个女人净化!我舍弃了这么多对人生至关重要的东西,到底换来了什么?原本除了胜利,我已经什么也没有,而现在,连胜利的快感也被人剥夺了。输了,完了!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吗?不!不会的!不可能的!”
几十年的往事瞬间在心河中一一闪过:初学剑术、仰慕血剑宗、传授弟弟剑术、与弟弟一起追寻血剑、决斗胜利、饶过对手、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被所饶之人背叛、杀人、杀人、杀人、剑下不再轻饶敌人、追寻胜利的快感、追寻杀人的快感……一直到他残杀全家亲人的那一刻!
“不——我没错!我没错!”徂徕伯寇咆哮着,突然咬破舌尖,往西边一纵,抛物线状地向地面shè去,着着实实地摔在车城外的泥土中,撞出一个大坑。但他很快便歪歪斜斜地跳了起来,几个起落,消失在绿洲之外。
“可惜,”徂徕季守道,“没想到在这样的绝境中,他还能这样坚持!这样固执!”
雒灵听了,微微一笑,似乎想说些什么,突然脸sè一阵发白,晃了晃,从天狼剑上直跌下去。徂徕季守大惊,地上有莘不破一跃而起,把雒灵紧紧抱住。
*
要一口气超度十万怨灵,对雒灵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那一夜的巫祭,她自忖能做到的仅仅是逐渐减轻怨灵的执念,并超度其中的一部分。然而徂徕伯寇改变了整个进程!
绿洲的怨灵生前大都是天狼剑所杀,死后充满了对天狼的畏惧和仇恨。因此天狼剑对这些怨灵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和天狼剑有着特殊的感应,一方面想要报复,另一方面又受其奴役。
所以在徂徕伯寇发动剑祭的那一瞬间,雒灵改变了主意。她侵入了徂徕伯寇的心田,挑起徂徕伯寇的自我怀疑,制造了他心灵上的防守缝隙。雒灵把凝聚了一夜的祝念悄悄地通过徂徕伯寇,渗透入受到徂徕伯寇所控制的天狼剑,并在天狼剑上播下了一颗善种。这颗善种植根于怨灵的内部,与外力强行超度不同,它以怨灵的执念为土壤,会随着怨灵的集中、膨胀而迅速地自我成长,并在天狼剑下击的那一瞬间把十万怨灵的执念化为生机。
这个法子尽管巧妙,但所需耗费的心力仍然远远超越了雒灵的承受力。她从空中摔了下来,人在半空就失去了知觉。
“别太担心。”于公孺婴道:“她和你请出玄鸟后的状况很像,只是劳累过度。睡一觉就好。”
“我知道。所以我才更清楚那份难受劲!”有莘不破搓着手掌,“我们是男人!男人受伤受累什么的不要紧,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苦!”
于公孺婴微笑道:“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细心的时候。我看,就在这绿洲休息几天吧。”
“这……”有莘不破确实希望有时间让雒灵能安定下来休息休息,但另一方面又牵挂着至今存亡未卜的江离。
于公孺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别太担心江离,也许他的状况比我们预想中的要好。”
“哦?”有莘不破随口应道。
“我这句话可不是安慰你。难道……你还没察觉到江离留下来的痕迹么?现在这个绿洲到处都是江离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不留心无法察觉。”
“什么!”有莘不破听了这句话马上来了jing神:“痕迹?你说江离留下什么痕迹了?”
于公孺婴道:“这个绿洲,已经荒废了三年。这里的生物早已经死尽死绝,经历了三年这么长的时间,只怕连百年大树的根系、离离野草的种子也早在怨灵的yin寒中腐灭了。雒灵净化了怨灵之后,水源变得清澈不难理解,但那些草木的幼苗在接触水源后立刻破土而出就快得令人不得不怀疑了。这些幼苗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快,你想过没有?”
于公孺婴的话还没说完,有莘不破已经跳了起来:“江离!一定是江离!他也在这个绿洲!”
“那倒未必。”于公孺婴道:“不过他曾经到过这里倒是可以肯定的。也许他曾经和雒灵一样,想把这片绿洲从怨灵手中解放出来,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成功,或者没法去做,只是留下了这些种子。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他仍然被那个控风的少女限制住行动力,吊在空中没法下来。却随风播下了无数种子,以待后来的有心人。”
“不错!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没理由不出来跟我们相见。嗯,他能留下这种子,看来xing命已经无恙,甚至功力恢复了也说不定!”
“江离的状况到底怎么样还很难说,但至少比我们原来料想中要好得多。他留下这些种子,其中一个用意或者就是要给我们留下一个路标。”
“路标?”
“你忘了徂徕季守的话了么?三年前这里变成一个鬼绿洲以后,绿洲西边的沙漠就遍布重重幻象,无论谁进入那个沙漠不是迷失在里面就是走回这个绿洲,连天狗也走不过去。”于公孺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一路过去,前方会出现……”
“呼——”车城外传来一阵欢呼,打断了于公孺婴的话。
“出了什么事?”有莘不破道。
于公孺婴一动念,和他视觉相通的龙抓秃鹰向呼声的方向振翅而去。
“怎么了?”
于公孺婴微微一笑,道:“是好事。一起去看看,如何?”
有莘不破想了想,点头道好。回头看了看雒灵,她还没有半分醒转的迹象,有莘不破替她扶了扶被子,吩咐车长阿三照看好车门,这才跟于公孺婴下车前往辕门。
辕门外已经是一片chunsè。江离播下的种子长得很快,一夜之间便让这个荒废了数年的绿洲重新焕发生机。
于公孺婴道:“怨魂被净化以后反而成了一股灵气,江离的种子多半是借着这股灵气才能生长得这么好。”
两人一齐向西边走去,十几个人聚集在绿洲的边缘欢呼着,徂徕季守也在其间。
有莘不破一来,挡住视线的人群分成两边散开,纷纷道:“台候,你看!”
绿洲再往西边,本是一片绝无生机的沙漠,徂徕季守曾经说过,在三年前绿洲发生剧变之后,这片沙漠中便有着常人难以突破的幻象,走进沙漠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回到这个绿洲。然而此刻向西远眺,无边的茫茫黄沙竟然有一道绿sè一直延伸到云与沙的交接处!在荒漠中出现这样的奇景,直令人以为乃是造化的恩赐!
徂徕季守抚摸着靠得最近的一个仙人球,喃喃道:“看来,可以回家了……”
有莘不破指着那条绿线,兴奋地道:“江离!一定是江离!”
正抚摸着仙人球发呆的徂徕季守抬起头来,问道:“江离?”
“嗯,是我们的另一位伙伴!”有莘不破骄傲地说:“我们这次去天山,就是去找他!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他指着一株株的植物说:“很可能都是他的杰作!”
徂徕季守眉头一轩:“你的这位伙伴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啊……我也很想见见。”
有莘不破道:“好!”突然咦了一声,因为发现徂徕季守的右臂竟然没事。“你的右手……”
徂徕季守笑道:“我无论受多重的伤都能复原的,要不然早死在我哥的天狼剑下了,哪里还能见到你们。”
有莘不破道:“难道你是血宗传人?”
“血宗?”徂徕季守道:“是说威震天下的血祖吗?我听说过,但我和那个门派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老死不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有莘不破道:“那你能不能帮帮阿三。”
徂徕季守摇了摇头,脸上略带着歉意。
“不要紧。”有莘不破笑道:“我相信一定另有办法的。”
*
雒灵睁开眼睛,却找不到有莘不破。她很艰辛地克服大脑的疲惫,勉强挣扎起来,打开车门,按照车长阿三的指引来到绿洲边缘。
“他在那里。”雒灵看到了有莘不破,“为什么那么高兴?是什么值得他那么高兴?”
“啊!雒灵!你醒了!”有莘不破奔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看!看看!”
雒灵顺着有莘不破的手指看去:荒凉的黄sè中镶着一线绿sè生机。这个比任何人都敏锐的女孩子马上感应到了那片绿sè中留有江离的气息。
“原来是他!”不知为什么,雒灵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感觉是怎么回事——虽然她控制过必方,扰乱过九尾狐,还刚刚打败过徂徕伯寇、净化了十万怨灵,可对于自己的心,她还是那么不理解。“就是江离留下的这一点气息,把有莘不破从自己身边带走的么?”
大大咧咧的有莘不破并不知道雒灵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那条绿sè线条笑。雒灵突然感到一阵疲倦,伏在有莘不破怀里,睡着了。
她再次醒来,已在铜车松抱上。车行辚辚,陶函商队已经离开了那个刚刚重获生机的绿洲。这一次,有莘不破还是没在她身边。这时雒灵的jing神状况比上次醒来好得多了,很快就感应到有莘不破就在松抱上面。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徂徕季守。
雒灵轻轻跃上车顶,两个男人,一坛酒。有莘不破醉眼迷朦,看见雒灵,道:“醒了?”
雒灵轻轻倚在他背后,有莘不破便不再理她,举杯和徂徕季守对饮、漫谈、讲粗口。
“为什么他老是这样。”雒灵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开口。她并不喜欢这个时候的有莘不破。以前她常常无声地坐在他的背后,用一种欣赏的心态看他和朋友们胡闹。但慢慢地她的想法变了。她希望有莘不破能花多一点时间和jing神在自己身上。她不希望在有莘不破心里,自己的分量仅仅和江离、桑谷隽、于公孺婴他们相等。她希望自己能攫住有莘不破心灵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甚至全部!可是她同时又怀疑自己在有莘不破心里到底有多重要!这个男人带给了她肥沃的心灵土壤和刺激的**快感,然而这个男人并不沉迷于温柔乡。雒灵曾经构想过有莘不破的两种身份:如果他是个君王,那他生命的主要内容应该是朝廷而不是后宫;如果他是个浪人,那他生命的主题也绝不会是家庭生活而是外面的世界。
“在他心里,我的地位或许比江离还不如。”这个念头偶尔在雒灵的心中闪过,然而她却不愿意深思,也不愿意去求证。也许她是害怕深思或求证的结果和自己所希望的背道而驰。
“到底,我应该怎么样才能让他……”当她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突然心中剧震!当发现自己已经深深沉溺难以自拔时,雒灵知道,自己最大的考验来临了。
雒灵的想法,有莘不破不知道。他已经醉了。
就在这时,前方飞骑来报:“芈首领在路边发现了一个昏迷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