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信中(特别是“李善得在倭,曾谒晤否”句)可以看出,这时李经方已回到驻日公使任上。并且,这封信和后录的相关多封信中,关于外交政务方面的内容主要是涉及朝鲜问题的,它牵涉复杂的多边关系。这需要了解一点相关背景情况。清朝与朝鲜有着传统的“宗藩关系”,在近代背景条件下,列强国家出于自身侵略利益的需要,极力破坏并要求废除中朝间的这种关系体制,以利染指朝鲜并制约中国。快速崛起的日本,因为与朝鲜地缘上的便利,在这方面表现特别突出,不断“出招”,步步紧逼。李鸿章此信中所谓已往复电询“朝鲜平壤开埠”,以及“(光绪)十六年二月在京会议朝鲜事宜”等事,都与日本的相关动议和清方的力图防范、抵制有关。至于李鸿章前所“密奏六条”,从此信中他所提供要点看,主旨就是还想尽可能地维持与朝鲜的原有关系体制。
信中问经方曾否见过的李善得,又译李仙得,是美国外交官,曾任驻中国厦门领事,后由美国驻日公使推荐,任日本赴华使团参赞,曾随日本外务卿副岛种臣来华讹诈,后又曾任日本政府外交顾问,经日方推荐他自1890年(因非清朝内部事,故这里不用清朝纪年)任朝鲜外交顾问,李鸿章写此信时他在日本的勾当,主要就是为中、日、朝之间的事情,其立场当然是助日的。
李鸿章此信中又说到“反复无常,又有大志,断不容其回国”的金玉均,此人为朝鲜“开化派”首领。要明白还得多说几句。朝鲜国王李熙(原名李载晃)幼时,由其父亲“大院君”(爵名而非人名)摄政,其人奉行强硬的“攘夷政策”,在抵御外来侵略的同时也坚持闭关锁国,他在1873年辞去摄政之职后,政权为王妃闵氏一族控制。大院君于1882年策动都中军队叛乱,挑起所谓“壬午兵变”,驻朝清军应其王室之请镇压了叛乱,将大院君押到中国软禁。因兵变中烧了日本使馆并杀死多名日本军事顾问,事后金玉均奉派赴日道歉,并在那里逗留,深受日本影响,1884年回朝后在日本军方支持下秘密组建“开化党”,挟持国王,发动“甲申政变”,宣布朝鲜为“独立国家”,脱离清朝“藩属”,而在驻朝清军镇压下很快失败,金玉均逃往日本。李鸿章写这封信的时候,其人仍在日本。李鸿章指示经方“断不容其回国”,是说不让他回朝鲜,因为该国“君臣深忌畏之”;而“欲为华用”,又觉得“惜无可用之处”。鉴于朝鲜国王“近年与我音问久绝,疑畏甚深”,说是“若知金玉均留华,更加猜疑,殊非妥策”。觉得在日本“现无吞韩之志”(这只是李鸿章的误见而已)的情况下,不能起用金氏。至于所说为解决金氏生计问题待与商量的袁慰庭,即为人熟知的袁世凯(字慰庭,也作慰廷、慰亭,以下信中即有作“慰廷”者),他受派驻朝总理交涉通商事宜已有多年,在李鸿章心目中是个“才识英敏”遇事很有办法的人物。至于金玉均的结局,这里也顺便交代一下。他因在日本失去利用价值,颇受冷落,为朝鲜王室所派刺客洪钟宇于1894年骗至中国上海枪杀,尸体运回朝鲜后又被凌迟。当然,后来朝鲜王室为之平反,当今其人在朝鲜更是被作为改革和革命先驱来看待。
李鸿章信中还说到金玉均所不能相比的穆鳞德,其为德国人,同治八年(1869年)来华,曾帮助李鸿章办理洋务之事,光绪八年(1882年)到朝鲜,受李鸿章委托监管该国海关和外交(任朝鲜海关总税务司兼外交顾问),但暗中却鼓动朝鲜引俄拒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为李鸿章罢免,再回中国,在英国人赫德控制下的中国海关任职。所以李鸿章此信中,说他“尚有赫德能操纵”,意思是金玉均则无人操纵得了。
信中告诉经方,“京内无甚新闻”,倒是说到“皇上去冬传同文馆学生入内教洋文”的事情。京师同文馆是在同治初年就开办起的外语学校,可谓开洋务学堂的先河,后来又不断增设其他西学科目。这时,竟召其学生入宫教授皇帝“洋文”,并且还是奉太后之命,而“诸臣皆不谓然”。这么说来,老太后是比“诸臣”们脑筋还要开化了。怎能说京内无新闻呢,这不是挺有意思的一条新闻吗?
关于家事,信中说到经迈跟从馆师范当世(字肯堂)的学习收效,以及他在宴会上致颂词的不错表现,这当然让李鸿章高兴。至于进儿的“猝患瘟疹,三日而亡”,自然又是让此老伤心的事情,告诉经方记住稍缓让他“归骨故乡”之事。这个进儿,是李鸿章的侧室莫氏所生,与兄经迈同母。这次信中说到,掌孙女婚期已议定在三月末,是“准公公”杨崇伊(字莘伯)正月初来告知的。该女的继母“张媳”打算本月二十开外带女赴京,等办完喜事后回天津。李鸿章与经方商量,驻日使馆现正翻盖,或嘱咐她们母子稍晚些时候再行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