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免费食物发放站”做义工(1 / 1)

(一)简介

第一次知道本地有“食物救济站”这个机构,源于小儿子的幼儿园老师。那一年的圣诞节前夕,她对家长们说:“如果大家想送给老师圣诞节礼物,就请以我们的名义捐给食物救济站(Food Bank)一张支票……”

美国的食物救济站是给穷人免费发放食物的,本地小城居民都安居乐业,没想到也有需要救济的人,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在一次旧书义卖活动中,我和两个组织者聊天,得知她们都是食物救济站的义工,有一个还是“领导”。从他们那里知道这儿的食物救济站一周开两次,周一晚上六点半到九点和周三的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

小儿子周三下午上学前班,我正好可以送完他去当两个半小时义工。我向她们询问了有关做义工的事宜。表达了自己想去帮忙的意愿,她们对此表示出了热烈的欢迎。

到了下一个周三,我如约来到了食物救济站,从此开始了在那里的义工生涯。

小城的食物救济站建在一个古老的教堂的地下室,一侧是一个很大的储存室,另一侧是像超级市场一样的食物摆放区,开了一个大窗口用以发放食物,中间是大走廊,两边的桌子上放着面包甜点还有各种免费物品。

食物救济站的东西都是免费的,但是来领取的人自己并不可以随便拿,只有走廊大桌子上的东西才是随便拿的。

在美国,对于穷人的救助主要来自于政府,低于上面收入标准的人,可以从政府那里得到住房补贴、食物券、医疗补贴……有报道说美国现在领食品救济券的人超过了四千万。像食物救济站、救世军等组织都属于民间的非盈利慈善组织,是政府对穷人救助的一种补充。

第一次来食物救济站的人必须填写一个申请表,把家庭的基本信息填上,其中一项就是家庭收入。不过自己填多少是多少,并没有人去审核所填收入是否属实。但是有一点比较严格,就是来人必须是本地居民才行,其他地区的居民要到当地的食物救济站登记。我们周围每一个小城,也就是说每一个邮政编码之内都有至少一个食物救济站。

我们小城的人口一共不到五千人,登记领取食物的家庭将近二百户,一般每个周三都会接待几十户人家。

来领取食物的人,每次要在一个登记本上签字,根据家庭人数领取不同颜色的卡片,然后就坐在那里排队等候。

卡片的颜色对应着不同的供应标准,义工按照标准来发放食物。

(二)管理系统

食物救济站有自己的管理系统,我们直接面对被救助者发放食物的好比是零售,上面还有个批发单位,提供食物给各个地区的食物救济站。食物的来源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民间捐助,还有就是食品企业以及当地的各个大型超市的捐助。比如货物的包装盒被压扁了,就不好卖了,商店就会捐给食物救济站,还有快过保质期的面包蛋糕等,也都会捐给救济站。

食物救济站的核心人员一般都不到窗口接待,而是在储存室检查食物保存期以及分类。尤其在过节前后,当地的学校、教会、童子军等机构会收来大量的食品,有些人家翻箱倒柜把几年前买的东西都捐来了,根本意识不到那些东西实际上已经过了保质期,食物救济站的工作人员要把捐来的食品一样样地检查,以确保食品安全。

我们每次发放的东西种类都不同,厂家也不一样,非常散,因为来源很散的关系。

有时候某一类食品严重缺货,这时候负责人就会到上级食物救济站或者超级市场去买。超级市场会给一些折扣,而到上级单位去,是以大纸箱为单位来买的,交二十元钱,随便装,装满为止。我每次上货时看到来货是压得紧紧的大纸箱,就知道“领导”又去买东西了。

食品银行从易于保存的角度出发,以罐头和成品食品为主,只有鸡蛋和奶油以及各种肉类放在冰箱里储存。

一排排的大货架将食物按照种类摆放,就跟超级市场一样。只不过到超级市场买东西是自己想买什么就拿什么,在食物救济站里领食物的人却不能自己动手,义工就充当了他们的胳膊和腿,要给他们介绍现有食品,来人从中选一种。

比如食品单子第一项就是牛奶,有罐装和奶粉两种;第二项是咖啡、茶、巧克力粉,这里面又有很多选择,咖啡分怎么烤制的,是否有咖啡因,茶有各种口味的……

第三项是花生酱和果酱,花生酱有带颗粒的、带蜂蜜的,果酱有草莓味、葡萄味,等等。

然后是早餐麦片、意大利面条、面条酱、米、半成品晚餐、汤、罐装蔬菜、罐装肉类、罐装豆类、罐装水果、饮料、甜点、糖果、肉、鸡蛋、奶油……

各式面包和饭后甜点都放在外面,原来是可以随便拿的,后来发现有人拿了送人,就改为限量。但是个人自己取,拿多少全凭自觉。

有个小伙子义工,专门负责帮人把领到的大包小包食物拎到停车场的车上去。来领食物的人大多都有车,有些人家里有两台车。

我粗略地算了算账,即使一家人完全没有其他收入,仅凭每周从食物救济站领食品,也可以七八分饱地活下去。

(三)被整惨了

我第一次跨进食物救济站的大门,正好上次见过的领导在小桌前给人办理登记手续,见我来了,她热情相迎,领着我里外转了一圈,把我介绍给当天的所有义工,握手点头之后,她就回去忙了。屋里的几个义工都在忙着发放食物,我两眼一抹黑,站在那儿不知能干点什么,心说怎么也没有个“上岗培训”之类的过程。后来得知,许多人都曾来试过当义工,能坚持下来的是少数,很多人被培训好了,可来了几次就再也不见踪影了,所以现在就采取了大浪淘沙自生自灭的政策。

义工两个人一组,一个在窗口接待,一个负责取货——她们称之为“runner”(跑腿的),看了几分钟,有一个人问我要不要顶替她当“runner”,我琢磨着这活简单,人家要啥咱给拿啥,咱手脚还算麻利,就点头说好。

不曾想,两个多小时下来,被整惨了,差点吐血身亡。

不是有人整我,而是食物的名字太邪乎了,想不到竟然有那么多老外食品我都不认识大名。比如,窗口的接待问领食物的人,你想要什么样的意大利面条,她想了想说要一盒Linguine吧。

那是什么东西?我伸长脖子仰着头在意大利面条那个货架上来回巡视,这才发现意大利面条(Pasta)各种宽度各种形状的都有不同的名称,我们一般就知道个统称,Spaghetti或者Pasta,平时不买不吃,哪里知道里面有很多讲究。

冷不丁听到一个生词,和东西对不上号,越急越找不到,人家在等着呢,窗口的人没法子只好自己走过来拿起来给我看:Linguine原来是一种细面条。

第二个人说她要Ziti,我又蒙了。Ziti是管状的,Angel Hair是最细的面条……

美国人吃的各种豆子的名称和我们叫的也大不一样。中国人一般是按照颜色分,美国人吃的豆子有的按颜色分,像黑豆,有的名字有点怪,比如Kidney Beans(肾豆)。虽说那种红豆的颜色和形状都和肾脏很相像,可我们的文化一般不会用内脏名去命名食物,听着有点怪怪的。罐头里还有按照和什么东西一起炖的来命名,比如猪肉豆,那就是猪肉炖豆,我后来买过那种罐头,里面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豆,应该叫肉汤炖豆才贴切。好像我们中国人不大吃各种豆罐头,有红豆沙罐头那是做甜点用的,不像美国人豆罐头是大众食品。

早餐麦片也是几十种都不止的,不仅有正式名称,还有俗称,还有根据厂家叫的名字……我后来干脆就把那些看着比较诱人的一个一个拿下来给他们看,他们指哪个,我就给哪个,也就省得我费神去找他们点的东西。有时他们还没等说话,我已经拿了一样在手上举着,然后他们说我就要那个。经常有人开玩笑说我会读心术,其实我是专挑大包装的、名厂家的、我家孩子爱吃的拿,他们想要也是自然的。

第一天做完义工回家,我倒在沙发上就昏睡过去了。人的疲劳很多时候主要来自于紧张和压力,当然两个半小时一刻不停地走动也是很耗体力的。

第二周又是这样,累得回家就倒头睡觉,把那天孩子约好要去看牙医的事儿都给忘了。老公下班后看我的样子,哭笑不得地说:“你至于吗,做个义工累成这个样子。”

真是没做不知道,一做就放倒。

后来做熟了之后,东西认得差不多了,里外的规矩、“潜规则”也都了解了,人就放松了,就没有那么累了。

义工在救济站里的待遇是每个人可以喝一瓶水,这个的确需要,窗口的人要不住嘴地讲话,跑腿的人一直在来回跑,都是需要补充水分的活。有一次快结束的时候很清闲,领食物的人都走光了,几个义工在随便聊天。那天有种新出产的糖果上架,她们几个就在议论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因为谁都没有吃过。管事的正在一旁点货,听了之后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说,这种新产品我们是第一次进,不知道质量如何,你们打开一包尝尝吧,尝完了把感想告诉我。

那是唯一的一次,我在食物救济站里吃了往外分发的食物。

(四)众生百态

来领取免费食品的人千姿百态,看久了很耐人寻味。有的人是失业了,还没有找到工作,所以临时来拿些食物贴补家里生活;有的人身有残疾或者重病在身,无法工作,全靠政府救济生活;还有的人身强力壮,精神正常,不知为什么也会长年累月地领救济。

要知道,美国人推崇个人奋斗,推崇自食其力,所谓的美国梦就是靠个人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在这样的文化里会把接受社会救济当作是一件比较羞耻的事情。坐在那儿等着叫号时,他们大多数人都是默默无语地低头坐着,感觉应该是不大好受的。所以我们义工的态度都特别诚恳,特别友好,生怕碰触到对方的自尊心和敏感处。

我曾遇到一件尴尬事,那天窗口来了一个女人,我看到她就愣了一下,她好像是小儿子幼儿园同班同学的妈妈。那时儿子刚上一个新班,大家彼此都不是很熟,我心想可能是记错了。正好是我们这一组接待她,我给她拿货一定会和她说话,可她一直都不看我,回避和我的视线相碰。我由此肯定她是儿子同学的妈妈,否则她不应该这样。儿子班上一共有十六个孩子,只有他一个亚裔,在一群白孩子里很显眼,我有可能记不住她,她不会不认识我。

我是送了孩子就来当义工,她是送了孩子来领食物,我们俩的时间表完全一致,所以从那以后每一次我做义工时都会遇到她。

后来送孩子时见面,她依然把我当空气,从来没有和我对视过。在走廊里等着进教室,家长们都在此起彼伏地聊天,她不说话,默默地听着,好像隐身人一样。

她老公有时也来接送孩子,穿着工作服,有时候上面还有污迹,感觉上是做体力活的,从工厂或者工地直接来幼儿园了。我想起来第一天送孩子的时候,她老公和我聊过两句,可后来在食物救济站见过他太太后,他再也不理我了。

尴尬了几个星期之后,一次到幼儿园去,上了楼我发现把给孩子们带的间食忘在车上了,正好她坐在边上,我叫她的名字跟她说,你能否帮我看一下我儿子,我回车上拿点东西?她点点头,我回来后很真诚地谢了她。从那以后,在食物救济站里我也主动跟她说话,给她介绍食物,她也就接受了事实,和我有说有笑起来,后来他们全家还来参加了我儿子的生日聚会。

食物救济站的气氛总是比较平和的,义工们经常和来领食物的人开玩笑,互相调侃,调节气氛,唯一一次听到争吵声,是从大门口传来的。

一个十几岁的大男孩,气愤地拉着他的父亲的胳膊,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们家里有食物!你缺食物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父亲小声地解释着,儿子又大声说:“你回去,我不会进这里的,打死我都不会进这里的!”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父亲一个人进来了,满脸的沮丧和难堪,窗口接待的人和他说笑想缓解一下气氛,可是他一直都没有缓过劲来。后来负责登记的人告诉我们,这个父亲失业好一阵儿了,失业金已经领完了,所以不得不开始申请救济,同时也来食物救济站领取食物,可他的儿子很不理解。家里虽然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但是其他的花销总是要有的,买食物的钱省下了可以干别的。按照中国的俗语说,孩子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这个父亲后来终于重新找到了工作。他每两周发一次工资,发了工资就到食物救济站来送一张支票,面额都是一百元。送支票的时候再看他,那真是抬头挺胸笑逐颜开的。

他说:“我困难的时候,在这里得到了很多帮助,现在我有能力了,也希望能够尽点力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这个人,让我深深感受到,什么叫“施比受有福”。

有一个黑人小伙子,气质很温和,一看就是受过教育、安分守己的公民,他也是失业了,家里有老婆和一个小孩。他每次来,根本不和我们说笑,低着头眼睛不看人,问他要什么,就是两个字:都行。拿起一样东西问:“你想要这种吗?”他抬起眼望了一下:“行”。“这个呢?”“行,都行”……

拿了东西匆匆就走,他全身的细胞都散发出“丢人、太丢人了”的信息。

看着他的背影,我们都替他无奈,真心希望他早日找到工作,别再受这份罪了。

还有个中年妇女,打扮得利利索索,头发一丝不乱,各种首饰佩戴整齐,画着精致的妆,看着就是比较中产阶级的形象,不像来这里的许多人都不修边幅的样子。她一来我们就知道“慢活”来了,因为她十分认真。比如告诉她说今天的果酱有草莓酱和葡萄酱,你喜欢哪一种?果酱分jam、jelly、spread等几种不同的口感类型,她会一个一个问清楚都有什么品种,然后再问是什么牌子的,什么包装,玻璃瓶还是塑料瓶……听完我们介绍的当天所有的果酱种类后,她手托下巴踌躇一会儿,然后说:“实际上我只喜欢吃××牌子的××型号的某种果酱,没有就算了。”

所有的东西都要这样过一遍,她宁缺毋滥,最后往往只选了几样东西带回去。而且她的姿态就像是在高级餐馆里点菜一样,优雅高贵。

她像是个没落的贵族,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收入大幅减少了,但是那种比较讲究的生活态度还保留着。

有个年轻女孩是个单亲妈妈,和上面那位妇人正好相反,她对于我们属于快的活。女孩在麦当劳打工,总是下了班来不及换掉工作服就匆匆过来领取食物。问她咖啡要不要?不要,家里还有。麦片要不要?不要,家里还剩下。汤要不要?不要,孩子不喜欢喝汤。蔬菜罐头要不要?要,请给我玉米、青豆……

干脆利落,不卑不亢。

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这个女孩干活一定是把好手,如果有机会找到合适的工作,会做得很好。

果然,她后来就不来了,应该是找到比较高薪的工作,不需要再来领免费食物了。

还有一家人挺有特色,他家总是男的来领食物,小伙子是个白人,高高的个子,长得挺帅气。每次一轮到他,他就把电话打开,给女的拨电话。我们问他要什么,他就重复一遍各种选择给电话那端的老婆,等到对方指示了,他再转述给我们。

有时看着他专注地一只手拿着电话歪着脖子接听,一只手费劲地把东西往塑料袋里装,我会想,这种言听计从的老公,是很多女人喜欢的吧?他老婆会对他很满意,还是觉得他收入不高没有本事呢?

有一天,一个男人旋风一样冲进来,来到柜台前,和我打了个招呼就探头向里面看。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直犯嘀咕,这人也来领免费食品?

只见他外面是一件灰色呢子大衣,里面是西装衬衫,扎着领带,放在柜台上的手干干净净,指甲修理得整整齐齐,服饰还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这人贵气逼人,气场很强大,所以我在心里升起来强烈的怀疑。

他眼睛瞄到正在整理货架的站里专门负责进货的领导,扬声问道:“嘿,依琳,今天这儿缺什么货?”

头儿告诉他缺什么,他点点头转身绝尘而去,呢子大衣划个半弧飘起,像是电影里的人物。

我要离开的时候,看到他买来了一车的食物,帮忙的义工小伙子和他一起正在往仓库里搬。

原来他是来捐献东西的,有的放矢地捐献。

后来从其他义工那里得知,他是食物救济站的老朋友了。因为从社会上收集上来的食物品种很杂,一段时间内,有的东西品种过量,有的却严重缺乏,所以他总是抽空跑来问清楚,然后去买那些缺乏的东西送来。食物救济站里没有电话,他又不愿意给义工们打私人电话,所以每次都要跑两趟才行。

对于一个公司老板来说,他写张支票邮来或者送来要容易得多,但是这件事他总是亲力亲为。

(五)潜规则

前文提到,食物救济站里有“潜规则”,这不是开玩笑,真的有一些东西是在我做义工时间长了以后,大家都慢慢地我把当自己人了,才逐渐告诉我的。

比如很多人会带着小孩一起来取食物,食物救济站里的婴儿奶粉可以随便拿,不限量,为的就是保证无论家庭条件如何,小宝宝们都能够吃饱。另外还有婴儿尿布、小孩的牙刷牙膏、给小孩添加的辅食等,都可以随意领取。

食物救济站的人也属于社会工作者的范畴,所以自然就是某些政府管理机构的“耳目”。义工们会观察父母和孩子之间的互动,如果发现有任何“虐童”的蛛丝马迹,比如父母对孩子态度恶劣,就要马上上报儿童保护部门,那么该部门会把这家人家登记在案,他们有一套系统去监控这些家庭,比如会有社工定期去拜访,观察孩子的状态。

有一次,有个年轻女人带着两岁多的小孩来,她非常烦躁,对孩子很没有耐心。她的状态显然不大对头,她领完食物以后,站里负责管理人事问题的玛丽把她请到一旁的屋子里,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回答说:“我烦透了,简直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个孩子都要把我闹疯了,我有时都有股冲动想杀了他!”负责人一听,立即回办公桌抄了一串电话号码,跟她说,你现在就打电话去看医生,否则,我就打电话给儿童保护组织。

她乖乖地当场打了电话,医生的办公室约她第二天就去。凡是从这里介绍去的,都是免费看病的,由政府买单。

后来,她定期看医生,吃药,已经可以控制住情绪了,所以孩子还是跟着她,没有被带走。

还有一个女人,来领食物的时候脸上、身上经常是带着伤的。义工“不经意”地问她一句,她都说是摔倒了碰的。但是有一次她的一只眼睛完全乌了,怎么看都是被一拳打在上面造成的,不像是碰的,玛丽就把她请到了办公室聊聊。

她说了实话:她老公酗酒,喝醉了之后有时控制不住自己,会跟她动手。

她自己的意思是她能够处理这件事,不希望别人插手,更不希望警察介入,所以食物救济站的人还是尊重了她个人的意愿,没有去上报。

据说她老公的问题不仅仅是酗酒,还吸毒。不过这个女人的态度很坚决,不想别人干涉她家的内政。她虽然身材很瘦弱,穿得破破烂烂,但是眼神很坚定,说话从容不迫;脸上有愁容,但是很有主见,不是那种软弱可欺的样子。

不知她和老公两人之间是什么样的缘分,老公如此不堪,她却依然不离不弃,言谈间还倍加维护,真是令人感叹。

这个女人或许是真正地在实践着她的结婚誓言: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六)来领食物的外国人

玛丽曾跟我提起过,说我是她在这食物救济站工作的六年间见到的第二个亚裔,第一个来自韩国人家庭,男的在读医学院,女的在家里带两个小孩,因为老公读书期间没有收入,所以到食物救济站来领食物补贴家用,后来男的毕业在外州找到住院医位置,他们就搬离了这里。

我最近在食物救济站里见到了两家新移民外国人。

上个月的一天,我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发放食物,玛丽进来了,挤在我们两组人中间,给一个穿着黑色连头大褂的中年女人拿东西,她后面还有一个五十几岁的男士,似乎是一起来的,但不是一家人,因为他们各自推了一辆超级市场的购物车。

两家的人口数都在五口以上,从玛丽拿的东西数量就看得出来,他们最后走的时候购物车都堆得满满的。

窗口地方不大,玛丽来回地忙乎,捧着满抱的东西,她一近身,我们都得赶紧给她让地方,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她嘴里念念有词,头摇得像拨浪鼓。

就看她连比划带讲地问,那个女的一边Yes、No,一边摇头点头,她只会讲很有限的英语,还带口音,很难听懂。

玛丽一直都是笑容可掬地很热情地接待他们,一遍一遍地把拿来的但是对方说不要的东西放回去,重新再换一样拿给他们看,问他们可以不可以。

有一个瞬间,我正站在她身后侧面,她转过身来脸上笑容消失,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正好被我看到了。

她穿了个高跟鞋来回走,很不容易,反复几次,耐心就耗尽了,本来一般人都不用她亲自出马的。

我悄声问和我一组的同伴:“他们是哪里人?”她悄悄回答我:“是埃及人。”又补充了一句:“是穆斯林。”

原来如此。因为他们的特殊饮食习惯,所以很多东西不能吃,而他们的英语又不好,沟通不良,所以玛丽才亲自接待他们,不假我们这些普通义工之手。

后来的每一周他们两家都来领食物,都是玛丽亲自接待。玛丽摸到规律以后,就把发给他们的东西以及数量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墙上,题目是:发给埃及家庭的食物一览表,我们就专门根据这张表来发放食物给他们。

但是还是经常有搞不明白的时候,比如,他们可以吃意大利面条,但是吃哪一种那个女士不会讲,就用手比划切菜的动作,可把那个接待她的义工难坏了,拿来一种不对,再换一种还不对。我猜她可能是想要切成斜面的短短的那种,就找出来问她,她连连点头。

在自由选项的时候,她想要洗衣液,这是玛丽以前特意给他们的,不在我们正常的货物清单上,她又不会讲洗衣液这个词,就用手在自己的衣领搓几下比划洗衣服的动作,那个接待她的义工怎么也不明白,又叫我问她。我想起来玛丽给过她洗衣液,所以就问她是不是想要洗衣液,自己也在衣服边上揉了几下,她又赶紧点头。

几次下来,别的义工就叫我接待她,说我懂她的意思。她说的可是英语,怎么也连不到中文上,我怎么会更懂呢?大概都是外国人,表达不清楚的时候用身体语言动作表达有共通之处吧。

义工们都对他们很好奇,所以每次他们来大家都暗暗注意他们,看他们选什么东西,可是碍于他们的英语水平又无法和他们聊天。那位女士每次都要十斤装的白糖,有的选项她不要,她会指着白糖袋子说,还要这个,我们就解释,每类东西不能替换,她也就作罢。

有一次空闲下来,负责接待的琳达过来问我:“我很好奇,那个埃及女人为什么每次都要那么一大包糖,还嫌不够,她家一个星期要吃多少糖?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说我和他们的饮食习惯完全不同,哪里会知道这些?

在有些美国人眼里,是不是所有的外国人都属于一个国家,它的名字叫外国?

(七)送汤姆回家

第一次到食物救济站做义工,在那么多来领食物的人中,我第一个认识并记住名字的人是汤姆。汤姆是个中年白人男性,走路时两只脚不能完全抬起来,要慢慢地拖着走,这种步态让人意识到他的健康状况不佳。记住他是因为他的态度和大多数人的目无表情或哭丧着脸不同,他一路走过来,都是笑容满面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跟义工打招呼,表情特别真诚,让人心情大好。要不佛祖说对人微笑也是一种“布施”,看到一个真心的笑脸,心里的感觉确实不一样。

我们向汤姆介绍食物品种,他会露出惊喜的表情抬高声音说:“噢,太好了!我还没有吃过这种东西,我要试试。”要不就是满心欢喜地说:“太棒了,这个罐头我上一次吃了,很好吃。”他总是那么积极、那么快乐、那么感恩地接受每一样东西,并向周围人传递着他的快乐。

数九寒冬的一天,刚下了一场大雪,路很难走。在救济站看见汤姆,带着厚厚的棉帽子和棉手套,鼻尖和脸被风吹得红红的,不停地吸着清鼻涕,依然还是笑嘻嘻地问大家好。我们问他怎么样,他搓着手说:“太冷了,我真希望谁能开车把我给捎回去。”

原来他是走着来领食物的,大概他的身体状况不被允许开车。拎着重重的罐头食品走回去,大冷的天对于他确实挺困难的,因为他腿脚不利索,走得很慢。

我看了看表,马上就到去接孩子的时间了。那时刚做义工不久,很多事情尚不知深浅,就悄悄征询同组的资深义工同伴说:“我要去接孩子了,正好可以捎他回去。”

同伴皱着眉摇头说:“你不要这么做,不要介入他们的私生活太多。”

我说:“没有什么关系吧?”

她看了看我,说:“我原来是社工,专门到有问题的家庭去家访,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有问题的人家,很多人的状态是你难以想象的,我后来变得很难快乐起来,天天失眠,自己的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不得不换了工作。你想帮助别人,来这里做义工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和他们深入接触。”

我被她说得不敢轻举妄动,不再吱声。

汤姆站在那里,虽然听不到我们说什么,但是他看出来了我有捎他的意思,眼巴巴地望着我,又慢慢说了一遍:“我需要搭个便车。”

他的眼神配在他那张单纯的脸上,表情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大狗,期待着主人扔一块骨头给他。

我扭头看向同伴,她暗暗地对我摇头,我狠下心来,扭过头去不接他的话,同伴对汤姆说:“你可以把东西放在门口,自己先回去,等一会儿这里关门以后,会有人把东西放到你家门口。”

汤姆听了失望地说:“可是我自己走回去也实在是太冷了。”

等到我穿好大衣往外走的时候,看到汤姆依然在走廊里徘徊着,依然在试着找谁顺便捎他回家。

开车往儿子学校走,我眼前一直晃动着汤姆眼巴巴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手帮一把,才是真正有爱心的人,捎他一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可我却因为莫须有的原因退缩了,那一周想起这件事就难以释怀。

下一周,又看到了汤姆,他还是全身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显然还是走着来的。那天,外面奇冷无比,刮着北风,天空阴阴的飘着零星的雪花。汤姆这一次没有跟我提他需要搭便车的话。

等他领完了东西,我悄悄跟他说,你稍等一会儿,我走的时候把你捎回去。他听了之后,眼睛放光,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仿佛整个屋子都明亮了起来。自己悄悄地找了个角落坐下等着我。

到点了,我叫上他,一起走到停车场,上了我的车。

我问他住在哪里,他说汤姆。我说我知道你叫汤姆,你住在哪里?我好带你回去。“我住在汤姆街。”他回答。

“你叫汤姆,住在汤姆街?”我惊奇地问道。

他咧开大嘴笑着说:“对啊!对啊!有意思吧!”

然后又对我说:“你一来我就注意到你了,我看到你工作很认真,你做得非常好!”美国人随时随地鼓励别人、说别人好话的教育很成功,汤姆得到机会马上对我进行赞赏鼓励。

他又很兴奋地告诉我,他和一个妇女合租一个房子,他自己住在二楼,那个妇女和女儿住一楼,他们经常互相帮忙。

到了他家门口,果然是个二层的独立屋。我帮汤姆把东西拿下车,看他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后来,就好像有了默契一样,汤姆专等我快离开的时候来领食物,然后我就把他捎回家,每次他都跟我讲谈合租房子的女伴的故事。

到了情人节前夕,汤姆在车上告诉我,他可能要和那位女士结婚了,我听了很为他高兴。他曾告诉我,他从没有结过婚,现在他如果找到一个相伴的人,他那快乐的脸上一定更加喜气了。

我问他:“情人节你们打算怎么过呢?”

他说:“她会专门为我烤个情人节蛋糕,我准备买个情人节气球送给她,她一定会喜欢的。”

“你要送她什么?”我想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快结婚的人了,情人节送对方气球好像不大对头。

他重复了一遍:“送她一个气球。”

我突然意识到,汤姆不仅仅身体有问题,可能头脑也有点问题。后来我问玛丽是否知道汤姆有什么病,玛丽说他脑子有病,一直吃药控制着,所以他干什么都慢腾腾的,那是药力的作用。

春暖花开,汤姆可以自己散步回去了,我也就不再拉他了。不过他每次来还是和我很亲近,还告诉我们他打算和女朋友结婚,看得出来汤姆眼睛里的真诚和对这件事的渴望。

他虽然身有病痛,但是他的笑容依然可以给周围人带来快乐,他的良言美语依然给人鼓励,他热爱生活的精神依然给予人启迪,他享受自己的生活,他的生命自有其价值所在。

希望结婚这件事不是他的一厢情愿,希望他能心想事成。

在这里向朋友们介绍一首诗,是奥黛丽·赫本的朋友萨姆·莱文森写给孙女的。奥黛丽·赫本生前很喜欢这首诗,在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圣诞节,她将这首诗读给她的儿子听,后来,在她的葬礼上,儿子又将这首诗回献给了自己伟大的母亲。

赫本的美丽不仅仅在于她的外表和气质,还在于她的友善与助人。生命的真谛,在于自助助人。

永葆美丽的秘诀

诱人的双唇,来自亲切友善的话语。

可爱的双眼,是善于看到别人的优点。

苗条的身材,在于将食物与饥饿的人分享。

美丽的秀发,因为每天都有孩子的手指穿过。

优雅的姿态,来自于一直都与知识同行。

人之所以为人,因为我们会自我反省、自我更新,自我成长,

不断地自我成长,而非向他人抱怨。

请记住,如果你需要帮助,首先要自助。

随着岁月增长,你会发现,你有两只手,一只帮助自己,一只帮助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