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一长剑——楚式剑是怎样炼成的之四(1 / 1)

战争是政治的表达,刀剑是意志的物化。

争,是动物的本性;战,是人类的本能。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生物世界的丛林法则。作为站在自然界食物链最高端的高级动物,人类当然是世界的主宰。但如果唯我独尊,任意宰割生灵,随意践踏规则,恣意破坏环境,肆意残杀本应相濡以沫的同类或者朋友,则有悖于共同命运的理念。一损俱损,共同毁灭,这是人类的悲剧。

春秋战国的历史表明,强国是打出来的。

人类的生存与发展,不能没有长剑。

战争是调节国家关系的手段。秦国、楚国是扩张最迅猛的两个国家,但两国有不同的崛起模式。秦国动辄“攻韩、魏于伊阙,斩道二十四万”“攻魏,虏三晋将,斩首十三万”“与赵将贾偃战,沉其卒二万于河中”“攻韩陉城,拔五城,斩首俘虏五万”“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万,另斩首五万”。司马迁在《史记》留下的这些记录,还只是秦将白起一人所为。秦国“虎狼之师”的称号,大约来源于此。而楚国在扩张过程中,杀人数量、规模、频率远远低于秦国。楚与晋打,打到中原,饮马黄河,把晋赶回河东,便打道回府;攻陆浑之戎,陈兵洛阳,问鼎周王室,见好就收。

人类,仅有长剑是不够的。对战争,需要保持清醒、正确认识。对法则,需要不断优化、共同守护。人类文明的历程,是从野蛮生长到自由生长的过程。人性是底线,人道是高线。没有法则,自由会同野蛮一道,走向坟墓。

利剑,既是生命的剿杀器,也是法则的守护神。

道家老子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不争”,也包括不要发动战争。儒家孔子谴责“礼崩乐坏”“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主张“慎战”。兵家孙子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兵家尉缭子说,“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这是中国传统战争观的思想基础,思接千年风云,道理颠扑不破。

民生观是战争观的基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有周以来,民众观念、民本观念、民生观念滥觞,草民意识、个体意识、平等意识萌生,生存权、生命权、受教育权开始得到尊重。西周社会出现百家讲学游学、民众研习技艺之风,讲与学的内容多以治国理政之见、霸强制胜之道为主。平民好习武,武风浩**,贵族讲六艺,艺研成热。春秋以降,驯化黎民,教化顽愚,训练百官,以礼、乐、射、御、书、数为主要内容,其中“五礼”有军礼,“五乐”有大武,“五射”讲武功,“五御”讲武技,“六书”尽刀法,“九数”皆技法。脱胎于中原文明,在蛮荒之地野蛮生长的楚人,心中有回不了的故乡,眼里是到不了的远方,但他们心中有道、眼里有儒、脚下有力,高度认同、向往、渴望华夏文明。这种先天的情愫,决定了楚人有战斗的品质,但没有暴力的基因。崇文尚武的理念、全民习武的风尚融入了楚人的血脉。

战与非战、攻与非攻,在理论的胡同里论争,在道德的门口舌战,在兵书的章节里涂涂改改,而挑战与对决、诛心与屠城已在春秋战国的倾盆血雨中厮杀肉搏了。这是中国传统战争观的社会基础。一旦行动快于思想、感性超过理性,人类离灾难就不远了。

战争,是对生命的杀戮;兵器,是致人于死亡的工具。中华和合文化里,“慎战”是底色,“不好战”是本色,和平、和睦、和谐是亮色。春秋战国各国都有主战派、主和派,战争与和平,是永久的话题。销锋毁镝、铸剑为犁是共同的心愿,长治久安、天下大同是共同的理想。

但是,慎战不等于不战,备战不等于必战。身处南蛮之地的楚人,面对结成藩篱的诸侯各国,唯有一战。靠战争改变现状,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革命。战争不可持久,更不能永久。好战必亡,忘战必危;久战必衰,恋战必弱。这是战争辩证法。有的时候,你不重视战争,战争就会重视你;你不打出手,战争就会找上门,打仗打的是心,攻城必先攻心,得胜应先得道。开战为了止战,敢战方能言和。挑战须谨慎,备战须常态,没有胜算,就不要开战。一旦非战不可,必先周密备战、从容应战,毕其功于一役,才能每战必胜、战无不胜。

战争与遏制战争,不能没有长剑。

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思想家目光如炬,洞察世相几千年,但人类没能摆脱战争,就像难以戒除贪欲。至今依然如此。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美国巴顿将军的名言“战争是人类最壮观的竞赛”,把灾难当美来欣赏,是人性的丑恶。竞争可以有,但战争不能多。

游戏需要规则,社会需要法则。考察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准,在于能否制定出公平合理、共同遵守的法则,在于能否对法则有一致的信守、恪守和坚守。

春秋战国的盟会是制定诸侯国之间关系法则的盛会、峰会。齐桓公是春秋时期第一位霸主,曾“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也是第一位盟主,曾十五次主持重要盟会。公元前651年,齐桓公在今天的河南兰考、民权举行“葵丘之盟”,与各有实力的诸侯国共立“尊周室攘夷狄、禁篡弑、抑兼并”的盟誓。从前“东周欲为稻,西周不下水”,不让我的水流进你的田,或者筑我的堤、淹你的地,现在约定河流上下游各国不得筑堤截流、互相加害;从前“禹以四海为壑,今以邻为壑”,现在约定以邻为善、和睦相处;从前晋国有饥荒,秦国相帮,而后来秦国有饥荒而晋国忘恩负义、见死不救,导致秦晋大战,现在约定各国不准不卖粮食给灾荒国;还有,不得废嫡立庶、更换太子,不得改立夫人、以妾代妻,不得让女性参政干政等。

有盟就有约,有约必履约,诸侯各国起初都能共同遵守、相互制约,维护天下共主的局面,尽管后来各国竞相违约背盟,但毕竟树立了一系列共同行动法则和共同关系准则,齐桓公也因为这一重大贡献而登上春秋第一霸主的地位。但遗憾的是,楚国一直被诸侯国中周王室的近亲们所排挤,极少有机会参加盟会,而且盟会的议题多半是针对楚国的,好不容易参加了有限的几次,还在角落里坐了冷板凳,更没有发言权和参与制定规则的机会。倒是公元前546年宋国主持、楚国参加了的“弭兵会盟”,使大国之间停止了大规模战争,也使楚国赢得十多年发展的窗口期,各方面实力迅速超过其他国家。

剑如法,法如剑,维护法则比制定法则更重要。一切的战争,无一不是对这两个问题的破防。法则的订立靠打,法则的守护也靠打,而且这种破防趋势至今从未逆转。这是人类的悲哀、文明的局促。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人类向往和平,和平是美好的,但和平也是相对的、动态的、短暂的,往往也是脆弱的,是武力的相互制衡、斗争的对峙结果、妥协的最终产物;人类不欢迎战争,战争是残酷的,但正义的战争往往能保卫权益、护佑公平、守护和平,敢战方能言和。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守护法则,保卫和平,不能没有长剑。

问题在于,如何遏止不义之战,防止邪恶的恣意妄为;如何打赢正义之战,维护法则的公平与正义。

周朝早期,分封的诸侯国多是血脉尚连、亲缘还在。那个时候的封王们,偶有领地之争,虽有剑拔弩张,却也温文尔雅,毕竟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使打仗也讲个理由、套路,讲个风度、仪式。那个时候的战争,是贵族的事,老百姓只负责扛枪牵马赶车背粮草,尊不分君臣,官不分文武,兵不分专业,不管是司徒、司马,还是司空、司寇,不管会不会打,带剑上阵就好,当面数落、对阵叫骂,即使要动刀动枪动真格,也得等对方排好队、拿好枪,这叫作先礼后兵、彬彬有礼。

公元前643年,周襄王九年(前643年),春秋时期第一位霸主齐桓公去世,齐国内乱,次年宋襄公出兵帮助齐孝公取得王位。此时的楚国想乱中取胜向北方扩张。宋襄公决定以周王室护卫之职,与楚成王一战。宋、楚两军相峙于宋国边境、今河南柘城西北的泓水,宋军驻扎北岸,楚军自南岸渡河。宋襄公坚持绝不半渡而击,要等待楚军全部渡河,兵对兵、将对将地列阵完毕后开始宣战,而且要求不打受伤的人、不打白头发的人,结果是宋军惨败,斯文扫地,宋襄公受伤而亡。这就是著名的“泓水之战”。楚国利剑挑开温情的面纱,显露战争的真容,从此驰骋中原无阻,直到遇到晋,这是后话。

师出当有名分,檄文先于箭镞,灭国必先诛心,道胜甚于战胜。各国都意识到,战争既然躲不开,不如迎着走,狭路相逢勇者胜。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手、先手、高手,攻城、伐兵永远是伐谋、伐交的后手和备份。

从春秋晚期开始,一批有别于“肉食者”的君子贤人、公子能人应时而现、脱颖而出,他们资政议政参政,为朝廷君王出谋划策,或游走于合纵连横,或纵论于排兵布阵,成为座上宾、宫中客,尤以战国时期为甚,“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是这一时期的佼佼者,他们“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门向天下开,路朝偏处修,网罗了一大批门生食客、谋士侠客、战士刺客,甚至鸡鸣狗盗之人,其中一些人成为军事家、谋略家、纵横家,因而战争的政治性、思想性、战略性明显增加,战斗的规模性、残酷性、破坏性随之大增。

随着周朝君主政体渐渐瓦解、名存实亡,周王室被架空,天子式微,王权旁落,诸侯纷争而不知有王,群雄蜂起而征伐无度。天下板**加剧,矛盾冲突加深,强者霸者“挟天子以令天下”,攻城略地,到处兴师问罪;弱国小国朝秦暮楚,选边站队,当骑墙派、墙头草。国家交往不讲礼数,推倒重来成为常数,强弱兴衰没有定数,合纵连横充满变数,刀枪拳头说了算数。勇者胜一时,强者立一世,诡者赢一役,谋者得天下,败者掉脑袋,乱局不断,变局无穷,各国都在寻求突破与崛起。

春秋无义战,战国无仁兵。暴力产生恐惧,恐惧激发暴力。春秋末期以降,战争的暴力色彩加重,攻城占地、杀人灭国成为战争的主要特征,列国之间的争斗残杀更是白热化,战斗不再斯文,战场风云变幻,灭国之战频率加密、烈度加剧,隳名城,毁宗庙,瓜分宇内,宰割天下。动辄杀敌数万、数十万,弱肉被强食,强存而弱亡,血流漂杵、生灵涂炭,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血色布满春秋战国的天空。

战略争锋下的战术运筹,兵法谋略下的兵器运用,使战争不断升级,军备竞赛和武力扩张是常态,打仗和准备打仗是各国之要务,野蛮生长的武力把春秋战国拉上了疯狂的战车。

春秋的雨,战国的风,在塑造人们的价值观。社会环境的复杂,现实背景的压力,逼得各国在战与非战、与谁战、选边站队上做现实的选择。

人们忽然意识到,钝刀不能割肉,利器方能制胜。研制并使用更具杀伤力的武器,成为各国君王、将士、工匠的目标。时至今日,精确制导、核武、生化等先进的技术往往首先应用于制造杀人武器,这是人性的弱点、文明的怪胎。

赢得战争,不能没有长剑。

于是,领先的兵器成为追逐的目标和竞争的焦点。

兵器的水平,反映战争的烈度;武器的性能,决定战争的结果。战斗的利器是兵器,战场的利器是兵法,战士的利器是精神,战争的利器是资源,战略的利器是视野、格局、意志。寻找和抢占、垄断和控制铜矿资源,成为战争的一部分;提高冶炼技术,打造青铜兵器,提高作战能力,成为备战的一方面。春秋战国所有的目光,聚焦青铜器,产业链被拉长,战线在扩大。

武器的精良程度,取决于铜矿质量和铸造技术。尚在奴隶制社会经济繁荣期的西周,青铜冶炼制造工艺已经相当发达。公元前1046年的牧野一战,周武王将殷商的全部家当,包括青铜器物,连同工匠,打包运往宗周。周朝历代君王视青铜器物为国之大者、朝之至宝,第五代君王周穆王亲自领导和指挥对青铜器的设计制造,一改殷商之风,形成周朝特色,推动了青铜武器制造工艺的进步。

青铜剑,成为高悬天地之间的兵器之神。

神话传说中,蚩尤是剑的发明者。“葛卢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铠矛戟”,蚩尤因此成为受楚地先民崇拜、祭祀的战神。但他发明和使用的是石剑、玉剑,或者铜剑,不得而知。

剑是以冷兵器时代的“百兵之王”“兵之圣者”的身份登上擂台的。

剑身尖端为锋,两侧坡面为从、边刃为锷;剑体中间凸起部分为脊;剑脊与剑从合而为剑腊;剑柄为茎,茎有空心、实心之分,茎上的环为箍,剑茎末端为首,剑茎和剑身之间的护手为格,剑鞘为室。剑的用材及铸造,为历朝历代所重视,政之要事,国之要者,军之要务。

中华剑文化形成于商、成熟于周,融入了中华大文化。早期的剑有兵器功能,但作为礼器出现,更多的是用来自卫而不是攻击。佩剑的材质、形制、尺寸、雕饰等有讲究,是贵族身份的标识、礼乐制度的组成部分。家族身世、社会角色、等级地位、礼仪规格、审美时尚、形象气质,尽在一剑之中。不是什么人都能佩剑、什么场合都能随身携带,不是所有人都用得起剑、用得起好剑,不是所有人都能亮得出利剑、舞得出精彩。但在周朝礼崩乐坏之后,佩剑从宫廷、从上层、从贵族走向社会、走向大众、走向民间,呈泛滥之势,渐渐成为格斗、武攻、战争的武器和杀人的主要工具。

春秋剑,战国刀,历史在上演武戏。

一朝剑在手,意气如风发。攻如蛇行,舞若凤展,三尺剑写成千行诗;炽火冷淬,范铸怒打,百炼刚化为绕指柔。背负三尺青锋,足履万顷绿波,是男儿志、侠士风。赴国难,报恩仇,生死走天下;倚天剑,屠龙刀,豪气满乾坤。侠客义胆,仗剑闯天涯踏雪无痕;剑胆琴心,挂剑寄故友义重情深。剑啸西域万里云,刀伴易水千古客。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一藏三十年,屠蛟或当逢。宝剑在期待贵人,响剑在等待良辰。文有剑胆,人似剑直,志如剑刚,翩然一剑君子气;武有剑魂,夫似剑勇,指如剑利,凛然一剑英雄歌。

春秋模样谁裁出,战国恩怨怎了断?历史的浪潮总在淘洗一粒粒沉沙,打磨一个个问号。

人不离剑,剑不离人,人是游走的剑,剑是静肃的人。人剑合一,是一种境界、一种道。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四大刺客,他们是为阖闾上位扫除障碍而刺杀吴王僚的吴国侠客专诸,为吴王阖闾消除隐患而刺杀吴国太子庆忌的吴国勇士要离,为报严仲子知遇之恩而刺杀韩国宰相侠累的魏国刺客聂政,为解燕太子丹之危而刺杀秦王的卫国义士荆轲。他们是政治谋算“纸牌屋”的底牌,是恩怨相报“撒手锏”的暗器,潜伏谨小慎微,暗算险象环生,场面惊心动魄。剑壮剑客胆、义填义士膺,这几位侠勇剑客是人中之剑,明知必死无疑,慨然单刀赴义,他们的壮行义举和牺牲精神,为古代文化中的侠义思想和无畏精神打下了底色。

壮士难得,良剑难寻,良师更难得。再好的材质也需要经过高明铸剑师的冶炼。古代帝王对佩剑十分讲究,无不追逐天下利剑。《吕氏春秋》曰:“得十良剑,不若得一欧冶。”这个欧冶是传说中越国的著名铸剑师欧冶子,曾奉命为吴王、越王、楚王铸造过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钧、龙渊、太阿、工布等名剑,这些旷世名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匜”,达到吹丝断发、削铁如泥的程度,时人形容其剑“手振拂扬,其华捽如芙蓉始出;观其釽,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欧冶子因而被尊为古代铸剑鼻祖,如今在一些地方还有欧冶铸剑池、试剑石、湛卢山等纪念地。青锋利剑刃含霜,中华智慧在发光。

传说当年欧冶子为楚国国君铸造龙渊、太阿、工布三把声震天下的名剑,有“陆斩犀兕,水截蛟龙”之力,惹得晋、郑两国为了争夺这几把剑而兴师攻楚,三年未攻,三年未解,楚君亲自执太阿剑登城作战,杀得晋、郑联军溃不成军。战国时期楚国的宋玉叹曰:“操是太阿戮一世,流血冲天,车不可以厉。”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腰间的佩剑正是那三把楚式名剑之一的太阿剑。《史记》借李斯之口对秦始皇说:“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至于这把名剑如何从楚王腰里到了秦皇腰里,不得而知,应该有一个漫长而惊心动魄的故事,历史在解谜。秦汉以后,历代皇帝更是搜罗天下名剑,束腰而佩,视若至宝。汉高祖刘邦佩的是赤霄宝剑,“三尺剑、一戎衣”是对他的形容;三国时期魏王曹操佩的是倚天青剑,平添几分英雄气。

英雄豪杰,不能没有长剑。

打造大国长剑、强国利器,乃国之大事。铸剑成为官方要务,是科技创新的重点,是第一生产力。先秦以来浩如烟海的科学、哲学、史学文献著述中,珍贝奇宝无数,审之如珠如玑。

《周礼·考工记》认为,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制造任何精良的器物,离不开这四大要素。关于天时、地气,古人认为,天有寒温之时,地有阴阳之气,郑国的刀、宋国的斧、鲁国的削、吴越之国的剑,离开当地制作就缺了地气,无法达到精良的程度。关于材质,古人认为,燕地的牛角、荆地的弓干、妢胡的箭杆、吴越的金锡,都是最优质的材料,古人发明了合金技术,通过实践与分析得到这样的结论,铜与锡比例不同,可以浇铸不同的器具,五比一可做钟鼎,四比一可做斧斤,三比一可做戈戟,二比一可做大刀,三比二可做削杀矢,一比一可做铜镜鉴燧等。关于工艺设计、工艺制作,古人认为,兵器的长度不能超过使用者身长的三倍,超过了不但不能用,还会自伤其身。一般的戈柲即戈柄长六尺六寸,用于战车的长矛达到三寻。佩剑宽度二寸半,两边的剑从宽度上各占一半。以剑腊的宽度作为手茎的周长,而手茎的长度在周长基础上增加一倍,而剑长是茎长的五倍,周朝的“一尺”相当于今天的二十三点一厘米,如此换算下来,一把长剑的长度为一百三十九点三厘米,为军中最高大威猛的将士所佩用。楚国对剑长有格外的讲究,目前先秦时期最长的剑正是出自楚地。

《荀子·强国》指出,青铜剑的制作工艺,要“刑范正,金锡美,工冶巧,火齐得”。刑范正,指的是模具要平正,浇铸的方法要规范标准;金锡美,指的是铸造剑身的铜锡纯度要高,比例要得当;工冶巧,指的是冶炼过程的技术要精巧;火齐得,指的是铸造火候温度要控制精准。荀子认为,如果能做到这四条,精良之剑就铸成了。去除剑身表面的硬皮,磨砺开锋,可以很轻快地用来斩断绳索、切割铜器、宰杀牛马了。

《战国策》借赵国名将赵奢之口,对制剑技术有一番论述。赵奢认为,如果剑脊薄,则剑刃易卷;剑近刃处厚,则剑刃不可断物;如果具有剑脊厚、剑近刃处薄这两个特点,但剑头上缺乏剑环、剑柄、剑珥,只能握着剑刃去刺杀,如此,还没有刺到对手,自己握剑的手就已经断了。可见对剑的工艺非常讲究。

这些权威性、专业性古代文献,是官方秘笈,是各国的武备指南。当时铸剑名师欧冶子、干将、莫邪等还有自己的铸剑秘方,是今天我们学习古人智慧、经验的读本。

一剑阅尽商周色。商周色,霜晨月,月白风高夜。

天下没有不伤人的剑。一切利器都是围绕战争、针对生命的工具。孟子是站在战国的时空中、周王室的立场上说“春秋无义战”的,征伐出自诸侯,天下必乱。那些言无王室、心无王权、目无王法的战争,那些己所不欲、强加于人、贪婪膨胀、滥用暴力的战争,没有多少正义可言。倒是那些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保家卫国奋起反击,以正义压倒邪恶,以道义匡扶良知,以武力换取和平的战争;那些代表先进生产力和先进生产关系,有利于推动和平发展、融合发展、可持续发展,关切人类共同命运、代表人类进步方向的战争,并非都是不义之战。以暴抑暴,以暴止暴,永远是人类社会的法器。

道义之剑,是打开人类大门的钥匙。

利剑天地悬,是非千古事。道为器之根,器为道之用。义与不义,在道不在器,在人不在物。

长剑不语,历史在长河边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