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逻辑的演进历史/逻辑进阶参考书目/逻辑对人生的意义
“我们谈逻辑谈了这么多次,……关于它的历史演进的大概情形,似乎也应该提到一下。”老教授说,“我已经说过,逻辑学的鼻祖是亚里士多德(Aristotle)。亚里士多德关于逻辑的研究,收集在《工具论》(Organon)里。自亚里士多德以后,逻辑在中世纪没有什么进步。中世纪学者对于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只做了一些烦琐的注释工作。这一段期间逻辑之所以没有什么进步,最大的原因,是将逻辑的题材囿限于自然语言界域中,而没有开辟那逻辑题材丰富的数学园地。
“到了十七世纪,德国数学家莱布尼茨(Leibnitz)提出普遍数学(mathesis universalis)和普遍语言(characteristica universalis)的观念。这算是开近代逻辑之先河。可惜,莱布尼茨只提了一个头,他并没有把他的想法发展出来。到了十九世纪,英国数学家布尔(George Boole)出,才开始大规模地正式用数学方法研究逻辑。从他开始,逻辑和纯数学才逐渐合流。逻辑上有名的布尔代数学(Boolean Algebra)就是布尔创建的。他在这方面的重要著作有《逻辑之数学的解析》(Mathematical Analysis of Logic),一八四七年出版;《思考规律》(Laws of Thought),一八五四年出版。那个时候,学人对于逻辑的性质没有现在这么清楚。逻辑的研究受哲学上的知识论甚至于形上学的影响。哲学家多以为逻辑是思维之学,所以布尔的逻辑书,也冠以思考规律的名称。其实,这本书所讲的内容,与思考之心理历程毫不相干,与思考之知识论的问题也毫不相干;而主要地是逻辑之代数学的表示。继布尔而起的,有德国数学家施罗德(Ernst Schroeder)。他在这方面的著作,有三巨册的《逻辑代数学》(Algebra der Logik)。
“布尔以后,最大的逻辑家是弗列格(Gottlob Frege)。弗列格是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初叶的人。他的贡献颇多,有逻辑系统构进方法、语句演算、语句函数、量化项(quantifiers)、推论规律,并从逻辑推出算术等等。因为弗列格的著作艰深,所用符号繁难,所以不大为同时的人所知悉,甚至被人误解。”
“学人常有这类不幸。”王蕴理说。
“是的,……到了本世纪,由于罗素之发现,弗列格大为受人重视。现在,弗列格的著作被翻译出来,学理一一被人介绍与阐释。时至今日,研究逻辑与数学基础的人,没有不研究弗列格的。比弗列格稍晚的,有意大利的皮亚诺(G. Peano),他对于逻辑代数学有所革新。
“到了二十世纪,罗素(B. Russell)和怀特海(N. Whitehead)出。他们的工作,主要系集十九世纪以来数理逻辑诸研究的大成。二人合著《数学原理》(Principia Mathematica)。这部著作,凡三巨册,公认为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以后逻辑研究中的里程碑。这部著作实证地证明,用系统建构的方法,可以把全部纯数学从逻辑推论出来。这部著作对于现代纯数学家与逻辑家发生了决定性的激励作用。由于罗素的创导,四十年来,从事数学基础与逻辑研究的西方学人,数目一天比一天多。
“自从《数学原理》问世以来,逻辑的研究呈现一种分殊(ramification)的趋势。在罗素以后,最堪注意的,而且影响最大的人物有三个:一个是罗素的门人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他的重要著作是《逻辑哲理论》(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现代逻辑中最有影响的套套逻辑(tautology)概念,是他明显地提出的。维特根斯坦的创导,促成维也纳学派(Vienna Circle)之兴起。由于维也纳学派之兴起,促成解析哲学之创建。还有一个是奥地利逻辑家哥德尔(K. Goedel);另外一个是卡尔纳普(R. Carnap)。哥德尔的重要贡献是不全定理(incompleteness theorem),以及与这个定理有密切关联的另一定理。这另一个定理说,我们在一个逻辑系统以内,于某些条件下,不可能构成一个证明来证示这个系统是自身一致的。他又贡献了语法之算术化(arithmetization of syntax)的方法。卡尔纳普教授则深受弗列格的影响,从事逻辑语法的研究。他的著作颇多,重要的有《语言的逻辑语法》(Logical Syntax of Language),《意义与必然》(Meaning And Necessity),《盖然的逻辑基础》(Logical Foundations of Probability)。继他们而起的人物,遍布英美和西欧。”
“吴先生,您所说的,我们有些还不了解。”王蕴理说。
“当然,刚才所说的,有些是很专门的问题。要能了解它们的意义之所在,必须作进一步的研究,或专门的研究。”
“是不是要读您刚才所举的那些书呢?”周文璞问。
“当然要读的。……不过,学不躐等,最好还是按部就班来,先读些基本的书。”
“读哪些书呢?请问。”周文璞又接着问。
“如果各位还有兴趣的话,那么最好再读读沃尔夫(A. Wolf)教授著的A Textbook of Logic, London, George Allen and Unwin Ltd.出版。沃尔夫教授多年教这一门功课,教学经验丰富。这本书中,纯逻辑成分虽然没有咱们这些天来讨论的多,但应用的部分和一般的常识却真不少,所以读读是有益的。这本书文理条畅浅明,对初学并不困难。
“如果各位读了这本书还感到不满足,而希望多知道一点新的知识,多得到一点新式的训练,那么有本内特(A. Bennett)和贝利斯(C. A. Baylis)两教授合著的Formal Logic:A Modern Introduction。本内特是美国布朗大学的数学教授,贝利斯是该校哲学教授。这本书内容丰富,说理精当,观点颇新,习题颇多。”
“您说的这两种书,是不是主要以符号逻辑为内容的书呢?”王蕴理问。
“不是的,二者都是采取兼容并收的写法。”
“假如我们想读点符号逻辑的书,您可以介绍哪些呢?”王蕴理又问。
“有两种很标准的著作。一是艾丽丝·安布罗斯(Alice Ambrose)和莫里斯·拉泽罗维茨(Morris Lazerowitz)合著的Fundamentals of Symbolic Logic, New York, Rinehart and Co. Inc. 出版。这本书说理畅达,编排均匀,又将古典逻辑兼消于类论(theory of classes)之中,恰到好处。所以,自出版以来,书评界迭有好评。可惜,这本书对于类型论(theory of types)谈得太少,这是美中不足之处。
“如果各位的兴趣偏重数理,那么最好是熟读塔斯基(Tarski)教授的Introduction to Logic,Oxford University Press。塔斯基教授是波兰人,现在流亡美国,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任教。他是美国的第一流逻辑家。所著Wahrheitsbegriff的论文,对于语意学以及哲学解析,影响颇大。这本逻辑引论是为习数学而有逻辑兴趣者写的。第二部分,在事实上是讲系统学,尤见精彩,但须细读方可通。”
“假若我们还想参及旁的书,应须读些什么呢?吴先生!”周文璞问。
“最好是读奎因(Quine)的新著Methods of Logic,New York,Henry Holt & Co. 出版。奎因是美国哈佛大学哲学教授,是美国第一流逻辑家,以量化论(theory of quantification)为主要贡献。这本书写得很见精审。德国逻辑家也有好评。
“再进一步,读希尔伯特(Hilbert)和阿克曼(Ackermann)二氏合著的Grundlagen der Theoretischen Logik。此书有英译本,叫作Principles of Mathematical Logic, New York, Chelsea Publishing Company出版。希尔伯特是德国大数学家克莱因(Klein)以后的数学权威,这本书,逻辑界公认为标准的逻辑教本,凡现代逻辑中的重要问题,如类型论、决定问题(entscheidungsproblem),无不论列。不过这本书,正如许多老牌德国人写的理论书一样,写得非常紧凑,正文只有一百三十页,不多也不少,必须精读。近年来,写专门的逻辑论文者,作博士论文者,常常引用它,其重要可以想见。
“假若我们已熟读了上面所说的书,而对于逻辑再想深进,那么最佳的可读的标准著作便是奎因教授的Mathematical Logic,Harvard University出版。这部书是逻辑界公认的一部精心杰构。如果我们熟读并习完这部书,那么对于现代逻辑的知识和训练,可说‘大体具备’。从此再往前去,不难左右逢源。
“如果我们已经熟读并且习过上面所说的那些书,那么就可以参读怀特海和罗素合作的巨构《数学原理》。”
“吴先生!请问有没有关于逻辑的刊物呢?”王蕴理问。
“有的,丘奇(A. Church)教授等人编辑的The Journal of Symbolic Logic是这方面的专门学刊。这个学刊的编辑,多是从事逻辑研究的专家。这个学刊是国际性的,所用语言至少有英、德、法三种。其中所发表的专文,乃世界第一第二流的著作。其中的书评,也多出自专家手笔。不过,这些作品,必须具备逻辑上专门的知识和训练,才可读懂。其余有关逻辑的文章,就英文的而言,常散见于Journal of Philosophy of Science、英国出版的Analysis,以及英美的几种哲学刊物。
“唔……”老教授沉吟一会儿,“现代逻辑和逻辑语法有不可分的关联。例如,我们想把类型论说清楚,就非利用逻辑语法不可,因此,我们研究逻辑到达相当的程度,就必须从事语法的研究。我们要研究逻辑语法,就不可不读前面曾提到过的卡尔纳普教授所著Logical Syntax of Language,London, Kegan Paul出版,除了语法以外,逻辑还有一个重要的层面,就是语意。关于语意学的研究,卡尔纳普教授的两种著作,一种是前面提到过的Meaning And Necessity,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另一种是An Introduction of Semantic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都是须读的。此外,还有塔斯基教授以及其他学者的若干篇重要论文,也是必须读到的。如果我们再把范围扩大一点,想要知道语意学、逻辑同哲学的关系,那么应读的书,有林斯基(L. Linsky)的Semantics and 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 The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这是一本精彩的文集。
“如果咱们想对于逻辑深造,那么至少必须攻习数学中的组论(set theory)。假若我们再对于严格的‘逻辑哲学’发生兴趣,那么必读的著作是古德曼(N. Coodman)教授的新作The Structure of Appearanc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这部书写得很硬,内容专门、新见层出,必须花一番气力去读才行。
“逻辑与其他科学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密切。”老教授加强他的语气,“我们知道,一切科学虽不止是语言,但却离不开语言。语言有语法、有语意。语法和语意弄清楚了,科学问题的一面就解决到了相当的程度。制定普遍的语法结构,及其推论程序和真假之规定,是逻辑的任务。……谈到这里,我觉得耶鲁大学费琦教授(Professor Fitch)说的话很中肯。他说:‘二十世纪五十余年来,逻辑特别发达,人类首次得到一种有力的工具。这种有力的工具足以帮助我们推论种种关系,以及一切种类的性质。符号逻辑已经应用到生物学、神经生理学、工程、心理学和哲学,将来有一天符号逻辑家能够像物理学家之久已能够研究‘毫无颜色的’物理学观念一样,清楚而有效地思考社会、道德和美学概念。逻辑这一新科学之充分的功用尚未被大家所感觉到。这一部分是由于逻辑之理论的发展尚未完成,一部分是由于许多人有能力很便利地应用符号逻辑,但是他们还不知道有符号逻辑存在。当着符号逻辑的功用被大家感觉到时,则一个比较丰富的、比较合于人类需要的和比较理知的哲学,可以渐渐建立起来。现在,如果我们对于数学没有坚实的基础,那么我们便不能攻习物理学。同样的,将来总有一天,我们如果没有符号逻辑的彻底训练,我们便不能研究伦理学与政治学。……’对于思想有节律的人而言,这段话再真实没有了。固然,正如怀特海所指出的,我们不能全靠符号之助来思想,但是,我们必须先将思维运算规范于逻辑运算之中,然后再谈其他。符号逻辑中的推论方式是人类积长期努力而得到的运算方式。这种方式,虽非完全够用的方式,但为比较可靠的方式。如果我们舍此方式而不顾,思意如天马行空,如杨花乱舞,固可得诗情画意,但思想的效准又在何处安顿呢?”
“这样,再扩大一点看,逻辑是人生必不可少的学问了。”周文璞说。
“……就我的经验来说,确乎如此,并不是卖瓜的说瓜甜呀!哈哈!”老教授笑道,“不过,我们可别以为逻辑对于人生的关联都是直接的。照我看,逻辑对于人生的关联,间接的时候多,可是,我们不要因其关联多为间接的而轻忽它。在一长远历程中,愈是间接的东西,其作用愈大。……塔斯基教授把逻辑与人生的关联,说得够明白。”吴先生拿起塔斯基的书译道,“显然得很,逻辑的未来正如一切其他理论科学一样,根本需要人类有一个正常的政治和社会关系,这些因素不是学者专家们所能控制的。我并不幻想逻辑思想的发展,在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正常化的历程有什么特殊重要的影响;但是我深信,将逻辑知识广为传播,可以帮着加速人与人间的关系之正常化。因为在一方面,逻辑在其自己的领域里把概念的意义弄精确和一律,并且强调概念的意义之精确和一律在任何其他领域中的重要作用。借此,逻辑可以使愿意这样做的人之间获致较佳的了解。在另一方面,逻辑可以使我们的思想工具日趋完备和锋利。我们的思想工具日趋完备和锋利,我们的批评能力就可加强。这样一来,我们也许就不易被一切似是而非的推理所迷误。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到处充满着似是而非的推理,而且是时时不断地发生的。”“嗯!……”老教授译完塔斯基的话,轻轻舒了一口气,“二位觉得逻辑是人生必要的学问吗?”
“的确是很必要的。”周文璞说。
“我们听讲了这么多次,对于逻辑找到了一个门径,并且得到不少的训练。您真花了不少的时间和气力。”王蕴理说。
“哦!那不要紧。希望二位把我所说的作个出发点,再向前深究。”
“一定的,谢谢。”周文璞说。
王蕴理起身道:“希望以后有机会多多赐教。”
“好的,不妨多多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