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哀（1622—1673），法国喜剧作家、演员、戏剧活动家。法国芭蕾舞喜剧的创始人。本名为让·巴蒂斯特·波克兰，莫里哀是他的艺名。莫里哀是法国17世纪古典主义文学最重要的作家，古典主义喜剧的创建者，在欧洲戏剧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1659年，莫里哀创作《可笑的女才子》，辛辣地讽刺了资产者的附庸风雅，抨击了贵族社会所谓“典雅”生活的腐朽无聊，因而触怒了贵族势力，遭到禁演。但莫里哀并未被吓倒，连续编演了《丈夫学堂》和《太太学堂》。《太太学堂》因宣扬新思想，要求冲破封建思想牢笼而被指责为“**”、“诋毁宗教”，又遭到禁演。莫里哀奋起还击，写了《〈太太学堂〉的批评》和《凡尔赛宫即兴》两出论战性短剧。1664年，莫里哀写成杰作《伪君子》，1668年，他又创作了另一部力作《吝啬鬼》。

第一场

旁 白　答尔丢夫由于**不羁、身无分文流落到了法国的大城市。他装扮成教会的虔诚的教徒，凡事都按照上帝的旨意来做，而内心却是极其丑陋的。贵族奥尔恭被他虔诚的外表迷惑了，不仅热心地接济他，而且把他接到家里来住，家里大小事都按照答尔丢夫的要求来做。奥尔恭的妻子欧米尔、儿子达米斯、女儿玛利亚娜和仆人桃丽娜都极力反对他的做法。奥尔恭不但不顾家人的反对，还决定悔了女儿玛利亚娜和未婚夫瓦赖尔的亲事，而把女儿嫁给答尔丢夫，故事就这样开始了……（旁白过程穿插哑剧表演人：答尔丢夫、奥尔恭）

第二场〔达米斯，桃丽娜。

达米斯　让天雷立刻把我劈死吧，省得到处谁都拿我当最无用的蠢材。什么叫敬上，什么叫父威，看哪样能拦得住我！看我是不是能够不顾一切地蛮干一下！

桃丽娜 饶了我吧，先别发这么大的火，您的父亲不过是随便这样说说而已，他说的话不见得就得实行，并且从计划到实行路还远着呢。

达米斯 我总得止住这个混账东西的阴谋，我得跟他秘密地谈一谈。

桃丽娜 等一下呀，还是让您的继母想法子好啦。她在答尔丢夫面前说话还是有点管用的。她说什么他都喜欢听，他对她心里也许产生了爱情，但愿真是如此！那么事情就更热闹了。总之你们的继母对你们是十分的关心的，因此她要把答尔丢夫叫来谈一谈。方才我没有看见他，他的仆人说他正在祷告，不过这个仆人说他快要下来的。您出去吧，我央求您，让我在这儿等他好了。

达米斯 这种谈话我可以在旁听一听。

桃丽娜 不可以的。只能让他们两人密谈，不能有外人。

达米斯 我什么话也不跟他们说。

桃丽娜 您又胡闹了。您素常的火爆脾气，我们是知道的，那只能是把事情弄糟。出去吧！

达米斯 不，我要看看，我不发火就是了。

桃丽娜 您真讨人嫌！他来了，快走吧。

第三场〔答尔丢夫，桃丽娜。

答尔丢夫 （看见桃丽娜）劳朗，把我的鬃毛紧身跟鞭子都好好藏起来，求上帝赐你光明。倘使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去给囚犯分捐款去了。

桃丽娜 装这份儿蒜！嘴上说的多么好听！

答尔丢夫 你有什么事？

桃丽娜 我要对你说……

答尔丢夫 （从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 哎呦！天啊，我求求你，未说话以前你先把这块手帕接过去。

桃丽娜 干什么？

答尔丢夫 把你的**遮起来，我不便看见。因为这种东西，看了灵魂就受伤，能够引起不洁的念头。

桃丽娜 你就这么禁不住引诱？肉感对于你的五官还有这么大的影响？我当然不知道你心里存着什么念头，不过我，我可不这么容易动心，你从头到脚一丝不挂，你那张皮也动不了我的心。

答尔丢夫 你说话客气点，否则我立刻躲开你。

桃丽娜 不用，不用，还是我躲开你吧，因为我只有两句话要对你说，就是太太这就下楼到这里来，请你允许她和你谈几句话。

答尔丢夫 可以，可以

桃丽娜 （自语）你看他一下变得多么温柔！说真的，我还是相信我一向批他的话，实在一点也没评错。

答尔丢夫 她就来了吗？

桃丽娜 我已经听见她了，好像是的。是的，真是她本人来了，让你们俩人在这儿，我走了。

第四场〔欧米尔，答尔丢夫。

答尔丢夫 我愿上帝大发慈悲保佑您的灵魂和身体全都健康。并且保佑您的生命，正如待奉上帝的人群中最卑微的我所祝愿的一般。

欧米尔 我很感谢你这番虔诚的祝颂，可是咱们还是坐下谈吧，可以舒服一点。我原打算和您私下密谈一件事情，我很高兴现在没有人窥伺我们。

答尔丢夫 我也很高兴，太太，能够单独和您会面；在我，这的确是甜美的事。这种机会我已向上天请求过多次，可是在这以前上帝总还没赏给我过。

欧米尔 我所希望的就是您说的一句出于肺腑，丝毫没有隐藏的话。（达米斯此时推开一点门，偷听他们谈话。）

答尔丢夫 这可是上天的特殊恩典，我只想把我整个儿心灵呈献在您的眼前，我想对您发誓，让您知道我对那些倾慕您美貌到这里来的客人，虽然散布了种种谣言，我对您可并没有丝毫恶意；却多半是由于一种热诚的冲动，完全是一种……

欧米尔 我也知道是如此的，并且相信您操这份心原是为我的好。

答尔丢夫 （握住她的手指尖）是的，太太，这是毫无疑义的，我的热诚已到了这样的地步……

欧米尔 哎呦！您握得太紧了。

答尔丢夫 这没有别的缘故，只是因为我热烈得太过分了，我绝没有一点点握疼您手的意思。（他把手放在欧米尔膝上）

欧米尔 您这只手要干什么？

答尔丢夫 我摸摸您的衣服，这料子多么绵软！

欧米尔 别动手，我是最怕痒的。（她将座椅退后，答尔丢夫将椅移近）

答尔丢夫 （摸摸欧米尔的帽子）天啊！这花边可真细致，现下的手工活真可说是巧夺天工，从来没见过比这做得更好的。

欧米尔 不错的。不过还是先谈谈咱们的事吧。有人说我的丈夫要悔婚，打算把女儿玛利亚娜转许给您。告诉我，这是不是真事？

答尔丢夫 他倒是对我提过几句，不过，太太，老实说，那不是我所追求的幸福，我所衷心希望的美妙的神奇幸福却在别处。尽管是虔徒，我总是个人呀，一看见您这样天仙似的美人，这颗心可就再也把持不住。禁食、祷告、眼泪，任什么也抵挡不住这种温柔，我的全部心愿都转移在您的美貌多姿上面。跟我要好，您的名誉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也不必怕我这方面会有什么忘恩负义的举动。接受我这颗心，就可以说是得到了不会惹出任何笑话的爱情与丝毫没有后患的快乐。

欧米尔 您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您这番妙词妙语把对我的心灵要说的话已经相当有力地表白清楚了。可是您就一点不怕我会把您这一份热恋的情意告诉我的丈夫吗？您就不怕会损坏他对您的友谊吗？

答尔丢夫 我知道您是最仁慈不过的人，你一定会宽恕我这样胆大妄为；我的爱情那种强烈的激动固然冒犯了您，但您会想到人是多么软弱而原谅我的，并且您只要看一看您的美貌，您就会想到谁也不是瞎子，一个人原是肉做的。

欧米尔 别人遇到这种事也许会换个样子对待，不过我愿意替您保守秘密，我决定不把这件事说给我丈夫听，不过有一件事我也要您替我办到，我要您老老实实，丝毫不许从中捣鬼，以促成瓦赖尔和玛利亚娜的婚事。

第五场〔达米斯，欧米尔，答尔丢夫。

达米斯 （从他隐藏在里面的小房走出）不成，不成，母亲，这个事非把它宣传出去不可。我早就在这里呢，我全听见了。

欧米尔 不，达米斯，我自有我的道理。我既已经答应他了，你就不要再让我说了不算了。我的脾气是不愿声张的。遇到这种混账的事，一个妇人只好付之一笑，不能因为这个吵得丈夫耳根不清净。

达米斯 您有您的理由这样办，可是我也有我的理由不这样办，这回要把他放过了，可真是个大笑话。外婆这口怨气被他的假虔诚的狂妄气焰压制得太厉害了；我们家里已让他扰得个乱七八糟。这个奸徒挟制了我的父亲，破坏了妹妹和瓦赖尔的亲事，日子也太久了，我的父亲这回该明白这个坏蛋的为人了。

欧米尔 达米斯……

达米斯 不，对不起，我必须按照我自己的主张办事。

第六场〔奥尔恭，达米斯，答尔丢夫，欧米尔。

达米斯 爸爸，您来得正好，这儿刚刚发生一件大事，让我说出来饱饱你的耳福，他，就是他，你知道吗？他正在这儿当面侮辱您的太太，向她表示罪恶滔天的爱情，当场就被我捉住。母亲的脾气一向是温和的，又不爱多说话，所以一心要保守秘密，可是我不能纵容这样卑鄙无耻的行为。我以为要把这件事隐瞒起来不告诉您，那就是对您不够尊重。

欧米尔 我是这样想的，我以为我们绝不应当拿这种无谓的空话来扰得一个丈夫不得心静；名誉的好坏原不在这上头，只要我们能够防卫就够了。我的意思就是如此，达米斯，如果你的眼里有我的话，你也就什么都不会说出来了。

第七场〔奥尔恭，达米斯，答尔丢夫。

奥尔恭 噢！老天爷呀；我刚才听见的这番话能叫人相信吗？

答尔丢夫 老兄，是的，我是一个坏人、一个罪人、一个不讲信义、对不起上帝的罪人；我的一生的每一时刻都载满了污秽；我也看出来了，上帝原要处罚我，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来磨炼我一下，因此无论人们怎样责备我，说我犯了多大的罪恶，我也绝不敢自高自大来替自己辩护。你尽管相信他们说的话好了，你尽管发怒吧！你尽可以把我当作一名罪犯，把我撵出你的大门。

奥尔恭 （对他的儿子说）嗳，你这坏蛋，你尽敢捏造出这种谣言来败坏他的道德纯洁的声名。

达米斯 什么？这个伪善心灵假装出来的温良竟使您否认这个事实？……

奥尔恭 你住口，你这可恶的瘟神。

答尔丢夫 哎！别拦他，让他说下去吧！你错怪他了，你最好还是相信他所说的话吧，既然已有了这样的事实，你为什么还这样庇护我呢？你又何曾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呢！你就单单凭信我的外表吗？（向达米斯）我的好孩子，你尽管说吧！你尽管拿我当作阴险、无耻、绝灭理性的人，这正是我所应得的；我愿意跪在地下忍受这种耻辱。

奥尔恭 （向答尔丢夫）老弟，你太过分了。（向他的儿子）你还不服气吗？你这坏种？

达米斯 什么？他这番话竟把您迷惑到这一步，竟至于……

奥尔恭 住口，你这无赖的恶棍。（向答尔丢夫）老弟，不要见怪，快起来吧！（向他的儿子）不要脸的东西！

达米斯 他能……

奥尔恭 闭嘴！

达米斯 真气死我了，怎么？我……

奥尔恭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打断你的胳膊。

答尔丢夫 老兄，看在上帝面上，你千万别动气。我宁愿忍受最残忍的刑罚，也不愿意你的儿子因为我而受到一点点皮肤上的损伤。

奥尔恭 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答尔丢夫 你随他去吧！如果要我双膝跪在地下替他求饶的话……

奥尔恭 （向答尔丢夫）哎！你这叫什么话呀？（向他的儿子）混蛋！你看他的大仁大义！

达米斯 那么……

奥尔恭 不许再闹！

达米斯 什么？我……

奥尔恭 不许再闹，听见了没有？我知道你为什么总得攻击他，就是因为你们大家全恨他，我今天才知道我的太太、孩子、仆人全在反对他，全都厚着脸皮想尽一切办法要把这位伟大的虔徒从我家里撵出去。不过你们越用尽心思要把他撵走，我就越一心一意地要把他留住；并且我马上就要把女儿嫁给他，煞一煞我全家人的狂妄气焰。

达米斯 您想强迫我的妹妹嫁给他？

奥尔恭 是的，坏蛋，并且就在今天晚上，就为得让你气个半疯。你这个无赖子，赶快跪在他的面前，向他告饶。

达米斯 叫谁跪？叫我？让我来央求这个混账东西，他仗了他的招摇撞骗……

奥尔恭 混蛋，你敢骂他？（向答尔丢夫）给我一根棍子，一根棍子！谁也别拦我。谁也别拦我。（对他儿子）马上给我滚出去，休想再回来。气死我了……

（赵少侯 译）

【注释】

[1]本文选自《外国戏剧经典10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