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我去二聋的时候,教育部要求我们若国家需要随时回来,可是1961年过后不到两年,“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也就是“四清”运动就开始了。那时候我作为年轻教师,也是年轻干部,就被安排下工厂劳动。我到过低压电器厂,下过郊区的城子煤矿,当过一段时间的工人。1963年“四清”运动正式开始,我又被安排到北京通县(现在的通州区)的牛堡屯公社于家务大队搞“四清”。当时我就住在老乡家里,与当地的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借着这个机会,我开始了解农民,亲身体验了自己要为之服务的人民到底是怎样生活、怎样劳动的。接着从1964年到1966年,我参加了顺义北小营公社(在公社当工作组组长)、通州高辛庄公社北刘各庄村(工作组长)和后沙峪公社铁匠营村(在村中当工作队长)的“四清”运动。当时的教育部被解散了,我们调到高校这件事也就根本不用想了。
这段时间的经历使我受了不少教育,比如说怎么做群众工作。我进中学时就知道要“为人民服务”,可是“为人民服务”到底是什么,在莫斯科、在北京,我了解不到那么多。在莫斯科,我不用操心吃喝,在北京城里的时候,我也基本衣食无忧。可是到了北京的郊区,我才真正了解到,为我们种粮食的那些人是怎么生活的,粮食是怎么来的。过去我们都知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是当真知道吗?没有在农村待过、干过,就不知道。北京市郊区——靠着首都北京——的农民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农民的日子到底怎么样,只有看过了,和农民一起干过、生活过了,才知道。
“**”期间,我还被下放到西城区“五七干校”劳动过。那时种水稻需要到几里地外去运沙子、填水坑。当时我推着独轮车,带着铁锹,从干校往北,沿着马路去运沙子,一个上午只能推一趟。我还到过农村挑水抗旱,一担水一挑就是二里地,从这边打一桶水,到那边去浇地。这些活都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现在我还可以轻松挑起一担水。北京为2008年奥运会建设奥林匹克公园时,我就帮建筑工人们挑过水、修过厕所。“**”期间下放的干部们都分散在老乡家干活吃饭,我们要把粮票和钱交给派饭的老乡家。哪家农户被派到这个任务,我们就按规定把粮票给他们,他们做什么饭都是这个价钱,做好的、不好的都是这个钱。开春的时候粮食不够吃,我们就吃发了黑的白薯干。把白薯干蒸一下,蘸点盐水,就是一顿饭。这还是在北京的郊区,其他地方是什么情况,就可想而知了。20世纪60年代的生活真的不敢想象,老乡种的粮食是给我们吃的,我们的粮票都是老乡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因此,我们要为人民服务,就要真正了解中国的民情。
在农村搞“四清”时,我最开始是工作队队员,后来当了一个村小队的工作组组长,再后来当了整个村的工作队队长,最后是在顺义后沙峪公社铁匠营村当“四清”工作队的队长。在“四清”时期,我一直没忘记自己的老本行:特殊教育。中国农村的残疾人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并不了解,所以我在这期间做了一些调查。每到一个地方,我就去了解情况:这个村里大概有多少户,有没有残疾人,特别是残疾孩子,有没有聋的、盲的、智力落后的孩子,他们的生活状况如何,村里人是如何对待他们的,村里对他们的政策是怎样的等。这些对我了解中国残疾孩子的教育情况是非常有帮助的。
事实上,很多村子都有残疾人。有的生产队里有聋人社员,生产队长就特别喜欢让他们去干活,为什么呢?队长告诉我,要是两个听力正常的人去耪地,俩人并排干活,肯定会聊天,影响干活。聋人就不会聊天,他们只干活,很快就会耪完一垅地,耪的质量还高。我还记得有个村子里有一个智力落后的女人,这个女人后来找了个穷人结了婚,结果她家里土炕上连张完整的炕席都没有,都是一块一块的,破烂不堪。她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但总得过日子。村里人有时就会救济她点吃的。后来这个女人生了个小孩儿,村里人就给她一块布,让她给小孩儿做衣裳。结果她就做了件面布袋似的“衣服”,把孩子装在里面。像这样的人,如果早期给她适当的教育,至少她的生活是可以自理的,就会和现在不一样。这样,我就了解了一些农村残疾人的真实情况,这对我从事特殊教育工作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另外我还了解到,当时顺义县西北部一些公社里,有过随班就读的个案,就是两个聋童在村里的普通学校跟着其他普通孩子一起上学。
这期间我还继续注意收集特殊教育方面的相关资料。1961年,我从苏联回来时,国内已经出了内部刊物《聋哑教育通讯》。1959年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的时候,这本杂志还出过特刊,刊登过洪雪立[1]写的一些文章。后来我结束“四清”工作回到学校的时候,这个杂志已经停刊了。我知道二聋有老师订阅了这本杂志,就到他们那里去找,最后找到不少。我还收集过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内翻译的关于聋教育、智力落后教育和盲教育的出版物,现在还都保留着。当时盲文出版社出版的一些关于盲文的、早期怎样学盲文的资料,我也都收集过。这些都是20年代50年代的资料,是很珍贵的。后来我在《特殊教育研究》上发表的文章,包括在其他刊物上发的东西,都是有资料根据的,因为有根据我才敢写。我在学校做的这方面工作,算是抢救了点东西,不然这些资料就丢了、毁了。
我还参加了一些教育部和社会团体组织的工作。当时盲人聋哑人协会已经成立了,他们的活动也邀请我参加。“手指字母”的制定和最后定案的讨论,我都参加了。在这期间,我认识了一批社会上的聋人,比如闻大敏、谭铮等。
[1] 洪雪立(1901—1984),聋人,中国聋教育专家,原名洪学礼,福建省南安县丰州镇人。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抗日战争。新中国成立后,1953年在教育部盲聋哑教育处工作,后改任中国聋哑人福利会总干事,第一、第二届中国盲人聋哑人协会副主席,对新中国聋教育事业的发展做了很多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