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时候我们说好五年不回国,所以国家一次性置办好了我们在苏联的全部装备。当时国家的经济状况是相当困难的,但对派遣留学生的工作非常重视,我们的个人生活物资完全由国家供给。留苏预备部有2000多人,国家为每个人量体裁衣,准备服装、鞋和日常装备。最后出发时,一个人两个箱子、两套西服、一套中山装、一件棉大衣、一件呢大衣、一双皮鞋、一双凉鞋、一顶皮帽子、一顶夹帽,就连手套、手绢、袜子这些小物件都是国家配好的。准备上千人的行头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工程,那时没几个人能在学生时代有机会穿呢子大衣和西装,可见国家当时真是下了大功夫的。
经过在留苏预备部一年的学习,我们终于要踏上前往苏联的旅程了。1956年8月出发前一天,教育部专门派人给我们送行,向我们提出了殷切的期望,同我们吃了出发前的最后一顿中国饭。第二天,我们便搭上了承载着国家希望和未来的火车专列,缓缓驶向莫斯科。整个专列里都是留学生。一节车厢40多人,我们2000多人一趟列车载不了,所以分了4批出发。在国内行驶时,国内的列车给我们让路。就这样,教育部派人一直把我们送到了满洲里。8月的北京还是夏天,可一到满洲里顿时阵阵寒意袭来,晚上已经需要穿大棉袄了。火车的每节车厢都有小锅炉,烧煤取暖和供应热水。我因水土不服,一下子适应不了天气的突变,在火车上生病了,感冒发烧。但病好得也快,一是毕竟年轻,二是生平第一次出国让我整个神经系统都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
中国和苏联铁轨的宽度不一样,中国是标准铁轨,即窄轨,而苏联是宽轨,所以中国的车驶到边境进入苏联前需要换轮。首先工作人员把车厢吊起来,把国内用的车轱辘顶出去,再把苏联的车轱辘顶进来,然后继续一路行进。
火车驶过满洲里,在苏联边境外的贝加尔斯克站要检查护照,我们就下车上洗手间。在国内,我们对苏联的认识是很好的。我们看过苏联的电影,读过艾青的诗《给乌兰诺娃》和郭沫若的《访苏游记》,所以把苏联想象得很美好,包括他们的厕所。但一进厕所,我们立马就失望了。后来我在莫斯科看到有醉汉躺在街上睡觉,所以当时对苏联的印象一下子就从天堂跌落了下来。这就像我后来到美国一样,国内一直有人鼓吹美国是多么多么好,可到美国后发现他们也有人乞讨,也有一些不好的事情,这就教会我们还是要客观地看待问题和分析事物。虽然想象中的苏联和现实有差距,但它给我的总体印象还是好的,特别是沿途的无限风光。在西伯利亚大铁路上,我们看到了天边一望无际的森林,看到了地理课上学到的流向北极的勒拿河、鄂毕河与叶尼塞河,看到了世界最深的贝加尔湖,看到了穿越乌拉尔山的亚欧分界标志等。一路上不同于国内的异域风情、诗情画意的景象美极了,让我们无比兴奋。
在苏联境内,列车行驶的情形和国内相反,一路上都是我们的车给别的车让路,不能因为我们的专列打乱其他列车的行进时刻。我们有时会在一个地方停车让路,一停就是一两小时,大家就下车去逛逛,看看风景,聊天散步。因为我们都是年轻人,加上又是第一次出国,看什么都新鲜,出国的兴奋盖过了旅途的疲惫。同学们聚在一起赞叹苏联境内的秀美风光,所以等待的时间一点也不无聊。
苏联国土跨越多个时区,火车上统一使用莫斯科时间。经过10天11夜的漫长火车之旅,我们终于平安抵达莫斯科,在雅罗斯拉夫尔车站有国立莫斯科列宁师范学院[1]的同学接我们,帮我们安顿打理好一切。和国内比,这里的学校整体不大,但住宿条件比国内好,是木质地板,有女工为我们擦地板。第二天,同学带我们去看了莫斯科的红场和列宁墓,乘坐了地铁。莫斯科在20世纪30年代就有地铁了,我们国内当时还没有,就不用说坐地铁了,所以我们看到像宫殿一样的地铁站很是兴奋了一阵。自此,我们在苏联长达五年的学习生活之旅就拉开了。
1956年冬在莫斯科河畔,背景是克里姆林宫
[1] 国立莫斯科列宁师范学院于1990年更名为国立莫斯科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