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孙大壮虎着脸,倒背着双手,围着麻将桌转了一圈儿。又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其他的三个人。这一眼,瞥得这三个人一个劲儿尴尬地讪笑,浑身上下就跟长了虱子似的不自在。
“昨天晚上没上堤呀?”孙大壮谁也没看,兀自地问了一句。
“这……嘿嘿!”周老三不自然地咧着嘴,没了下文。
“听不懂中国话?我是问你们几个,昨天晚上没上堤吧?”
孙大壮不依不饶,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正文:
第一次洪峰,终于铺天盖地地扑来了。
险情,就像任何不测一样,出现在月黑风高之夜。
半夜时分,洪峰超过了平时的流量,水位上涨很快。
平时温顺的江水,此时大变了模样。就像一条桀骜暴怒的狂龙,借着风,挟着雨,翻着花儿,打着旋儿,拧着劲儿,张牙舞爪,横冲直撞,呼嚎激荡,似乎要吞噬掉整个世界。
“他奶奶的!”
孙大壮咬着牙,站在土坝上,赤膊上阵。带着西村的青壮劳力,与洪峰对峙,严阵以待。
面对疯涨的洪水,孙大壮不敢怠慢。他扯着嗓子,瞪着眼睛,指挥着人们加高堤坝,与洪峰争分夺秒。
孙大壮不是那种只当指挥员不当战斗员的主儿。尽管血压升高,头颅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他仍然咬牙坚持,身先士卒,带头铲土、装袋、扛沙包。
在孙大壮的指挥下,人们硬是在原有的土坝基础上,又筑起了半米高的新坝,争得了主动。
在人们的巨大豪情面前,大自然表现出应有的怯懦。
黎明时分,虽然洪峰还在愤怒地撞击着堤坝,宣泄着它的**威,然而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发出绝望的嘶鸣,极不情愿地转向下游,掩旗而去。
洪峰安全流过了西村。
孙大壮抹着脸上的泥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一丝胜利的微笑。
县电视台,及时地在第一时间播发了孙大壮指挥西村与洪水搏斗的新闻。
播音员以高八度的激昂的声音播报道:“在英雄的西村人民面前,在他们的大无畏的精神面前,松花江的第一次洪峰畏惧了,被彻底战胜了!”
随着声音,孙大壮豪迈而疲惫的形象,占满了整个屏幕。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
迎着阴冷的风,孙大壮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抬头望着天空,两个眉头不觉地锁到了一起。
只见天空中,大团大团低矮的云层在不停地翻滚着,恰似一只只怪兽,拥满天际,好像正在做短暂休整,随时都会再次猛扑下来。夹带着水腥味儿的江风呼呼地吹来,使人不觉感到了阵阵的凉意。
大堤上,疲惫的人们再也支撑不住了,就随便找个地方一躺,不一会儿,就东倒西歪地撂倒了一片。
暂时平息的江水,并没有使孙大壮感到些许的轻松。他没有休息片刻,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大堤上一遍遍地巡视着。
早上刚刚接到县气象局的通知。
根据讯情通报,两天后将有第二次洪峰到来,而且规模要超过第一次。
孙大壮还没来得及放松一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孙大壮想卷一支烟,却发现没有了烟丝,身旁的村委会主任楚云飞忙把一只卷好的大炮筒递过来,划火替他点着。
孙大壮狠狠地猛吸几口,把辛辣的烟雾全部吞进了肚里,搅动着他空空如野的胃肠。随着烟雾分别从鼻孔和嘴唇间缓缓吐出,疲乏的身心似乎得到了一些缓解,同时胃里一阵阵抽搐,孙大壮赶紧用手按住胃部。
楚云飞忙问:“孙乡长,胃又不得劲儿了?”
“没事儿。”孙大壮皱着眉,摇摇头说。接着吩咐楚云飞:“留一些人巡视堤坝,其余的人都回去吃饭休息,午饭后再上来。”
楚云飞点头称是,然后说:“你也吃饭休息一下吧,饭做好了。”
孙大壮说:“也吃不下什么,喝点粥就行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样吧,大伙都太累了,吃完饭再给大家两个小时休息,然后再集结,加固堤坝。”
楚云飞答应道:“好嘞,我这就去安排。”
此时,被洪水围困的村庄显得格外平静,少了平日里的人来人往和嬉笑喧嚣,家家户户都院门紧闭,显得萧瑟落寞,只有屋顶偶而冒起的几缕轻烟和几声寥寥的狗吠,使被灾害困绕的村庄略微显出一些生气。
待人马重新集结的时候,孙大壮向大家通报了水情,同时要求大家继续咬紧牙关,做好准备,迎接下一轮的恶仗。
见大家的脸上都表现出了一些不安和无助,孙大壮就想让大家放松一下,便大声说:“大家不要紧张,没事儿,水再大也大不过九八年去,再涨也涨不到天上去,我就不信那个劲儿了。”临了又加上一句:“操!就是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呢。”
按孙大壮的布置,青壮劳力开始加固堤坝,准备着抗洪的物资。
这时,孙大壮接到沈宝昌的电话。
沈宝昌告诉他,第二次洪峰预计比第一次要大。县里很重视,钱书记和李县长都打来了电话。乡里也正准备给他派人手过来支援。
孙大壮一听沈宝昌的声音心里就反感,一想到他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水,悠闲地打着电话的形象,气就不打一处来。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们顶得住,不用领导们操心了”。
可话一出口,又觉得说得太绝对,就又补充了一句:“需要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本来想说打电话汇报,可是话到嘴边,“汇报”两个字怎么也没说出口。
楚云飞一边擦着汗一边走了过来。
孙大壮问:“怎么样?”
楚云飞说:“别的还行,就是人手还不太足兴。”
孙大壮拧起眉头问:“全村的劳力都在这儿了吗?”
楚云飞回答:“应该是吧。”
孙大壮眼睛一瞪,厉声道:“操,瞧你整的那玩意儿,还‘应该’,到底是不是?”
“是,是!”楚云飞挠在后脑勺,嘿嘿地傻笑。
孙大壮骂道:“你嘿嘿个屁。还有啥事儿一块儿说,别大姑娘放屁——零揪。”
楚云飞说:“还有就是拉料的‘四轮子’不够用。”
孙大壮反问道:“我不是让你派人到乡里找徐才协调借‘四轮子’了吗”
楚云飞说:“是,人倒是去了。虽然还没回来,但电话打回来了,看样子好像够戗。也是,全乡各村现在都在忙自己的呢,哪有闲车借给咱们哪。”
孙大壮高声说道:“怎么不能?啥事儿都得分个轻重缓急呀,咱们这里情况特殊,得先可着咱们来。”
有人过来说了一个什么事儿,就把借车的事儿一岔给打过去了。
孙大壮一边应承着别人,一边对楚云飞说:“走,咱俩进村转转去,我看你说的是不是那么回事。”
楚云飞“嗯哪”一声,便随着孙大壮走下了堤坝,往村子里走去。
大片大片的阴云,隐隐地压了下来,就像扣了一口大锅,让人看了透不过气来。阵阵凉风,把村路两侧的杨树摇晃得心里发慌,惊魂不定。
村里的巷道上,早已泥泞不堪了,浑黄的泥水没过了脚面子。
孙大壮一边往前走,一边对楚云飞说:“你把劳力情况给我说一说。”
楚云飞说:“按你的要求,全村18岁以上,60岁以下的男劳力全部上堤了,家里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和妇女和孩子。”
“喂,你给我整明白了,”孙大壮指着楚云飞的鼻子说,“你可给我机灵点儿,让那些老弱病残,能投亲的投亲,能靠友的靠友,别呆在村里碍事儿。”
楚云飞为难地说:“都通知一百遍了,可就是没几个听的,都不愿意走,也是都习惯了。”
孙大壮一瞪眼珠子,喝道:“不行,都不愿意走行吗?特别是那些腿脚不利索的,房子不咋招儿的,别到裉劲儿上整出事儿来。实在不走的,就强制。最次,也要弄到坝里去。水火无情知道不?”
二人边走边聊,从南街往北街转悠,走到北头一座新建不久的院落跟前。
孙大壮推开门,抬脚就进了院儿。
楚云飞一看,这是村里周老三家。
周老三,是孙大壮大姐家三姑娘的公公。论起来,应该跟孙大壮算是实在亲戚。
孙大壮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还没走到屋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稀哩哗啦的搓麻将的声音。
孙大壮稍一停顿,回头瞥了楚云飞一眼。
楚云飞苦笑了一下,没吱声儿。
孙大壮的眉头拧了起来,气鼓鼓地一甩手,大步地迈进屋门槛。
挑开门帘,孙大壮就进了屋。往右一伸头,就看到东屋里烟雾缭绕,围着地桌的四个人正搓得来劲儿。
上首坐着的,正是五大三粗的周老三。
这个周老三是山东人。当年大搞村办企业的时候,被作为能人引进西村的,是个能说会道儿,一眨巴眼睛就一个主意的主儿。在村里有相当的影响力,是村里外来户的代表者。
一见孙大壮突然闯了进来,周老三不由一愣神,但很快就自然地一笑,随即站起身打招呼道:“哎呀,亲家来了,吃了没?”
随后,脸上便堆出一片灿烂。
孙大壮虎着脸,倒背着双手,围着麻将桌转了一圈儿,又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其他的三个人。这一眼,瞥得这三个人一个劲儿尴尬地讪笑,浑身上下就跟长了虱子似的不自在。
“昨天晚上没上堤呀?”孙大壮谁也没看,兀自地问了一句。
“这……嘿嘿!”周老三不自然地咧着嘴,没了下文。
“听不懂中国话?我是问你们几个,昨天晚上没上堤吧?”
孙大壮不依不饶,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楚云飞见孙大壮叫起了真儿,就想赶紧打个圆场,为周老三解解围,也给孙大壮找个台阶下。就说:“村里刚才通知,青壮劳力都到堤上集合了,可能你们这边喇叭坏了,没听着吧?都快点去吧。”
周老三忙搭腔说:“没听着,没听着。”
其他人也强调说没听着。
事情发展到这儿,似乎就可以结束了。可是孙大壮并不买楚云飞的帐。他回头盯着楚云飞说:“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怎么别人都能听得见,就他们几个听不见?糊弄鬼呢呀?”
周老三几个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正踌躇间,只见孙大壮哈下腰,猛一下把桌子上的麻将往起一划拉,然后顺着窗户“哗啦”一下撇了出去。
顿时,麻将牌就像天女散的花儿一样,满天飞舞起来。
孙大壮一脚踹开麻将桌,转身就往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