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已经文明化的现代人,无论他的意识发展到多么高级的程度,在其更深层次的心灵中他仍然是一个古代人。

——《荣格全集》第10卷

卡尔·古斯塔夫·荣格(Carl Gustav Jung, 1875—1961),瑞士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创始人。

荣格心理学的核心有这样一种观点:在我们的意识智力(conscious intelligence)◎意识智力,亦可译为“意识智能”,指我们的意识能够觉察到的智力活动,包括认知层面的心理活动,例如,对事物的感知、记忆思维、想象,尤其是综合判断、推理、创造性思维等。现代心理学采用智力测验的方法测试人的智商(IQ),其主要内容就是意识层面的智力。之下,有一种更深刻的智力在发挥作用——这就是人类通过进化而形成的智力。荣格将这种经过种系发生的心理成分进行拟人化的处理,把它视为一种古老的存在,或者叫作“存在于我们所有人心中的一个已经两百万岁的人”,也因此,荣格受到了一些逻辑学家的质疑,这些逻辑学家谴责他陷入了那个小矮人(homuncular)的谬误之中——就是说,他相信在他心里有一个矮小的老人坐在那里实施着控制。但是,荣格并没有因为他有这种幻想而感到苦恼。在他看来,可以把这个两百万岁的人生动地比喻为处于个人存在之核心的一种古老的原动力,它是凭借我们人类的进化遗传而形成的。在表达这种观点时,荣格与尼尔斯·波尔(Neils Bohr)◎尼尔斯·波尔(1885—1962),丹麦物理学家。他因为对原子结构和量子力学的研究而获得192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被视为20世纪最有影响的科学家之一。的态度是相同的,波尔曾认为原子是一个“微小的太阳系”:这两种比喻都是有效的尝试,都想为那些否则不可看见的东西创造出一种工作意象来。

尼尔斯·波尔

荣格发现,种系发生的(生物进化的)心灵是由原型单元组成的,这些原型单元在梦和幻想中以拟人的形式(personate)表现出来。我们在梦中和幻想中遇见的并不是作为理智的抽象观念的男性化、女性化、邪恶或智慧,而是具有他们自己人格和意图的人物形象。当荣格在他的病人和他自己身上碰到它们时,就把它们命名为阿妮姆斯、阿妮玛、阴影、智慧老汉和智慧老妇人。这个两百万岁的人是另一种形式的拟人化表达方式:这个古老的存在物并没有在我们的头脑中有任何物质形式的存在,“灵魂”或“无意识”也同样是没有物质形式的存在。但是,作为我们进化遗传的现象学的具体表现形式,可以把它理解为在我们的个人生活中扮演着某种不可或缺的角色,是作为人的一个伙伴而“拟人化地表现出来的”。我已经知道,我们是能够认识、热爱和亲近这个伙伴的。

荣格心理学的一种力量(也是一种严重的危险)就在于它对神秘事物的喜爱,它坚持走自己道路的意志。遗憾的是,这种自力更生的无畏精神可能会导致那种心理上的目光短浅。詹姆斯·黑尔曼(James Hillman)◎詹姆斯·黑尔曼(1926—2011),美国心理学家,后荣格学派的著名代表人物之一,他曾在苏黎世的荣格学院学习和研究过,提出原型心理学。其核心思想是对灵魂—意象(soul—image)做出新的解释。他把心灵(psyche)等同于意象(image),但与荣格的心理结构或原型不同。他从动态的角度强调意象对人的心理和整个世界的塑造作用,意象既是心灵的内容,也是心灵观察万物的视角。就是这种观点的坚定拥护者。在他所著的《梦与地下世界》(The Dream and the Underworld)这本既引人入胜又具挑衅性的书中,他宣称:“深度心理学的传统就是待在家里,并顺其自然地发展而创造它自己的基础。”想要以此为基础建构一种心理学,这可不是一个可靠的基础,而是一个空想的基础,一个只适合于建造空中楼阁的基础。为了使这种多少有点像广场恐惧症的传统得以保持下去,黑尔曼宣称,弗洛伊德(Freud)和荣格都“公开放弃了把解剖学、生物学、自然科学和神学作为他们学术活动和主张的基本前提”[1]。但是,真实的情况并非完全如此,他们当然也不会放弃前面所称的三种学科。弗洛伊德之所以选择要待在家里,是因为在他看来,神经生理学还没有发展到足以使他提出他从最初就想要建立的“科学心理学的设计”。事实上,弗洛伊德在伟大的欧内斯特·布吕克(Ernest Brucke)实验室里工作了六年所获得的神经生理学知识,深刻地影响了他的精神分析理论的形成。和弗洛伊德一样,荣格承认“这种‘心灵红外线’(psychic infra-red)◎红外线是不可见光,被普遍应用于军事、海防、安保等方面。也有一些神学家,尝试用红外线摄影机、照相机等来捕捉所谓鬼魂、精怪的踪迹。在荣格心理学中,心灵红外线的意思是指与人的最基本的生物本能密切关联的心理活动,是处在潜意识深处的原型的生物学极点。,即心灵的生物本能的极点”的基本重要性,这种心灵红外线“逐渐转变为机体生理学,并因而与其化学和物理的条件相结合”[2]。荣格把原型的这种生物学的极点比作性格形成的“行为模式”,并宣称它就是“科学心理学所要适当关注的东西”[3]。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 1856—1939),奥地利犹太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

我可不愿意待在家里,我愿意让我们大家深入到遥远的过去、沿着地平线进入远离西方心理学传统的文化中去进行一番游历。我也不想把我们自己限制在相对比较近期的苏美尔、埃及、希腊或罗马的过去历史的类似事件之中,我宁愿回到更久远的过去,回到我们的心灵所由之形成的靠狩猎和采集而生存的时代,回到所有人类经验的原型基础,回到仍然生活在我们的心灵和脑结构中的人类的、哺乳动物的和爬行动物的祖先那里去。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在荣格的那个两百万岁的人内部发现一个一亿四千万岁的脊椎动物,它会对我们的有限存在提供支持,并且使我们的梦富有生命力。

[1] James Hillman.The Dream and the Underworld, p.6.

[2] C.G.Jung, The Collected Works, Vol.8, 第420自然段。

[3] C.G.Jung, The Collected Works, Vol.18,第1228自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