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讲义(6)(1 / 1)

金刚经讲义 江味农 16204 字 1个月前

(巳)初,又二:(午)初,明福德因缘;次,明缘会则生。

(午)初,明福德因缘。

“须菩提!于意云何?若有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以是因缘,得福多不?”“如是,世尊!此人以是因缘,得福甚多。”

世界宝施,前曾说过,就已说者发明缘生之义,有微旨焉。盖示上来所说一切法相,皆应以缘生义通之。《中论》云:“因缘生法,即空即假。”当知不但所生法,即空即假也,因缘亦复即空即假。因缘即空即假,故虽不著相,而应行布施。前所以言“应无所住行于布施”也。因缘即假即空,故虽行布施,而应不著相。前所以言“应布施不住于相”也。所生法即空即假,故虽当体是空,而缘会则生。前所以屡言“是名”也。所生法即假即空,故虽缘会则生,而当体是空。前所以屡言“即非”也。

此科是总明缘生之义。何谓总明?从布施因缘说到福德,福德即布施因缘所生法也。故布施,因也;福德,果也。因果并说,故曰总明。则下报身但约果言者,便可例知果必有因。法施一科似但说因,亦可例知因果无尽。盖必能施、所施及闻法施者,各有因缘,且一齐聚会,乃有此法施之事发生。是此一法施,乃无数因缘聚会所生者也。而将来各各所得之果,则又由此一法施之因缘所生,岂非因果无尽乎!

布施等为佛门大事,尚不离缘生,不离因果,则其余一切法可知矣。故约此数事言之,以示例焉。所谓总明者,复有一义。本科但泛言福德,而下科则言报身。证得报身,可谓福德多矣。本科泛言布施,下科复专约法施为说,皆无异为本科指实者。故亦可判本科为总明,判下报身法施两科为别明。

前半部中,长老答辞,多言“不也”,即不答不也,亦从无答“如是”者。后半部惟开佛知见中,答“如是”最多(此外只有答“以三十二相观如来”一处,言“如是”)。此经字字皆含深义,可知凡答“如是”,决非泛言,实承前已说者,表示诸法一如,一切皆是之义耳。前言一如皆是,是明融相会性。此诸法缘生所明之义,亦意在融相会性也。长老深解义趣,故先答“如是”,继之曰“此人以是因缘得福甚多”,正指示行人,应领会诸法缘生道理,以通达乎一切法皆是一如耳。盖缘生道理,即空即假是也。观照即空即假,以契入如实空如实不空,则融诸法之相,而会一如之性矣。

前云“不住相布施,福德不可思量”,今云“得福甚多”。“甚多”者,不可思量也。经旨趋重下科。此科所说,不过为下科作引案耳。故不住相一层,此中未言,而下科言之。

(午)次,明缘会则生。

“须菩提!若福德有实,如来不说得福德多。以福德无故,如来说得福德多。

此科是佛正意。说上科,正为引起此科来。此科辞旨深细,须分数层明之。

上科已明福德是缘生法矣。既由缘会方生,岂得有实?有实,便非缘生矣。若非缘生。福德便无得之之路,以一切法,从无无端而得者也。故曰:“若福德有实,如来不说得福德多。”

“以”者,因也。“无”者,无实也,正对上文“有实”言。谓因为福德是缘生法,即空即假而无实之故,一切众生但能布施六度,深植因缘,则因缘聚会,福德便生矣。聚会者,成熟之意也。故曰“以福德无故,如来说得福德多”也。

经中两“说”字,著眼。意显表面说福德,骨里是说布施也。何以故?若执福德有实,是不知其为缘生法矣。不知为缘生,便不知在因上注重。若不修布施之因,那来福德之果乎?故“如来不说得福德多”也。殊不知正因福德当体即空而无实,乃是即空即假之因缘生法。故欲得果者,但修其因,若勤行布施,则福德自至矣。故“如来说得福德多”也。

如上所说,经中大旨已明。然犹未说彻也。何以故?只说了得不得的关系,多不多的关系,尚未说着故。当知佛说缘生,重在令人彻了一切法即空即假,以通达乎无我,而融相会性耳。此层道理,须先说清源委,便易明了。

法法莫非因缘所生,故福德是缘生,布施亦是缘生。然则福德之因缘为布施,布施之因缘为何耶?当知布施之因缘,发心是也。发心小则布施小,福德亦小;发心大则布施大,福德亦大。然则发心云何为大耶?不住相是已。心有所住,则有所束;无住,则无拘束,无范围,故大也。故欲布施不住相,必先于福德不住相。若注意于福德,是以福德为实有也(“有实”,即实有之意),便住相矣。既于福德住相而行布施,是为福德行布施也,则布施亦住于相矣。盖世尊之说此科,是将前来所说“不住相布施”之言,更加彻底发挥,无异对住相布施者,揭穿其病根所在。盖布施之所以住相,无非为贪求福德耳。

文中“如来说”三字甚要,谓依如义而说也。盖谓若于缘生之理,未能彻了,但知以布施因缘,能得福德,遂贪求福德以行布施,则大误矣。殊不知佛说缘生,是令体会缘生之法,即空即假,而于诸法不执,销归一如之性耳。若以福德为实有,势必贪求福德以行布施,而住于相矣。既住于相,是向外驰求而违性矣。则以布施因缘故,不无福德;而以住相因缘故,其所得者,无非三界内俗福,纵生顶天,终是苦因。故依如义不说得福德多也。

若其彻底明了缘生道理,观一切法,即空即假,即假即空。并无福德之念。(文中明明一反一正,相对而说。反面既以有实为言,正面亦应有无实一义,故以无实释无字。然经文究竟只单言无,故应补出无念一义。无念义更彻底,宜于此处说之。)但为利益众生,修离相之三檀,则是福慧双修,悲智具足,必得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所谓无上菩提之果矣。依如义说,其得福德多矣哉。

观此经旨,足见因果道理,必应彻底明了。若但知粗浅因果之说,而不彻明其理,因小果亦小矣。当知佛说之因果,绝不可与外道典籍世间俗书中所说因果等视齐观。佛经所说因果道理,是彻底圆满的,是极其精微的,皆是用即空即假即中三谛之理来说明的,或用八不等二谛之理来说明的。必须二谛三谛道理明了,佛说之因果,乃能彻底明了。然后始知佛所说的因果道理,广大圆妙,世出世法,所莫能外。然后始知因果可畏。少起一念,便落因果矣,何必待之行事哉。然后始知佛法为人人所必需。不但学佛者应明了佛理,即欲成一人格,亦不能不明佛理;欲真明了世间法,亦不能不先明佛理。然后始知离相离念,关系重大。决不致漠视,决不敢畏难。乃能发大心、修胜行、证妙果也。

现今有心人,多知昌明因果之说,搜罗事实,印送书籍,以期救陷溺之人心,挽危险之世运。此是最好之事,且为极要之事。但往往有人不愿寓目,以为太浅,则何不向大乘佛法中求之?如二谛三谛等道理,皆佛说因果之真诠也,乃因果之第一义也。明得少分,有少分益;明得多分,有多分益。总之,佛说之因果,能令人成世间善人、贤人、圣人乃至成菩萨、成佛,其广大圆妙为何如哉!

(巳)次,明报身。分二:(午)初,明色身非性;次,明相好非性。

(午)初,明色身非性。

“须菩提!于意云何?佛可以具足色身见不?”“不也,世尊!如来不应以色身见。何以故?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流通本作“不应以具足色身见”,此句中唐人写经无“具足字”,可省也。

“具足色身”,及下科“具足诸相”,古人有种种说。或合色身诸相浑而言之曰丈六金身,则说为应身矣。或分指色身为八十种好,诸相为三十二相,此亦是作应身会者。或谓色身是报身,诸相是应化身。惟清初达天法师则曰色身诸相,应约报身说。此说最精,应从之。盖经中既于色身诸相,皆曰“具足”。“具足”者,圆满之义。其指功行圆满万德庄严之报身言,确凿无疑。因丈六金身三十二相等之应化身,与功行具足庄严具足之义不合也。

身相分说,含有要义。盖色身名为具足者,正因其诸相具足耳。故色身为所庄严,诸相为能庄严。分而说之,意在显其有能有所,正是缘生法耳。若本具之性,惟一空寂,既非色相,那有能庄严所庄严之别?

“不也”,活句,谓亦可亦不可也。盖法身报身,不一不异。若会归不异之性,则可见;若执著不一之相。则不可见也。故接言“如来不应以色身见”。上言“不也”,下言“不应”,正相呼应。意显无所谓可不可,但不应耳。曰“如来”,曰“以”,皆含精义。说一“以”字,执相之意显然。“如来”者诸法如义,乃不异之性。色身为不一之相,岂应执不一之相,见不异之性?言下含有若其泯相,则可见性矣。

“何以故”下,明不应之义也。“如来说”者,约性而说也。约性而说具足色身,则色身乃多劫修因所现之果报耳,是缘生法也。缘生非性,即假即空,故曰“即非具足色身”。然而既是本性随缘,所现修因克果之相,虽当体是空,而即空即假,名相俨然,故曰“是名具足色身”。下科“具足诸相”之“即非”、“是名”,亦如此释之。总以明报身是缘生法,即假即空,即空即假。若不明即假即空之义,势必执相而昧性,则性相隔别而不一矣,何能见性?若不明即空即假之义,又必执性而废相,性相亦隔别而不一矣,则所见者,实非无相无不相之全性,亦何能谓之见性乎哉?故必深解缘生道理,体会具足色身等,乃是即假即空,即空即假,而两边不著,然后性相圆融而不异,则见相便见性矣。其所见者,乃是无相无不相,亦即如实空,如实不空之全性矣。

如来之胜报身,尚是缘生,可知一切法,莫非缘生。故一切法皆不可执。执则必堕一边矣。执者,所谓取著也。心有所取,由其动念故也。故欲一无取著,惟有离念而已。当知佛说诸法缘生之宗旨,在令人体会即假即空,即空即假道理,知一切法本无可执,亦不必执,以离念耳。所以令离念者,修离念之因,必获无念之果,仍不外乎缘生法也。无念者,所谓佛智也,真如也。由此足见世法出世法,莫非缘生,即莫非因果。无智慧者,以恶因招恶果,以善因招善果,以小因招小果,以有漏因招有漏果。若开佛知见,则能以殊胜因招殊胜果。何谓殊胜?无念是已。总之,法法皆是缘生,故法法皆是即空即假。故于世出世法,皆应二边不著。而欲不著之彻底,惟有离念。又复世出世法,皆是缘生。故世出世间,不外因果。故离念为因,便证无念真如之果也。

凡以前以后说即非是名处,皆是为明此义者,皆当以上来所说者通之。以前尚未明说诸法缘生之义,故不能如此畅发,而今则应如是通达之也。当知此经体例,是从散说到整,先演绎而后归纳。故以前所说,得以后所说者证之,其义愈明。此所以令菩萨通达,谓当以后义通达前义也。讲说全部经文,必须依顺浅深次第,随文而说。故讲前半部时,只可含摄后半部之大义,断不能将后说之义,在前说中痛说。何以故?前文有前文命意。若只顾说大义,而不顾其线索,便将经义本来井井有条者,说得杂乱无章,反令闻者莫名其妙。然说至后义时,若不将前说者贯串归纳,便成散沙。不但前说者毫无归著,即后说者亦不见精彩,闻者亦复莫名其妙也。

注家若犯此病,则读之惝恍迷离,不得头绪。头绪未清,欲求深解,难矣。总之,此经之难讲,前后不异,而前后所以难讲处,则又不一。前之难讲,难在要义多在后文,讲时往往犯手,只能帷灯取影,不能畅所欲言。后之难讲,难在理深境细,言语不易形容,且处处应顾到离名绝相一层,虽可畅所欲言,却不可说煞一字,塞人悟门也。会中颇有发大心欲弘扬此经之善知识,此理不可不知也。

(午)次,明相好非性。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可以具足诸相见不?”“不也,世尊!如来不应以具足诸相见。何以故?如来说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诸相具足。”

好者,相之别名。谓随其形相,更细别其相之种种好也。故曰随形好。今曰“具足诸相”,便摄有好在。若其无好,不能称诸相具足也。寻常所说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是应身相好。若报身相好,如《华严经相海品》中所说。如来顶上,有三十二宝庄严相;眉间、眼、鼻、齿、唇、颈,各有一庄严相;舌有四相;口有五相;右肩二相;左肩三相;胸前一相,即吉祥卍字相也;胸左右共有十相;左右手共十三相;阴藏一相;两臀、两髀、两胫共六相;汗毛一相;两足共十三相。以上共九十七种妙相,名曰大人相。欲知其名称相状,可检经文。然此尚是略说。若具足说,则有十华藏世界海微尘数大人相。盖报身相好,无量无边也。今云“具足”,指此而言。《华严》云:“一一身分,众宝妙相以为庄严。”由此经意,可知具足色身之名,正因具足诸相而称者也。故前云诸相为能庄严,色身为所庄严。余义同前。凡上科所说即非是名等义,皆与此通,勿庸赘言。诸相具足,即是具足诸相。佛之色身相好,所以称为殊胜第一者,即在“具足”二字,故颠倒言之以见意。

自开经至此,举身相问答,共已三次,而每次所明之义不同。今分三层,汇而说之,以便通达,一层深一层也。

(一)初次问“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但言“身相”二字,是一切身相皆说在内,不专指佛之身相。“如来”亦通指自性,非专指佛。第二次问“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不”,是专约佛说,然是说应身也。此次问辞曰具足色身、具足诸相,是约佛之报身说矣。

(二)初次问答,正承“不应住相”之后。故但曰“身相即非身相”,而不说“是名”以显相皆虚妄,故不应住之义。第二次问答,因正明不坏假名,故“即非”、“是名”并说,以显约性则非,约相则是,两边不住之义。此次正明诸法缘生,故亦“即非”、“是名”双举,以显缘生之法,空有同时之义也。

(三)前两次问辞曰:“可以身相见如来不?”“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不?”“如来”者,性德之称,见如来犹言见性。当知相不应住者,为见性也。性真实,相虚妄。逐妄便违真。故欲见性者,不应住相。然初次约身相以明不应住者,因身相与性最为密切。身相尚是虚妄,诸相可知矣。身相尚不应住,诸相之不应住可知矣。然所谓不住者,谓应于相上即见其非相,便是不住,便能见性,非谓坏相而后见也。身相如此,诸相皆然。此初次问答所明之义也。

第二次不坏假名,是说在离名字相离言说相之后,故约三十二相之名言,以明离相之真实义。意谓真如之性,离念境界,不可以名名,不可以言言,不可以相相。故应离名言相以自证。然所谓“离名言相”者,谓应知性非名言之所及,非谓无名、无言、无相也。但于名言之假相,心不取著,便是离矣,便见性矣。如来之应化身,不明明有三十二相之名言乎?而此相实如来之所显现。故于相不著,即见如来。知得应化身三十二相之名言,应如何离,则知一切法相之名言,应如何离矣。此第二次问答所明之义也。

此次初问“佛可以具足色身见不?”次问“如来可以具足诸相见不?”或曰“佛”,或曰“如来”,皆具精义。且初问只应言佛,次问只应言如来,不可移易。何以故?当知佛为果德之称,具足色身,则为果报之身。故说具足色身,应说佛名,以显此身,正是证果成佛者报得之身也。如来为性德之称,具足诸相,为性德圆明显现之相。故说具足诸相,应说如来名,以显此相,正是证真如性者显成之相也。故前之佛与具足色身同说者,所以明因果非虚;次之如来与具足诸相同说者,所以明性相一如。

我前屡言罗什大师之译此经,一字不滥下,字字皆含精义,字字不可忽略。观此数科,益足证明。然则此身既是佛果之报身,为何不应以此身见乎?当知佛可以色身见,佛性何可以色身见耶?见佛当见佛性,岂但见佛身而已耶。故不曰佛不应以色身见,而曰如来不应以色身见者,为此。佛可以色身见不之问,正是探验见地如何。盖问能知见法身佛乎?抑仅知见色身佛乎?

具足诸相,既为性德圆现,为何不应以诸相见乎?当知性相虽一如,然言相则非性,所谓圆融中有行布,不可儱侗颟顸也。故若泯相而观性,则既无相之观念,何尝不可见性?若执相以见性,则但有相之观念,性又何可得见?故不曰如来不可以具足诸相见,而曰如来不应以具足诸相见者,为此。而如来可以具足诸相见不之问,亦是探验见地如何。盖性相虽不一而实不异,虽不异而实不一。能于性相,深知义趣,而大开圆见,不执一,不执异乎?

又复此次两问之辞,与前两次问辞大不同,故明义遂大不同。盖前两次问辞,是问可以身相或三十二相见如来不,皆是约见者边说,即是约因位说。此中两番问辞,是问佛如来可以具足色身诸相见不,是约佛如来边说,即是约果位说也。故当约果位以明义。云何明耶?当知佛之证果,亦由缘起,何况色身。如来性光,照而常寂,那有诸相,故皆曰“即非”也。即复当知,既因圆而果满,遂有具足色身。虽照寂而寂照,不无具足诸相,故皆曰“是名”焉。即非者,显其是即假之空也。是名者,显其是即空之假也。岂止二边不著,而且二边俱融矣。此之谓圆中。通达无我法之菩萨,应如是知也。

不但此也。当知诸相圆满,为性德圆明之显现,岂可执谓离诸相外,别有法身乎?故曰“是名”。然亦岂可执缘生之诸相,便是法身?故曰“即非”。然则尚不应执如来现起之诸相,以见如来。则执一切缘起之法相者,其不能见如来也,明矣。其皆不应执也,亦可知矣。当知具足色身,乃究竟觉果之胜报,岂可执谓离色身外,别有佛性耶?故曰“是名”。然亦岂可执缘起之色身,即为佛性?故曰“即非”。然则尚不应执庄严报身,见清净法身。则执缘起之五蕴苦报身者,其不能见自性法身也,又明矣。其更不应执也,愈可知矣。

总之,言是名,令其不可执异也;言即非,令其不可执一也。不执一异,是为圆见。见圆则知亦正。知正则见亦圆。若知一切法莫非缘生,则见一切法不一不异矣。见其不异而不妨不一,故本一如也,而缘生诸法;见其不一而不碍不异,故虽诸法也,而皆是一如。当如是通达也。

上言福德,凡属善果,无论大小,皆福德也。此言胜报身,乃福德中最大最胜者。然无论大小胜劣,皆是约果明义。约果明义者,明其莫非缘生也。佛说缘生之要义,兹更概括为三种言之,层层深进。(一)令知世出世法,一切皆空,惟因果不空。何以故?皆缘生法故。所以因果可畏。所以要修胜因,克胜果(克者,克期取证之意)。(二)既一切皆空,而因果不空,故一切法即空即假。以即假故,所以因必有果,因胜果必胜。以即空故,所以因果虽胜,亦行所无事。此之谓深明因果。(三)佛说一切法缘生者,意在明其本不生也。若二六时中,世法亦随缘做,出世法正随缘起,却一眼觑向一切法本不生处看之,亦不自以为能看。但于世出世法,正随缘时,正如是看。正看时,正如是随缘,可许他是一个伶俐汉。内而三际心,归之不可得。外而一切法,归之本不生。我法有藏身处么?真乃一了百了,天下太平。本师教我们这些抄直路的法门。我们要一担担起,力奔前程。不见道,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若仍旧拖泥带水,一步三摇,虽日日看经闻法,晓得些理路,有何益处?要防他所知障生,比烦恼障更坏也。开快步,走。

(辰)次,约法施明体空。分三:(巳)初,明无法可说;次,明闻者性空;三,明无法可得。

于福德胜报之后,接说法施一大科,正以显示一切法皆是缘生也。盖必有布施六度之因缘,乃能发生福德胜报之事相。故福德胜报,是约果说,即是约所生之法说。此法施一科,则是约因说也。约因说者,欲以显示缘生无穷,因果无尽之义也。何以言之?当知一言布施,便有三方面:一布施者,二受布施者,三所施之物也。故此法施一大科,即开为三科。初明无法可说一科,约布施者说也。次明闻者性空一科,约受布施者说也。三明无法可得一科,约所施之物说也。佛所说法,皆是说其所证。故无法可得,是约所施之法说也。而就布施者言,云何知行此施,又云何能行此施,其因缘至不一矣。又就受施者言,何以成众生,又何以能闻法,其因缘亦复甚多。再就所施言,此物云何生,复云何得,因缘复有种种。约此三方面之因缘,已千差万别,说之无尽。何况三方面,倘不聚会于一时一处,仍无此一法施之事发生也。云何而得聚会耶?又非缘不可矣。由此可知,一切事莫非因缘所生者。

不但此也。既有此一法施之缘,又将发生种种之果。果复成因,因又成果。果因因果,自此以往,千差万别,永永无尽。可见世出世间种种事相,所谓诸法者,更无他物,只是不断之因果果因,于众生心目间显现变幻而已。众生不知深观其趣,遂为此相所迷,指而名之曰:此某法,此某法。殊不知指之为因,却是前因之果。名之曰果,实乃后果之因。所谓因法果法,其本身无一固定者也。既不固定,便非实在,岂止刹那之间,皆成陈迹而已。然则苦苦分别,牢牢执著,某法定某法,岂非痴乎?不但认事相为实有者,痴也,若认事相为实无,亦何尝非痴?何以故?一切法不过因因果果,次第演变,眩人心目。初不能刹那停住也。乃执为有实,自生缠缚,不得自在,其为痴绝,固不待言。然而法虽非实,却是自无始来,遇缘即起,因果果因,刹那相续,曾不断绝。乃一味执空,不知随顺缘生之理,托殊胜因缘,获殊胜果证。遂致既不能证本非缘生之性,超然于一切缘生法之外,以自解缠缚之苦,得自在之乐;更不能利用缘生事理,随机感缘,示种种法,以拔众生之苦,予众生以乐。其不能超出者,势必堕落。何以故?恶取空故。(因不执实有,并因果亦不相信者,谓之恶取空。明其势必造恶也。)纵不恶取空,但偏于空者,虽能超出缘生,而不能利用缘生,则沉空滞寂,成自了汉。(此类但修小因证小果,不知托殊胜因缘,获殊胜果证。故虽能超出,自证本具之性,而不能利用随缘以度众生。如二乘是也。)故世尊呵之曰:焦芽败种,堕无为坑。此两种执空之病,虽苦乐不同,升沉迥别,然无智慧则一。

佛说此科,意在使人洞知缘生事理,以免执有执空之病。而令发菩提心修菩萨行者,当通达即空即假即假即空之缘生法,而广为布施,俾自他随顺此理,空有不执,既超以象外,复得其环中,便成悲智具足之菩萨矣。何以故?不执有,则人我空。不执空,则法我空。我、法双空,便是洞彻三空之般若正智,便证空有同时之般若理体,成佛且不难,岂第成菩萨而已乎!故曰:若菩萨通达无我法者,如来说名真是菩萨。

如上所说,可知布施者、受施者、布施物之三方面,既皆因缘生法,则皆当体是空。故名为三轮体空。喻三方面为轮者,因轮之为物,回转不停。又他物为轮所辗,便破坏无存。以喻因果果因,更迭演变,曾无休息。且以喻财施破悭贪,无畏施破苦恼,法施则能开正智、破三障也。上来所说,皆本科要旨。先为说明,入文较易领会。

(巳)初,明无法可说。分二:(午)初,对机则说;次,本无可说。

(午)初,又二:(未)初,示说法无念;次,释有念即执。

(未)初,示说法无念。

“须菩提!汝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有所说法,莫作是念。

此下数科,理趣幽深。言其深而且隐,不易见得。且正面是明如来说法之义,而骨里却是教菩萨应如何离念,所谓言在此而意在彼也。兹先将正面之义,分层说明,再说其言中之旨。

上一“念”字,约如来边说,观文可知。“莫作是念”之“念”,则是约长老边说,谓汝不应作是念也。此“念”字,蹑上文“谓”字来。谓者,言说也。作是言,由于作是念,故以“莫作是念”诫之。作是言念,其过何在?在作念、我当四字也。而作是言念,便是谤佛。故诫以莫作如是言念。此何理耶?下文“何以故”下,正明其故。当于下文详之。

(未)次,释有念即执。

“何以故?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

“何以故”者,问何故不应作是言念。“有所说法”者,谓心中存有所说之法,即作念我当之意。一说此言,其罪甚大,必堕无间。何以故?即为谤佛故。此所以不应作是念,作是言也。何以即为谤佛耶?经文似未明言,其实已暗示在“如来”二字之中矣。圆证本性,方称“如来”。空寂性中,那得有念?那复有我?凡作念我当如何如何,惟妄想未寂,我执未空之凡夫则然。乃谓如来如是,是视如来同凡夫矣,非谤而何?当知说法是报化佛,并非法身如来。然必证得法身,方成报化身。故报化身与法身,虽不一而不异。故法身无念无说,报化身虽有说而实无念。经文特举“如来”为言者,意在显此,以示切不可疑佛有说法之念。一有此疑,无异疑佛性不空寂,未证法身矣。亦即无异谓并未成佛矣。故曰“即为谤佛”也。

又复佛之说法,无非对机。机者,机缘。对机之言,正明说法亦是缘生。缘生体空,故法本无法。如来已证体空,故说即无说。岂得谓有所说法耶?佛何以能不起念随缘说法?前所谓修因时悲愿熏习之力是也。此理,十卷《金光明经》说之最为详明,不可不知。兹引而说之。经曰:“佛无是念,我今演说十二分教,利益有情。”“十二分教”,谓三藏。详开三藏为十二部分也。此言佛说经律论三藏,利益众生,初不作念我当如是也。经又曰:“然由往昔慈善根力,于彼有情,随其根性、意乐、胜解,不起分别,任运济度,示教利喜,尽未来际,无有穷尽。”此言虽不起念我当说法度众,然能随彼众生根性、意之所乐、所解者而说之。且虽如是善应机缘,尽未来际,开示教化,利益一切,皆令欢喜,说法无尽,然亦并无分别机缘之念,乃是不起分别而自然合度,所谓任运是也。何故能如此耶?由于往昔在因地时,悲愿具足,深观缘生,熏习成种(善根也)之力使然耳。然修因时,一面观缘生之假有,一面复应观本具之真空。(本经开正知中,先说心行叵得,即是令观真空。次说诸法缘生,乃是令观假有。)若不证得真空之性,虽悲愿具足,深观缘生,亦不能随缘现起也。故经又曰:“依法如如,依如如智,能于自他利益之事,而得自在成就。依法如如,依如如智,而说种种佛法,乃至声闻法。”此言证性而后二智成就。依此二智,一切自他两利之事,皆得自在成就。不但能自在说种种法而已。不必起念分别自然而成,是为自在。“法如如”者,“法”谓法性,“如”谓真如,次“如”字谓一如也。盖言与法性真如而一如。此根本智之异名也。“如如智”者,初“如”字一如也,次“如”字谓真如,“智”谓根本智。盖言与真如根本智一如。即后得智之异名也。

根本智即是性体,后得智乃为性用。得体而后起用,故他经译为“后得智”。对后得而明根本,故亦名之曰“智”。其实只是性体。故本经译为“法如如”而不曰“智”。各有取义,皆无不可。盖根本智言其照真,后得智言其照俗。照真则惟一空寂之性光,不谓之智可也。然既性光朗照,谓之曰智,亦何不可?照俗则鉴别千差万别之事相,称之曰智固宜;然虽曰鉴别,并非起念分别也,故曰如如智耳。经又以喻显其理曰:“譬如无量无边水镜,依于光故,空影得现种种异相,空者即是无相。”水、镜皆喻性。“水”喻清净,“镜”喻圆满。“无量无边”,喻性之遍虚空周法界也。“光”喻二智,智乃光明义故。“空”喻性体空寂。“影”喻妄念。“异相”喻差别事相。“无相”喻无念。“空者即是无相”句,正明空影之义,且明虽现种种相,其中仍然无相,故谓之空。总谓水镜无尘而发光,依于此光,故能于空无尘中现种种相。佛性亦然,无念空寂,则智光圆遍。依此智光,故空寂无念中,而得种种之事自在成就。可见自在成就,正由无念空寂而现智光。

今谓如来作念我当说法,便同凡夫,岂是如来?既不空寂,又岂能说法自在?正所谓以轮回见,测圆觉海,无有是处。当知说法如谷响,谓如空谷传声,有感斯应,初无容心也。又如桴鼓之相应,大扣大鸣,小扣小鸣,适如其分,自然而然者也。佛之说法,如是如是。此所以不应作此言念也。然则何故作此言念乎?世尊推原其故曰:无他,不能解我所说故耳。

或曰:前来世尊曾以“如来有所说法不”为问,长老明明答曰“如来无所说”矣,何以此中,规诫长老不应作“如来有所说法”之言念,且曰不解所说。不知所不解者果何说耶?当知长老是当机,对长老言,意在规诫大众耳。观初曰“汝勿谓”,继曰“若人言”,何尝克指长老乎?所谓不解者,若约本经言,盖防闻前来无有定法如来可说,及菩萨为利益一切众生应如是布施诸说,未能圆解,则于如来无所说之言,势必错会。其他诸说,亦必不能贯通矣。将谓菩萨尚应利众行施,何况乎佛?佛之出世,原为说法利生者也。且今正炽然说此金刚般若,则如来无所说之言,盖谓说了便休,不留一丝痕迹之意。前不云乎?无有定法如来可说,可知但无定法可说耳,岂一无所说?说了,无所说耳。正说时,岂能无所说?有所说法,虽非无念,然他念皆可离。说法之念若离,何以度众生耶?不度众生,又何以称佛耶?此其所以公然言曰:如来作是念,我当有所说法。而不知其为谤佛也。凡夫见解,往往如此。殊不知正与佛法相反。由此可见,解之关系大矣哉。因不解故,邪知邪见,既怀疑念而自误矣。又作此言,以破坏他人信心,误法误人。所以谤佛,罪至堕无间也。何以知其不解者在此?观下文所说,正是对其不解处痛下针砭,令其开解者,故知之也。

(午)次,本无可说。

“须菩提!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

“无法可说”,意显本无可说也。何以本无可说?以本来无法故。既本无法,那有可说,故曰“无法可说”也。何以故?一切法莫非缘生故。前云“无有定法如来可说”,正明其本来无法,但由缘会,假现幻相,故无有定。乃不知向缘生上彻底了解,生出种种误会,谬矣。

法是缘生,说亦缘生,说法者亦是缘生。既曰缘生,非无法也,非无说也,非无说法者也。然而缘生无性,当体是空,故虽俨然有说法者,正当炽然而说,显然有法之时,即复了不可得。此之谓无所说。言其说即无说也。若以为有所说,是不知其为缘生,而执以为实矣。解得缘生之义,便知法本无法,故说即无说。即说法者亦是即空即假,即假即空,决不致妄作言念,罪同谤佛。凡夫所以妄作言念者,其根本错误,无非以为既有说法者,必有所说法;若无所说法,便无说法者。如来应世,原为说法度众,非明明有说法者乎?故妄曰如来有所说法。是全不解三身之义,误认法身说法矣。(法身无说,报化身方有说。)即复以为既然说法,必有说法念。若无说法念,何以说法?故妄言曰:如来作念,我当有所说法。是又全不解因无念空寂,方能说法之义也。故文中不但曰“无法可说”,而曰“说法者无法可说”。两句合言之,正所以破其凡情。何以故?既是说法者无法可说,其不能执为说法者明矣。尚且无法可说,那有说法之念乎?然而明明有说法者,明明有法可说,何耶?殊不知“是名说法”耳。“名”者,假名也。当知因是假名说法,所以虽名说法者,无妨无法可说;虽无法可说,无妨名为说法者。又复当知假名说法者,所以无法可说;正因无法可说,乃有说法及说法者之假名。(因空无念,乃成二智,能说种种佛法。如前所引《金光明经》。)若解得此义,疑念妄言,可不作矣。谤佛之罪,亦可免矣。前云本经“是名”句,皆当作假名会,不可坐实。观上来“是名为心”句,当可洞然。而此处“是名说法”句,更足证明。盖若坐实说之曰“此之谓说法”,则是有所说法矣。一句如是,句句皆然,断不能坐实说煞也。

以上正面之义已竟。当知此开佛知见一大科,皆是说以令发觉者通达其理而除我见者。故此中“莫作是念”之言,是规诫菩萨不应起念,勿谓如来作念“我当”云云,是明说法尚不应有念,何况其他。且令观照真如之性,本无有念。即复观照诸法如义,空有圆融也。曰即为谤佛不解所说者,是明苟或起念,便违佛旨。苟谓佛有所说之法,岂非法性未净?总之,不一不异之义未明,虽闻佛法,必难领解。势必执有疑空,执空疑有,误法误人,造罪不知。故学佛第一要事,在于见圆知正,所谓开解是也。故复开示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之义,令其领会通达。若知得佛所说法,法本无法,则知一切法莫不如是。

知得法与言说及说法者,皆是缘生,即空即假,即假即空,有名无实,则知一切世出世法,一切言说,一切学法者,莫不如是。既说法者无法可说,则学法者当然无法可执。既说法无念,则学法者,便当观照诸法缘生体空,会归一如。观力渐渐深,分别执著便渐渐薄,我见便渐渐除,念亦渐渐离矣。所谓通达无我法者,如是如是。菩萨应如是知也。此初明无法可说之旨趣也。

此下说明(巳)次明闻者性空一科加入之意。

此科经文,本为罗什大师译本所无。乃后人据魏译加入者。最初加入为唐时窥基师,然众未景从也。其一唱众和,遂成定本,则自南唐道颙师石刻始。或曰唐穆宗长庆二年奉敕所加者,非也。柳公权书写此经,在长庆四年。柳为朝臣,既先两年敕加,何柳书中无之?宋长水《刊定记》云:“今见近本有此一段。”此语足为南唐始加之证。宋初距南唐时近,故曰近本也。加入何意?以《无著论》、《弥勒颂》皆有此义故。然谓秦译漏脱三轮体空之义,似未尽然。盖前文已有菩萨为利益一切众生,应如是布施;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又说一切众生,则非众生一段。秦译或以诸相非相中摄有能施所施之相,合之众生非众生,足显三轮体空矣,故此处略去众生一段,别显能所双亡之义耳。盖上言“说法者无法可说”,是明能说者空;下言“无法可得”,是明所说者空。修功至极处,必应能所皆空,方能性光独耀,迥脱根尘。此义即《心经》所说“无智亦无得”也。秦译盖有意略去,以显进修之极功,决非脱漏。秦译字字不苟,何独于此义漏之?虽然,有此一科,义更圆满。秦译略去,不免千密一疏。故此番校本,一切皆依唐人写经,独于此科依道颙石刻者,意在于此。兹当详说其应加之故。

清初达天师作《新眼疏》,分经文为信解行证四大科者,以经文明明具有此义故也。如生信科中,长者郑重请问,“颇有众生生实信不?”佛亦郑重答曰:“有持戒修福者,能生信心。”而科尾复结之曰:“佛及无上菩提法,皆从此经出。”言“从此经出”者,指示学人当从此经入也。信为入道之门,故于本科之末,结显此意。

开解一科,广谈果行以明因心。长老自陈深解义趣,正示人当如是深解也。佛复详为印阐而结之曰:“当知经义果报,皆不可思议。”“当知”者,当解也。所以结深解之义也。

此进修一科,先明发心无法,继令开佛知见。而佛见,则是不执一异。佛知,则是三际心不可得,一切法本无生。而归结处复明言曰:“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则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且曰:“善法即非善法。”其指示学人应通达内心外境,即有即空,不执一异,无我无法,以为唯一之修功,意更显明。盖必修无我无法之因,方证平等法界之果也。

故第四大科中,明言于一切法无我,得成于忍。成忍者,所谓证也。其余所说,皆是平等法界诸法空相之义,则皆成证之义也。信、解、行、证,经文经义明明白白,现现成成。《新眼疏》独见及此,为从来注家所未有,其疏名曰“新眼”,诚不诬也。故此次科判依之,但加标约心明无住、约境明无住两总目,提挈纲领,俾前后两半部明义不同之处,一目了然。

当知《华严经》,是以信、解、行、证,显示圆融无碍之入道次第。彼经为佛初成道时,加被诸大菩萨,共说如来自证境界。其境界正是诸法一如,一切皆是。(不自说者,显示法身无说也。)此《金刚般若》,是为不断佛种而说,故一依《华严》信、解、行、证入道次第说之,俾闻者亦依此圆融次第而入道,以示衣钵相传,灯灯无尽之意。《新眼疏》将此眼目标出,此其所以妙也。夫信、解、行、证,为入道之阶,固已;然“信”字尤要。成始成终,唯一信心而已,岂止信为入道之门已哉!《华严经》曰:“信为道源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一切善根赖其长养,故事事法法不能离却“信”字。即如本经,明明曰“信心清净则生实相”,足见一个“信”字,贯彻到底。是故佛既开示如何而信、如何而解、如何而修、如何而证,闻者便当一一生信仰心,亦如是信、亦如是解、亦如是修、亦如是证。不然,便如数他家宝,自无半钱分也。

试观生信科中,既说持戒修福能生信心,以此为实,以答长老之问矣,复曰:“一念生净信者,得无量福德。”此正鼓舞闻能生信心之说者,便当起信以持戒修福,庶几能生实信净信耳。开解文中,于深解义趣后,说信尤多。如曰“信心清净则生实相”,“信解受持第一希有”,“信心不逆其福胜彼”,“心则狂乱狐疑不信”。如是反覆言之者,皆以显示深解之要也。亦即所以点醒学人,当于开解科中所明之义,生起信心,亦求开如是之深解也。开解即是明理。理明而后信真修实,乃有证入之可期,否则盲信盲修,枉用功夫矣。所以此科说信最多。第四成证文中,亦有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之言,以示如来平等法界,本非凡夫意想所及,断不能用凡情测度。惟当笃信,方能随顺得入耳。由是观之,信解证三大科中,既皆特特标显“信”字,以为眼目,进修一科,不应独缺。乃秦译独于此科无一“信”字。故应引魏译此科之言信者(魏译除此科外。亦别无“信”字),补入秦译,以作点醒学人之眼目。使知凡此科开示之进修法门,皆当深信,依之而行。不但此也,前文诸相非相,众生非众生,虽足显三轮体空,然此中兼言是名,既显即空,复显即假,义更完备。故虽有前文,亦不嫌复。盖前文但言“即非”者,所以明布施应不住相;此文兼言“是名”者,所以明法施与众生,皆缘生法,即空即假,应不住相而施,即假即空,应施而不住相,故不复也。又复诸法缘生之义,如但有福德、胜报两科,而不约布施明义,是只有约果之说,而无约因之说,义亦少有未足。且约三轮体空明义,便摄有能所双亡义在。盖能施人,与所施法,固为能所对待。而法施之人,与闻法之众生,亦为能所对待。故说三轮体空,与能所双亡之义,初不相妨。若但明能所双亡,却不摄三轮体空也。故于此科,独不依原本而加入之者,意在于此。

(巳)次,明闻者性空。分三:(午)初,请问;次,遣执;三,释成。

(午)初,请问。

尔时,慧命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于未来世,闻说是法,生信心不?”

“尔时”,谓说前科甫竟之时。“慧命”,即长老之异译。唐时则译作“具寿”,名不同而义同也,皆年高德劭之称。秦译喜用旧有名词,故译为长老。唐译喜新造,称为具寿以表生命、慧命,两皆具足之意。魏译则作慧命,此名似但说一边,然谓慧指法身,命兼生命说,亦无不可。“颇有”者,意中恐难多有也。长老意谓,现在许有。未来众生,去佛愈远,业深障重,未必多有。故曰“于未来世”。“是法”,浑括上说无法发心,乃至无法可说言。意谓发心修行,必须依法。今云无法,且云说法者无法可说。然如是种种之说,莫非法也。末世众生闻之,深恐狐疑。故问曰:“闻说是法,生信心不?”当知如上所说,皆是于法不执,精修无我之妙法。长老问意,正是指示学人,应信此妙法,修无我行耳。

(午)次,遣执。

佛言:“须菩提!彼非众生,非不众生。

“彼”字,即指闻法之众生。“非众生”,约性言。“非不众生”,约相言。意谓言其非众生耶,然而非不众生也。言其非不众生耶,然而非众生也。正显即空即假,即假即空,一切众生皆是缘生之义。

(午)三,释成。

“何以故?须菩提!众生众生者,如来说非众生,是名众生。”

此科释明上言“彼非众生非不众生”之故也。“众生众生”重言之者,承上“非众生非不众生”说也。“如来说”,谓约性说。“名”,谓名相,意谓:顷言非众生非不众生者,盖约性而说,本具佛性,非众生也,故曰彼非众生;但约名相,则是众生耳,故曰彼非不众生。此科合之上科,语极圆妙,义极深至,兹分三重说之。

(一)长老是问众生闻如是法能否生信,而答语专就众生说,于生信一层,不置一辞。岂不所答非所问乎?其实不然。问意已圆满答覆矣,盖不答之答也。何以言之?长老虑众生于是深法未能生信者,由于认众生为众生,故不免为之耽心。然而误矣,是执相而昧性矣。当知就相而观,虽非不是众生,然不过缘生之假名耳。缘生非性。其性则上等诸佛,本非众生也。然则既具佛性,岂不能开佛正知?则闻是法者,岂无能信者耶!故“非众生非不众生”一语,便含有莫作是说之意在。

(二)佛说此科,无异教众生以闻法生信之方便也。方便云何?先观自身是已。一切众生应观此五蕴众法,但由因缘聚会,非生幻生,本来无生。若知此义,则于上说诸法缘生、即空即假、即假即空、发心修行、无法可执之义,自能生信矣。当知说法者尚无法可说,则依法发心修行者,那得有法可执乎!

(三)开示利益众生行布施六度者,应即相离相也。盖非不众生者,是令体会众生缘生即假,不无是名。应无所住而行布施。此前所以言“所有一切众生之类,皆应灭度令入无余涅槃”,菩萨应发此大悲也。非众生者,是令体会众生缘生即空,原非众生。应布施而不住于相。此前所以言“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一众生实灭度者”,菩萨应具此大智也。总之,缘生之义,贯通一切。此义信得,及其他诸义,便皆彻了而深信无疑矣。

(巳)三,明无法可得。分二:(午)初,陈悟;次,印释。

(午)初,陈悟。

须菩提白佛言:“世尊!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无所得耶?”

上来初约福德,言其无实。无实者,所以明缘生性空也。福德之大者,莫过庄严报身。故次约具足身相,以明性空。现此身相,原为说法。故三约说法者无法可说,以明性空。说法原为度生,故四约众生,以明性空。一层追进一层。追至此科,则一空到底,如桶底脱。何以言之?佛现具足身相,既原为说法度生。而佛之所说,原说其所得,所谓如语。今知莫非缘生,缘生之法,当体是空。故具足身相,有名非实。说法,亦有名非实。众生,亦有名非实。然则岂非得即非得,佛即非佛,一往皆有名非实也耶?则一丝不挂,空寂之性,竟体呈露矣。此本科之要旨也。

长老前云“佛于然灯佛所,无有法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然尚以为在八地时,因其不存有菩提之法,故今成佛得菩提耳。今乃知所谓佛得菩提者,亦复得而无所得也。意深于前。故自陈初悟,说一“耶”字,正显一空彻底,如梦初觉景象。此约事言也。若约理言,长老早与如来心心相印,今陈初悟者,正指示学人应如是穷究到底,不令有一丝法执存在。然后我空性显,始觉合于本觉而成大觉耳。其故作疑问之辞者,又以指示学人,虽如是悟,当请明眼人为之证明也。上句先言“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明约修因证果说,非毕竟无得。下句始言“无所得”,是明若约法说,非毕竟有得。总明无得之得、得而无得之意。句中有眼,不可儱侗。

(午)次,印释。

“如是,如是!须菩提!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两言“如是”者,印可上言非毕竟无得,非毕竟有得,所悟不谬也。佛说之义更深。乃将长老说者,更推其原。犹言,何以无所得乎,因其本无少法可得故也。此意正承“我”字来。我无少法可得,正明我空也。因其我空,尚不见有少法,那有少法可得?既无少法可得,又那有得法之佛?言“乃至”者,正明其空之又空,一齐扫尽。正当尔时,一念不生,湛湛寂寂,性德圆明矣。总之,性空寂中,本无少法。使其见有少法,正是我见,尚何所得?惟其不见有少法可得,乃真得耳。

句言我于无上菩提,无少法可得,妙。我不见有少法可得耳。言下含有非竟无法,故接言“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意显非无无上菩提之名言也。又以显无上菩提,但名言耳,岂可著乎!故“无有少法可得”也。又以显所谓法,所谓得,皆因缘所生。缘生体空,正当有如是名言之时,却本来无有少法可得也。眼光四射,八面玲珑,前来无法得菩提之义,至此畅发无遗。则无法发菩提之义,更因而彻底洞了。正所以开菩萨之正知,俾得通达无我、法耳。

上来心行叵得一科,遣能执也;诸法缘生一科,遣所执也。然而能所对待,牵引愈多。故所执之诸法中,复有能所。如福德胜报,所生也;布施六度,能生也。而就布施之法言,法,所施之物也;说者,能施之人也。就布施之事言,说法者,能布施也;闻法之众生,所布施也。更细别之,我,能证者也。法,所证者也。总之,一切事莫非对待,有对待便有能所,有能所便有分别,有分别便有执著。然而少有分别,便是第六识,所谓我相是也;少有执著,便是第七识,所谓我见是也。故一一明其皆是缘生,使知缘生体空,有名非实,必应步步观空,层层遣除。其所以痛遣所边之法者,正所以痛遣能边之我,盖二者本是对待相形而成,彼销,此亦销矣。而先说心行叵得,是直向能边遣除。然我相我见之不易遣,多为外境所移。故于诸法更说得详细也。由是可知用功之法矣。盖遣能当遣所,遣所即遣能,遣能所即是遣分别,遣分别即是遣执著也。分别遣尽,则六识转;执著遣尽,则七识转。二识既转,则我、法双空,皆是一如矣。皆是一如,所谓平等也。故下接言“是法平等”,直显性体焉。

(壬)次,结示。分三:(癸)初,直显性体;次,的示修功;三,结无能所。

(癸)初,直显性体。

“复次,须菩提!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此结示一科,乃上说诸义之总汇。上来所说,若理、若事、若性、若修,千头万绪,尽归结在此数行中。诸义若网,此数行文则网之总纲也。纲举而后目张。故此数行之义,能洞彻于胸中,则诸义皆得以贯通,皆知所运用矣。若或不然,虽闻得多义,终觉零零碎碎,犹散沙也。道理若未能得要,修功又岂能扼要?然则此科之关系大矣。其应悉心领会,不待言矣。

“复次”者,别举一义,以明前义也。下所云云,皆是说明菩提无少法之所以然者,故以“复次”二字标示之。“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两句,正显无上菩提。然而“是法”二字,切不可坐实在“菩提”上,不但“是名”二字,不应坐实已也。何以故?经旨正为执著菩提者遣其执实,况此处正明菩提无少法之所以然,岂可将“是法”二字,坐实在无上菩提上讲?若坐实讲之,岂非菩提有法乎?虽《新眼疏》亦不免此病也。

惟肇公、智者两注最佳。注云:“人无贵贱,法无好丑,**然平等,菩提义也。”盖谓凡好丑贵贱不平不等之观念**然一空,则平且等矣。即此便是菩提之义也。此说既显明其正是菩提,而又未曾说煞,极为尽理,妙契经旨。由是可知“是法”者,谓任是何法也,犹言一切法耳。

“无有高下”,正显其平等。当知一切法有高有下者,由于众生分别执著之妄见,见其如此耳。其实一切法性,平等平等,那有高下?既无高下,又那有无上菩提法?故曰“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盖无以名之,假立此名耳。所以菩提无有少法可得也。若无上菩提有少法者,既曰无上,便高下之相俨然,岂平等性乎?佛之成佛,正因其证平等法性耳。故曰如来者诸法如义。故见一切法皆是佛法。故如来所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于是中无实无虚。何以故?诸法一如者,是法平等故。一切法皆是佛法者,无有高下故。法性既平等一如,有何可得?故曰无实。正当无有少法可得时,平等一如之法性,圆满显现。故曰无虚也。

当知无有高下,则绝诸对待,无对待则成绝对,故假名曰无上。无高下则平等,故假名曰正等。何以无高无下如是平等乎?由其不同凡夫不觉,横起分别执著之故。然亦并无能觉所觉之分也,故假名曰正觉。由是可知正因其不分别法,不执著法,且无法之见存,乃名无上正等觉耳。其无有少法也明矣。法性本来如是,佛惟显此本来之性焉耳。其无有少得也,明矣。故曰“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也。

前半部令于一切法无住,遣其分别之我执者,无非为显平等之性。后半部令于菩提法亦应无住,遣其俱生之我执者,亦无非为显平等之性。迨说明诸法如义后,复以不可得义,空其能执之心。且以缘生义,空其所执之法。能所皆空,则平等性体遂显。故标科曰直显性体。可见所谓无上菩提法者非他,诸法一如之平等性是。若少有菩提法影子,岂能见性!何以故?性体空寂,所以平等。少有分别执著,便有所立,尚何空寂之有?少有所立,便见高下,尚何平等之有?菩萨应通达此理,尽遣分别执著而无我也。所谓一切法性,本无高下者。眼前事物,莫不如是。奈众生不知观照何!譬有一事一物于此,或见之以为可喜,或见之以为可厌。而其事其物,初非因人而异。足见一切法性,本无高下矣。盖喜厌之异,异于其人。与事物无关也。

所以多愁者无往非愁,虽遇不必愁之境,而彼仍愁锁双眉。寻乐者无时不乐,虽有无可乐之事,而彼亦强开笑口。环境同,而人之所感,万有不同者,由于所见之不同也。又如以水言之,人见之为水耳,鱼龙则见为窟宅,修罗则见为刀杖,饿鬼则见为脓血。经言:此由业力所致。当知业力何以成此差别?正由当初分别执著之我见,各各不同,遂致造业不同耳。若二乘慧眼,见其本空,并水无之。菩萨法眼,不但见其本空,亦见水之种种差别事相。如是种种所见不同,而水初无如是高下之分也。佛眼则见一如。一如者,水性本空,故随缘而现清浊等相。则虽现清浊诸相,依然水性本空。一切法莫不如是。是之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当知所谓平等者,非将高者削之使下,下者增之使高也。此正分别执著之妄见,更令不平矣,更令不等矣。愈求平等,愈觉纷乱矣。佛言平等,是令去其分别,去其执著。任他高高下下,而平等自若。盖其心既平,其心既等,则事相上虽有高下,亦自高高下下,各循其分,不相扰乱,则一切平等矣。此平等之正义也。故慕平等之风者,当自平其心始,等其心始。

(癸)次,的示修功。

“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则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上科既以是法平等,无有高下,直显性体,而此之性体,人人本具,个个不无,但为妄想(即是分别)执著,不能证得。(此引《法华》成句。)佛为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者,正为此一大事因缘也。佛说此经,亦为此一大事因缘也。从开经以来,千言万语,横说竖说,层层披剥,层层洗刷,就为的是洗干净一个本来面目出来,令大众体认。体认清楚,方知非照上来所说诸义克实真修,不能证得也。盖性体虽是本具,却被分别执著秽污,而非本来面目矣。非将高下之心、不平等之见去净,岂见本来?

然经上所言,是书本上的,非自己的。夫欲举步,不能不开眼。而开眼正为举步。若不举步,开眼何为?故既说“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八个字,直将性体显示出来,俾大众开眼认明。即复将修此证此之功夫,的的指出,令大众举步,方能达到目的也。欲全修之在性,必全性以起修。所以此经层层推阐,必令深解义趣。说至上科,更为直显性体,俾众体认者,诚恐未能深解,误以生灭心为本修因耳。所以古德修行,必须先悟本性者,为此。古人证道比今人多者,其最要原因,实在于此。

依上说道理,故此科所说修功,皆是一一针对“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下手的。众生何故于一切法见有高下乎?无他,分别执著故耳。分别即是人我对待之相,执著便是我见。所以见有高下而不平等,所以便与性体相违,所以此经启口便令发广大心,降伏我人等相。“以”者,用也。用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犹言用无分别执著之心也。“善法”,即上来所言布施。举一布施,即摄六度。六度即摄万行。故曰“一切善法”。言以无我修一切善法者,是明任是何法,平等平等。须以此平等心,观一切法,随应而修,不可存高下心也。合此两句,即是开经时所说“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之意。应无所住者,应用无分别执著之心也。住即是著。有所执著,便有分别。一有分别,所以执著。二事相应俱起,不相离也。行于布施,正所谓修一切善法。

“以无我”句,空也,不著有也,修慧也。“修一切善”句,有也,不著空也,修福也。如是二轮并运,亦即二边不著,则宛合中道,平等平等。便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之平等性相应。故曰“则得”。则得者,言其定得也。得者,证也。若分析言之。以无分别执著心,修一切善法,则合于诸法如义,成法身之因也。福慧双严,成报身之因也。圆修一切,得方便智,成应化身之因也。既是称性圆修,故能性德圆明,三身显现,而成无上正等觉。故曰“则得”也。总明全性起修、全修在性之义耳。以无我等修一切善法之义,即摄前说“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以及“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应生无所住心”诸句之义。即非、是名,皆所以阐发此义者也。则得无上菩提,亦即前说之信心清净则生实相之义。不但此也,最初所说发离相心即是降伏一科,令发广大愿者,即是令“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也(重读上句)。其次,复说不住于相即是正住一科,令行广大行者,亦即是令“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也(重读下句)。全部经文,实以最初两科为主要。以后所说,皆是就此主要,或疏释其理体,或显明其修宗,或剖晰其隐微,或发扬其归趣者也。

大抵前半部,是先令于境缘上一切法不住,如请示名持以前所说是也。其后,则令于起心动念时,一切法不住,已越说越紧矣。后半部,开章便令起心动念时,并无上菩提法,亦复不住。向后所说,皆专对此点遣除。迨说三际心不可得,使知能执者乃不可得之妄念,非真心也。更说诸法缘生,使知一切法莫非即假即空,当其万象森罗,即复了不可得。并佛之果报身,乃至证得之菩提法,一切皆是幻有,一切了不可得。昔禅宗二祖请初祖示安心法。初祖曰:将心来与汝安。二祖惶然良久曰:觅心了不可得。初祖曰:吾与汝安心竟。何谓安心已竟耶?诚以众生常住真心,久被了不可得者扰昏了。不知全由自己分别执著,以致攀缘不休,遂成昏扰扰相。所谓将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是也。若知昏扰扰相,本来了不可得,绝对不取,则当下清凉矣。故曰“吾与汝安心竟”也。此亦如是。觅菩提少法不得,则法法头头,皆是菩提,何必他觅。故即以“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两语,直显菩提焉。

此平等菩提,何以能显耶?从上来所说能所双空来也。能所何以双空耶?从开经时所说发广大愿,行广大行来也。发广大愿,则不取法。(发度无度相之愿故,是不取法。)行广大行,则不取非法。以取法取非法,皆著我人众寿故。法与非法,既皆不取,则我人众寿,四者皆无。四者皆无,则法与非法,了不可得矣。亦即分别执著之三际心,了不可得矣。亦即能修所修乃至能证所证,了不可得矣。如是种种了不可得,则常住真心,所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者,便了了而得。前所谓“信心清净则生实相”是也。此之谓“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则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总之,此三句经文,乃开经来所说诸句归结之义,俾得握此纲要,以通达从上诸说者。并非于从上诸说之外,别发一义也。应如是融会而观照之。

且由上所说观之,可见此经开口便是说事修。以后种种理性,皆是就事修上说的。不离事修而谈理性,乃说法之要诀。何以故?即有明空,便是二边不著故。此“即有明空”四字,括尽般若理趣,诸君紧记。依此而行,自合中道矣。此处所说以无我修一切善法,亦具此义。盖谓当于修一切善法时而无我也。若不修一切善法而曰无我,险极!何以故?非恶取空,即偏空故。当如是知。

(癸)三,结无能所。

“须菩提!所言善法者,如来说非善法,是名善法。

无上菩提,不可执实。一切善法,又何可执实?若执实者,与执实无上菩提何异。故更须遣之。一切善法,莫非缘生假有,即有即空。故依如义说,一切善法,当下即非,但有假名耳,何可执实乎?故曰“如来说非善法,是名善法”。

上云以无我修一切善法,是约能修边遣。此云非善名善,是约所修边遣。若有所修之法,即有能修之念矣。有所有能,宛然对待之相,便是分别执著。有微细之分别在,则我相仍在;有微细之执著在,则我见仍在。故当遣之罄尽。当知以无我等修一切善法,则得无上菩提者,因其是用无分别执著之心去修,所以便得菩提。盖用此平等心修,则法即无法,修亦不存有能修所修矣。无修而修,乃能无得而得也。故此科所言,乃是起修时同时之事。即是修一切善法时,便观照非善名善,使其心中见有善法,则正是我见,何云以无我等修一切善法耶。换言之,此科正释明上文“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之所以然者,非谓修一切善法后,重又遣之也。断断不可与上科看成两橛。当如是知。

观上来所说,可知此结示一科,不但为本科举果明因之结示,乃为开经以来诸义之结示。换言之,即是开经以来所说诸义,无非令以无我修一切善法以证平等之性。至此乃为点明耳。

此经最初发大愿、行大行两科,是开章明义。以后约略计之,结示已有多次。第一次,即是“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两句。第二次,为“应如是生清净心”一段。第三次,为“应离一切相发菩提心”一大段。第四次,为“诸法如义无实无虚一切皆是”等一大段。今乃第五次矣。而前后五次,自有其浅深次第。

第一次两句,是结度生不住相,布施不住相之义。不住相者,不应取法也。布施度生者,不应取非法也。第二次,是结示广行六度应无所住者,为令空有不著,俾如实空如实不空之自性清净心现前耳。第三次之结示,是明离相方是发菩提心。不但二边不著,并不著亦不应著。故曰“应生无住心”、“有住则非”等。第四次之结示,是约果位以示证得清净心者之境界,是一法不住的,法法皆如的,是无我的。使知上说诸义无非为令一尘不立,将微细之分别执著遣除净尽,乃能证佛所证耳。此第五次之结示,乃是明白开示,一切法性本来平等,无有高下,故一一法皆不可分别执著。菩提法如是,一切善法亦如是。但用无分别执著之心,修“无有高下,平等平等”之一切善法,便契法性,便见寂照同时之本来面目矣。前后五次,浅深次第,既丝毫之不紊,复点滴以归源,细密之至,圆融之至。

(辛)三,显胜结劝。分二:(壬)初,引喻显;次,正结劝。

(壬)初,引喻显。

“须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诸须弥山王,如是等七宝聚,有人持用布施。

一大千内,有十万万须弥山王。聚集七宝,其多等此。“如是”,指十万万言也。持如许之七宝,用作布施,其施可谓胜矣。福德之大,亦可知矣。此科是引喻,以显下文受持广说此经之福德更大也。

(壬)次,正结劝。

“若人以此般若波罗蜜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为他人说。于前福德,百分不及一。百千万亿分,乃至算数譬喻所不能及。

流通本作“受持读诵”。原本无“读诵”字,盖摄在“受持”内矣。“于前福德”,于者,比较之意也。前,指上文以等于十万万须弥山王之七宝布施者。盖谓如前布施者之福德,可谓大矣,然而以其福德之百分、千分、万分、亿分乃至算数不能算之分、譬喻不能譬之分,皆不能及持说此经者福德之一分也。经虽是文字名言,然由文字起观照,便由观照而相似、而分证、而究竟成无上菩提,岂一切有相福德所能比乎!

前半部收结时,明言不具说。故后半部较量显胜,今始一见。然较显之命意,亦复与前大异其趣。须知此科说在直显性体之后。显性体即是显法身。前曾以须弥山王喻报身,今却以七宝聚如十万万须弥山王者用作布施,而其福德远不及持说此经。意显持经说经,能令自他同证法身。视彼报身,如同身外之财,何足校哉!当知佛现报身等,原为利益众生令他受用,正如以财布施,令他受用也。故以此为喻,以显证法身者,并报身之相亦不住也。

(庚)次,究极无住以成证。分二:(辛)初,明平等法界,显成法无我;次,明诸法空相,结成法不生。

此第四大科。(合全经言之,故为第四科。但约后半部言,则是第二科。)皆说如来境界,故曰究极。谓穷究无住,至此而极。所谓证者,证此也。此第四究极一科,又开为二:初明平等法界者,所以显一切法性本无有我也。即以结成前科菩萨通达无我法之义。次明诸法空相,则归结到不生不灭上。开经以来所以令离相离念以除我执者,无非为遣分别执著。分别执著,所谓生灭心也。遣生灭心者,为证不生不灭之性体也。是为一部甚深般若之总结穴。故正宗分齐此而止。即昭明之第三十一分。其三十二分,则属流通分矣。

(辛)初,又三:(壬)初,约度生明无圣凡;次,约性相明非一异;三,约不受福德结无我。

此三科,皆紧蹑是法平等义来。意在教闻法者,当于法法头头上荐取平等之理,则可于法法头头上得见自性。初科明无圣无凡者,正显无有高下也。一真法界,平等平等,岂有圣凡之别。此义就度生上说明最便,故约度生以明之耳。

(壬)初,又二:(癸)初,明度无度念;次,明本无圣凡。

(癸)初,又二:(子)初,标示;次,释成。

(子)初,标示。

“须菩提!于意云何?汝等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须菩提!莫作是念。

此科大旨,与前无法可说一科相同。其不同者,不过前就所说之法言,今就所度之生言耳。然说法原为度生,度生便须说法,故大旨同也。前于无法可说中,所引十卷《金光明经》诸义,说明佛不作念之理由者,皆通于此。总之,佛不起心动念而能随机应缘以度众生者,不外二理。(一)因夙昔大悲大愿熏习成种之力,故能有感斯应。(二)因具二智,成三身,如大圆镜,光明遍照,故能所应不谬。

具此两种理由,所以不同凡夫。凡有所作,必须作念。“莫作是念”,是普诫一切人,非专对当时会众言也。盖作是念,则以凡情测圣境,岂但谤佛,自己仍迷在妄想窠中,永无成圣之望矣。故切诫之。总之,“莫作是念”之言,非仅令不可以轮回见,测圆觉海,实令学佛人必当断妄念耳。开经即令菩萨降伏此念,故曰“实无众生得灭度者”,后半部亦开口便说“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今复就佛之度生言之,俾一切菩萨奉为准绳也。

上文虽曾两说众生非众生,然是单约众生说。今则约圣凡并说,以明平等法界,义不同前也。或曰:《法华》云:“我始坐道场,观树亦经行,于三七日中,思惟如是事,我所得智慧,微妙最第一,众生诸根钝,著乐痴所盲,如斯之等类,云何而可度?”由是观之,明明有圣有凡,何云无圣无凡?且佛于度生及所说法,皆曾详细思惟,而后说之。思惟即是念,何此经云无念耶?当知有圣凡者,约相说也。无圣凡者,约性说也。所以此经说“即非”,又说“是名”也。至于思惟之义,当分两层说明其理,以免怀疑。

(一)凡佛所说,有随宜说者,此名权说,亦名不了义。有究竟说者,此名实说,亦名了义。如上所引《法华》中此等言句,即是随宜权说。因观知一切众生,根钝痴盲,著五欲乐,与佛证得之清净智、微妙法不能相应。如斯之类,云何可度耶?乃不得已,先为由浅而深,说三乘法。然说三乘,实为一乘,所谓开权显实是也。本经此处,正明平等法界,皆是究竟如实之说,故言句多连“如来”二字说之。如来者,诸法如义。何谓如?真如是也。何谓真如?离念境界是也。岂能引权以证实说。且所谓权者,亦是即实之权,故虽曰思惟,实则即思惟而无思惟。凡读佛经,第一当明此义。即如佛常自称我矣,岂可因其随宜之称,而谓如来有我相我见?又如本经说此无上甚深之法,而著衣乞食,示同凡夫,岂可因此遂疑佛是凡夫?长老处处代众生请问,亦岂可看呆,谓长老真不明般若。世间多有以观世音菩萨是男身,是女身怀疑者。夫法身大士,本无有相,其所现身,皆是随机应缘。所谓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救度之。《楞严》、《法华》详说此义。岂可视同凡夫,局定为男为女?即以大士往因言,多劫勤修,何身不有,亦岂可举一世之身,以概多劫之身乎!佛经中类此之事,以及两相抵触之言句,甚多甚多,皆当如是领会也。

(二)思惟者,作观之义。作观亦译“思惟修”也。上所引《法华》两颂(四句为一颂),是承其上文“我以佛眼观”一句而来。两颂所说,盖谓观照众生根机耳。当知作观之时,非无念,非有念。少知作观者,便能了然此中境界,与思索妄想,绝不相同。岂可误会思惟为作念乎!总而言之,有生可度,有法可说,是约相说。佛作此观,正所谓寂而常照也。然而正当现如是事相时,即复了不可得。故又曰无法可说,无生可度,则是约性而说也。虽观而亦无所观也。照而常寂也。故将所引《法华》两颂,与此中所说者,合而观之,正是性相圆融,寂照同时之义。亦即即权之实,即实之权之义。当如是通达也。若执一疑一,便是执相疑性,执性疑相,执寂疑照,执照疑寂,此正凡夫知见,正所谓钝根痴盲,与微妙第一之智慧不能相应者也。故学佛必须开佛知见。佛知即是知一切不可得,知一切即空即假。佛见即是不执一异。若执一疑一,正是执一执异矣。故欲通达佛法微妙之理,非将凡情俗见,一扫而空之,必不能入也。

(子)次,释成。

“何以故?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若有众生如来度者,如来则有我人众生寿者。

“实无”略逗,此二字是彻底的,谓实无作念之理也。何谓实无是理?其义甚多,略说其四:

(一)若有度生念,便有所度之生,能度之我。能所者,对待之相也。便是分别,便是执著。佛证平等一真法界,故称如来。若有分别执著,何名如来?故谓如来作是念,实无是理。此约平等法界明义,亦是约如来边说。

再约众生边说之。

(二)何谓众生?不过五蕴集合而已。是缘生法,缘生体空。若有度生之念,岂非不了缘生,执五蕴法为实有乎?有法执,便有我执,曾是如来而有我法二执乎?故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实无是理。此约缘生体空以明义也。

(三)众生之所以成众生,以有念故。众生之所以得度,以无念故。是故度生云者,惟令离念而已。若佛度生有念,则自尚未度,何能度生耶!故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实无是理。此约离念名度以明义。

(四)佛度众生,不过为众生之增上缘耳。而众生自己发大心、行大行实为主因。若无主因,虽有增上缘,生亦无从度也。是故众生得度,实众生自度耳。佛无此见,是佛度众生也。故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实无是理。此约因亲缘疏以明义也。

总此四义,故有众生如来度者,佛实无此念也。此句是顺释其故。“若”字下,复反言以释其故。有者,谓有念也。若有此念,便落能所。能度,我相也。所度,人相也。所度不止一人,众生相也。此念继续不断,寿者相也。苟有一念,四相具足。如来正令发心菩萨,除此四相,而谓如来有四相,其诬谤如来,可谓极矣。所以切诫莫作是念也。此中正破如来作是念之邪言。故但约如来边(即前说四义中之初义),以明无能、无所、无我之义,意在令学人了然于平等法界,实无有我耳。

(癸)次,明本无圣凡。

“须菩提!如来说有我者,则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须菩提!凡夫者,如来说则非凡夫。

流通本多“是名凡夫”一句。唐人写经、南宋藏经及古德注疏中皆无之,大不应有。

此科是释明无能度、无所度之所以然也。此中“我”字,若但作“我人”之“我”会,固无不可。然义浅矣。须知“我”字,正承上文“我当”之“我”来,盖指佛言。我则非我,意显平等法界,佛即非佛耳。正明无圣之意。盖佛之称,显其证果耳。如来之称,亦为显其证性耳。一真法界,离名绝相,那有此等名字!且一真法界,一切诸佛、一切众生,同体之性之异名也。因其同体,故曰“一如”,故曰“平等无有高下”。若此中有佛字者,便有高下,便非平等,便有名相,便非空寂。故依如义而说,所谓有佛有圣者,便非有佛有圣。但凡夫之人,只知取相,不达一真法界,以为有佛有圣耳。平等法界,佛尚无存,岂有能度可说乎?且既是平等同体,不但无圣而已,又岂有凡?故所谓凡夫者,约如义说,便非凡夫也。凡尚无存,岂有所度可说乎?无高无下,平等平等,此之谓性体一如。(足见后人妄加“是名凡夫”句,真是画蛇添足。)

无圣无凡,正是无有高下之所以然,故曰平等。性体本来如是平等。所以佛说上无佛道可成,下无众生可度。盖度即无度,成即无成也。所以说平等真法界,佛不度众生。所以佛眼观一切众生本来是佛。此皆约性体平等义说也。

何故说平等义?为令发心菩萨通达此义。应以无能、无所、无法、无我之心,修一切善法,乃能如是而证也。由此可知修行人虽应发愿转凡成圣,然发愿已,即须将凡圣之念抛开。若不抛开,圣凡永隔矣。何以故?圣之成圣,凡之成凡,正由一无念,一有念故。起念,便有高下,便非平等故。古人开示修行,有一句最好,曰“但蓦直行去”。蓦直者,绝无瞻顾之意。行人只要明了道理,认准方向,便一直行去。转凡不转凡,成圣不成圣,以及一切生死利害等等,概不挂念。如此,便与道相应,与性相应,速能成就。否则反不能成也。古人又有警句曰“古庙香炉去”,谓应万念灰冷也。圣凡尚不挂念,其他可知矣。

(壬)次,约性相明非一异。分二:(癸)初,总显如义;次,别遣情执。

(癸)初,总显如义。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不?”须菩提言:“如是如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

此约性相明非一异一科,为全经紧要眼目,而义蕴幽深,非逐层细剖,不易明了。

观,与见不同。约如来现身言,曰见;约学人修观言,曰观也。问意盖谓,可以观想有相之应身,即是观想无相之法身不?一有相,一无相,当然不可。然而应身原从法身显现。无相之无,本非是毕竟无。所谓实相,无相无不相,是也。则又未尝不可。虽然,若执以为可,未免取相,而有著有之过矣。故下有初遣取相明非一一科之文。然若执以为不可,又未免灭相,而有堕空之过。故下又有次遣灭相明非异一科之文也。试看长老所答,可以增长见地不少。再闻佛之所遣,更令人豁开心眼多多。须知开经以来层层遣**,屡说即非、是名,无非为防学人著于一边。

此处明性相非一非异者,正是说明不应著于一边之所以然也。

“于意云何”,探验见地之辞也。前已屡次探验矣,今更探验者,因此处不曰“见”,而曰“观”,问意极细,迥不同前也。盖正恐学人闻得诸法如义,及是法平等者,儱侗颟顸,未能深入精微,而自以为一如平等矣。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故更须探验之,而开示之也。

欲说答辞,有二要义,必当先明。(一)般若会上,佛令长老转教菩萨(见《大般若经》),可见长老久已与佛心心相印,般若义趣,早已深知。此经故示不知者,代众生请法故也。(二)甚深之理,本无可说。今不得已,于无可说中而言说之。一人一时,不能说两样话,故寄于二人,用问答体说之,则甚深义趣,较易明显耳。依上两义,故长老所说,无异佛说。一切经中当机人,皆应作如是观。不但此经为然。此是要义,不可不知。

“如是如是”句,若但作应诺之辞会,不但浅视长老,经中所含深旨,亦不显而晦矣。何谓浅视长老耶?且如初次佛问可以身相见如来不?长老即答身相即非身相。二次问,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不?又答即非是名。第三次问,佛可以具足色身见不?如来可以具足诸相见不?皆答以不应。何此中忽又执相如此?长老固是代表众生,然而既明忽昧,于理不合。所以“如是”句,实非应诺之辞,乃是说理。

如者,诸法如义也。是者,一切皆是也。前不云乎?前半部中,无一答“如是”者。后半部答“如是”处,皆表精义。如明五眼中,每答皆称如是。此明肉眼非定肉眼,乃至佛眼非定佛眼。总之,五不定五,一不定一,不可执一也。正所谓诸法一如,一切皆是。意显惟如则皆是,不如则皆非是。故每答皆称如是。次问说是沙不,亦答称如是者,此明如来说是沙,乃以如义说是,非同凡夫之说是也。再问福德因缘,亦答称如是者,此明法法皆是缘生,体会得缘生性空,则法法皆如,法法皆是。故下接云“此人以是因缘,得福甚多”,意显惟其缘生,始有多福之可得。亦惟其缘生,应不执著缘生相,而会归一如性。则虽法法皆是缘生,亦即法法皆是佛法矣。此外皆未答如是。至此,复答称如是者,意亦同前。而两称之者,令人当重视“如”字。必其能“如”,而后方“是”耳。

其意盖谓三十二相,亦诸法之一。诸法皆是真如,岂三十二相不是真如?但必应会得“如”义方“是”。何以故?若领会得性相一如,既不灭相,亦不执相,则观三十二相应身,即是观如来法身也。若违如义,势必执相以观性,否则灭相以观性,则无一而是矣。“如是如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应作一句读之。总以明依照如义,以三十二相观如来,则是也。长老之意,盖谓观不同见。心中作三十二相观时,本是无相之相。如来现三十二相,亦是相即非相。今了其无相之相而作观,则既非取相,亦非灭相。正与实相无相无不相之义合。亦即与诸法如义合。亦即与如来合。故曰“如是如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意显既一如矣,观相即是观性也。

长老答意,实是甚深,实是甚圆,实与佛旨相应。而下文如来更加破斥以遣**之者,以长老所明如义固是,但其中尚有微细之理,不可不认清辨明。否则势必至于儱侗颟顸,未见谓见,认驴鞍乔为阿爷下巴矣。此义实关紧要,乃为一般学人最易含混者,故佛与长老一问一答,以显明此隐微深旨,俾学人不致误认耳。

(癸)次,别遣情执。分二:(子)初,遣取相明非一;次,遣灭相明非异。

(子)初,又二:(丑)初,破解示遣;次,说偈结成。

(丑)初,破解示遣。

佛言:“须菩提!若以三十二相观如来者,转轮圣王则是如来。”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我解佛所说义,不应以三十二相观如来。”

佛意盖谓,汝言如是如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乍聆之甚是也。然而本源之地,若未认清,诚恐似是而非。何以故?三十二相,岂但如来现此相哉,转轮圣王亦具有之。然而轮王之相,是由福业来,不同如来是由法身显。今遽儱侗曰“如是如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然则轮王亦是如来矣,岂非大谬。当知佛言固是说所观之相,意实开示能观之人。盖以业识未空之轮王,因福业故,亦有三十二相,足见相皆虚妄,不足为凭。然若观者业识已空,岂但轮王之三十二相不能朦蔽,即观众生五蕴色身,亦能洞见法身,而不见有五蕴。苟或不然,虽与如来觌面,亦但观相,而不能观见法身矣。

佛之言此,正因初发心修观者,无明分毫未破,方在业识之中。若闻一如皆是,是法平等之说,不揣分量,遽谓观相即是观性。不知所观者,正是识而非性也。一切学人应于此中细细勘验。

云何勘验?(一)博地凡夫,自无始不觉自动以来,久已性相不一矣。何故不一,由于取相。何故取相,由于业识。故必须尽空诸相,剿绝情识,方足语于性相一如。(二)佛说如义,是令体认一真法界,除其分别执著而无我。故当自审:分别否?执著否?倘有微细分别执著,便是业识,何云观相即是观性乎!

总之,一如平等,惟有诸佛方能究竟。必须既不执实,且虚相亦泯,直至一念不生,并不生亦无,方是一如而不异。故所谓诸法一如者,是只见一如之性,不见诸法之相。不但此也,直须虽一如平等,而亦无所谓一如平等,乃为真一如,真平等。岂业识未空者,所能妄以自负。今云“以三十二相观如来”,明明存有能观所观,便是分别执著,业识宛然。乃云“如是如是”,殊不知早已非如,毫无一是矣!古今多少行人,粗念稍息,便谓已证三昧。习气仍在,辄云任运腾腾。是皆以混滥为圆融,鲜有不堕落者。观此经文,真是顶门上痛下一针。

世尊所破,长老原已洞明,故得机便转。而前之所答,亦是悬知众生之病,所以儱侗其辞,待世尊破斥之。俾一切众生,皆得自勘自破,不致混滥耳。

凡标“须菩提白佛言”句,皆示郑重之意。此中亦然。意在令学人于此番破解,不可忽略看过也。“解所说义”者,闻知轮王亦同此相,相不足据,便解得诸法一如,必须尽泯诸相而后可也。长老如是解,正令学人应如是解。“不应”者,意显非绝对不可。若其情识已空,则有相等于无相,无相何妨有相,而非少有情识者所应混滥也。故曰“不应”。此语正是切诫学人者。

总之,佛说一如平等,是令一异皆不可执。今以相观性,明明执一矣,尚得曰一如乎?

转轮圣王者,以十善化世,不待兵戈,威伏四方,为人世第一大福德人,自然有七宝出现,随意自在。第一曰轮宝,王乘此轮,巡行四方,因称转轮圣王。轮有金、银、铜、铁四种,得金轮者,曰金轮王,王四大洲。银轮王,王东西南三洲。铜轮王,王东南二洲。铁轮王,王一洲,即南阎浮提也。以福德力具三十二相,但欠清净分明,因其是由有漏福业而成,不同佛之由无漏法身而现者也。

(丑)次,说偈结成。

尔时,世尊而说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尔时”者,破解甫竟之时。标此二字,是令学人应与上科同时体会。因偈中所说,正是所破所解之所以然故也。“色”字,统指一切色相,三十二相亦摄在内。两“我”字,指如来言,即谓性也。“音声”,赅说法音声在内。正谓不可执取上来一如平等诸说,向文字音声中求也。见色者眼识,闻声者耳识,举二识以概其余也。总之,见闻觉知,虽其体是性,然众生自无始来已变成识。今若以色见,以音声求,显然业识用事,执著六尘境相。乃欲以是见法身,以是求法身,明明是妄见,明明是向外驰求,其知见已大大不正,尚欲见法身如来乎。故斥之曰:“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以真如之性,非是分别执著之业识境界故也。结成欲观一如,非尽空情识不可之意。

或曰:佛经中每令人观佛相好,何也?须知此是方便。所谓方便,含有两义:众生处处著相,故令舍染观净,此一方便也。既知观净,即复令趋究竟,如此中所说,此二方便也。盖步步引人入胜,是之谓方便。所以《十六观经》中,最要者为“是心是佛,是心作佛”数行文。明得一切唯心,则知虽观相好而不执实。其分别执著之情识遣矣。所以念佛人虽观见弥陀现前,极乐现前,亦不可著者,此也。何以故?相由心作故。自性清净心,本来无相无不相,相不相更不必置念故。此理不可不知也。当知置念,便是分别矣,执著矣。

上来遣相已遣到极处,亦即后半部无法发心以来之总归结处。盖发心时,即不可取著菩提法者,因少有所取,便著色相。便是向外驰求,便非正知正见,便是法执我执。便与空寂之性相违。岂能见如来哉。所以令菩萨通达无我法者,此也。否则盲修瞎练,走入邪道,欲煮沙以成饭,永永不能达到目的。因修行是以见如来为目的故也。故应通达也。

然而遣相者,但为不可取著而已。若误会是灭相,则又大非。故又有下一科文来。以下是(子)次,遣灭相明非异一科文。今先说其要旨。

此一科,不但在后半部中,有万钧之重,即开经以来所说不应取非法,非非法,以及既说即非,又说是名等义,直至此处,方说明其所以然。故在全经之中,与上明非一一科,同为紧要关键。譬如千山万壑,迤逦蜿蜓,行至此处,乃回转环抱,团结起来,遂使前来无数峰峦起伏,莫不一一映带,有情有势焉。须知前半部是对初欲发心者说,所以空有皆令不著,以合中道。凡说即非、是名处,其语气大都两边兼顾,既不可著有,复不可著空。所谓是名者,含有名相虽假,未尝不是之意。

至后半部是对已经发大心、修大行,并能不取一切法相者说。但恐其独独取著菩提法相,则终为空寂之累,终不能证性。而此执甚细,最为难除。故后半部所说,皆向著有边痛遣。虽有时即非、是名并说,然其语气,多侧重即非边。含有法相虽是,终为假名,因是假名,所以即非之意。必待遣得一尘不染,一丝不挂,然后又掉转头来,说不应著空。故曰有万钧之重也。此正宗下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之意。又曰:还要翻个筋斗。翻筋斗者,掉转头之谓也。且前半部所说不应著空,但说其当然。若无此中“于法不说断灭相”句为之点醒。不但其理未明,亦无归结,而全经精神亦不团聚矣。所以说上科与此科,为全经重要关节者,因其是开经以来所说诸义之归结处故也。虽然,后半部开章后,既专遣执有。上科虽为遣有之总归结,义蕴幽深。然理本一贯,尚易说明。惟此科忽然转舵,眼光四射。其语气精神,直贯注到前半部。故一句之中,赅括多义。真如侧看成峰,横看成岭。面面皆放光明,皆成异彩。不知从何说起。今欲说明一面一面的道理,宜先说其大旨。大旨明了,面面亦较易明了也。

当知性为一切法之体,相是表面。所以修行者原为证性,故不应执著表面之相。此一定之理也。然而有里亦须有面。若但有主体,而绝无其表,主体亦孤立而无所用。所以修行欲证性者,既不应执取相,亦不应断灭相。此亦一定之理也。譬如造屋,梁柱是主干,是体。门窗户壁乃至砖瓦灰石等等,是表面,是相。自然最先要注重梁柱。若但知取著外表之相,而不知注重主干之体,如何其可?然若但有主干之梁柱,绝无门窗户壁,尚得名之为屋哉?造屋如此,修行亦然。观此譬喻,其不应执相,亦不应废相之理,可以了然矣。此佛说此科之最要宗旨也。

(子)次,遣灭相明非异。分二:(丑)初,标示切诫;次,结显正义。

(丑)初,标示切诫。

“须菩提!汝若作是念,如来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莫作是念:如来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如上所说,可知此遣灭相一科,义意之深广矣。然而不但深广已也,复多隐含之义,头绪又繁,极不易说。说既不易,领会之难可知。然既为重要关键,断不能不细心领会也。即如初标示切诫中,开口便奇。何谓如来不以具足相故得无上菩提耶?当知表面说具足相,实则隐含修福德之义也。因具足相,由修福德来也。佛经中此类句法甚多,所谓互相影显是已。以文字言,如曰“莫作是念,如来不以修福德故,得无上菩提”,岂不直捷了当?今不如是说,而以“具足相”为言者,盖有两重深意:

(一)为引起下文不说断灭相,以对上文之不执取相,显明二边不著之义也。且上言“如来”,下言“具足相”,可显性虽无相,而亦无不相之义也。

(二)说一具足相,闻者可以领会句中影有修福德。若说修福德,闻者未必能想到是说具足相。是之谓善巧说。总之,如此一语双关而说者,因上文说轮王亦有三十二相而是由修福来,既已破斥,恐人误会证性者不必修福。又因上说以色见我,是行邪道,恐人误会见如来者必须灭相。今如此立说,则两种误会俱遣,故曰善巧也。“汝若作是念”“是”字,指下文“不以具足相”等。正恐闻上言者,发生误会,而作是念也。长老是当机,是众生代表,只得向长老发话。其实是普告一切人也。

“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句,影含多义,当逐层说之。(一)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义为无上正等觉。然亦摄有佛及如来之义。何谓摄如来义耶?如来者,平等法身也。无有高下,体绝对待,故曰无上;既是平等,故曰正等;不觉则不能证,故曰正觉也。何谓摄有佛字义耶?佛者觉也,故曰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