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读与评点] 议朝中诸事,说家族你我(1 / 1)

李鸿章家书 董丛林 1379 字 1个月前

李鸿章此信中所说“展觐节略”,当指自己本年二月间入都觐见的问对概要,这在此前已抄寄给哥哥。他这次觐见是因为当时皇帝将要“恭谒东陵”,自己作为直隶总督按惯例应赴廷请训,然后再到特定地点“跪迎圣驾,敬慎随扈”。这是李鸿章在二月十七日的《起程入都片》中陈明的。可以想见,皇帝去上这么一次坟,可不是小花费、小动静,最受折腾的当然是陵地所在的直隶。所以,李鸿章闻听九月间皇帝又将谒西陵的消息,简直有点“胆战心惊”了吧,说为表“孝思”的皇上,对“直省”的穷苦、民间的艰难未必了解。想必是李鸿章将这个意思向恭亲王奕??(恭邸)、大学士文祥(文相)说了,他们答应向皇上建议缓行,可不知道结果如何呢,做主还在皇上啊!

信中还涉及因“洊山开缺(去职)”、远村赴任的事情,所引发的一番人事评议。“洊山”当是字号,未能就此直接查知姓甚名谁,但据信文中述及的相关情节和人物关联,推测似指当时在湖北布政使任上病免的顺天永清人氏张建基。理由:第一,像为之惋惜和打抱不平的李鸿藻(字兰孙、兰荪)、宝鋆(字佩蘅,信文中称“佩丈”)为军机大臣,所议此人一般不会是京官而是地方官,因为京官的话他们能就近了解和掌握确情,不用如此猜度。第二,从李鸿章信文的口气中,可见他们兄弟与此人熟络,更了解其去职底细,查知张建基就曾由李鸿章直接奏荐,而他近年又与李瀚章同城(在武昌)为官,且系瀚章下属。第三,“远村”赴任就是去接任湖北布政使之职,与张建基有着职事交接的“内在”联系,而“远村”可确知是安徽人氏林之望(字远村)。第四,李鸿章信中言及自己“力辨渠因衰老求退,实无他故”,张建基既然是“病免”,也与之相符。李鸿章有“当道专采虚声,不求实际”云云,可见当年人事问题属敏感的“传闻”素材和议论话题,他对这种“虚声”表示了“一笑付之可也”的不睬。

关于张建基其人,还有这么一桩轶事:当年东湖县令有接续的两任都姓张,张建基为后接者。时任湖北巡抚的胡林翼(可谓曾国藩的“亲密战友”),听说该县县令张氏用心查清了一桩人命案件。其大概情节是:一个孝顺儿媳清早去守寡的婆婆房间伺候,见到床边有一双男子的鞋,大骇之下悄悄退出,婆婆见奸情败露羞愧自缢,乡保则以她被儿媳虐待逼死报官。儿媳到案后,为保婆婆和家门名声,隐瞒真情,自甘诬服,这样当然要判极刑。而县令张氏从神气举止上看此妇人不像逼死婆婆的恶人,便设计暗中查究,终明实情,避免错杀。这是前任张氏的事,而胡林翼获闻时已换张建基,但巡抚不知底细,便把彼张氏认作了此张氏,张建基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被保荐升官,最后到了布政使之位。这则轶事是《庸庵笔记》中留下来的,作者薛福成为曾国藩的四大弟子之一(其余三人为张裕钊、吴汝纶、黎庶昌),他与当年与湘、淮诸多大员熟悉,如此看来当不会是纯然编造。可是再想,胡林翼是一大干吏能臣,恐不会稀里马虎地闹出这等笑话。这里姑且取之当作一则趣闻点缀吧。

至于李鸿章信中述及远村即林之望的此次任职,估计是出于李鸿藻(直隶高阳人,信文中以籍地“高阳”代指)推荐。至于林氏的脾性特点,沈桂芬(字经笙)因其“言多错乱”说他有“痰气”;而与之“同谱”(似指同祖宗的远支)之人,也“颇嫌其言语失序”。看来这人起码是有说话随便,不怎么靠谱的毛病。李鸿章是出于皖籍老乡的情分上吧,曾屡屡规劝,并告诉哥哥,他现在好像变得比较检点些了。同时也嘉其“朴实忠厚,精神尚足做事”,但说他“亦有呆气”,要哥哥随时指教匡救。信中还特别告诉哥哥,林之望(远村)赴任由于盘缠不够,借用了自己与直隶布政使孙观(字省斋)的各二千两银子。

关于朝政,信尾部分言及的“各使请觐”之事也很值得注意。这是因同治帝在本年正月间“亲政”,各国驻华公使联名照会清朝总理衙门,要求觐见清帝,递交国书,而就觐见的具体事宜产生争议。单就行礼样式而言,总理衙门坚持对方行叩拜礼,对方则坚持用鞠躬礼。为此清朝官员多有条陈,意见不能一致,清廷遂征询李鸿章意见。查知他于四月初三日上奏表示,在与外国“通商立约”,“实为数千年一大变局”的情势下,应“斟酌时势,权宜变通”,鉴于各国“习俗素殊”,建议“宽其小节,示己大度”。虽未明言,而接受外使鞠躬而免其叩拜的意思显然。清廷采纳了这种建议,到六月初五日(6月29日)各国使节被同治帝接见,行的就是鞠躬之礼。而李鸿章写这封信的时候,事情确实“尚未甚定局”。而最终“定局”的礼仪形式,应该说是一种文明进步。

此信中也涉及不少家事内容。首先需要特别注意,信中的“幼弟”“六弟”是一人,即李鸿章最小的弟弟昭庆,他当时正在天津李鸿章处治病。而“季弟”则并非按惯常的意思指最幼之弟,实是指三弟鹤章,因为他的字号为季荃(亦作“继荃”),故有此称。李鸿章对这个弟弟,从性格脾气到某些言语行事上,都是颇有看法的,甚至有时禁不住切责和训斥,此信中就有这样严厉的话语:“季弟久无鄂信,疏懒已极,事亲大节若置度外,岂能责子孙以孝为!”信中还说到五弟即凤章其“营务处闻颇侈张门面”的事情。凤章咸丰初年就曾随父亲在家乡操办团练,后更有正式从军领兵的经历,这时他似在两江营务处。李鸿章担心他讲究排场、张扬门面时间久了会招致非议,说“能如幼弟前法最好”,看来李昭庆当年还稍能节制一些。顺便交代,李凤章虽说也有军功和官衔,但其生涯中最凸显的却不在此,而在其更善经营产业,致成豪富,他在其兄弟六人中数最为富有的。

信中还说到六弟昭庆家“不甚宽裕”,考虑到六弟“代办经方等喜事,未寄分文”的情况,打算分两次寄付费用,除此之外。又安排将林之望赴任所借自己的款项,等他到任后在武昌陆续缴还给母亲,再由母亲转交六弟妇留作其家用。这时昭庆已经病重,做二哥的当也是为他家日后生计着想吧?信中还说到经方(方儿)、经述(桂儿)的教读、学业情况,总体上当是觉得不够理想,说回忆起小时候由父亲“日夕督责,乃底于成”,现在竟“不克施于儿辈”,觉得“有愧庭训多矣”,意思是太对不起父亲。

还有其他杂事就不必说了,但李鸿章的这番“自我交代”不能丢弃,就是前一年夏天他收了一个名叫顺喜的婢女,夫人讥笑她无用而又脾气不好,本来一定要打发走的,随后听说其有身孕而罢,这位婢女竟于四月初二申时生下一男,打算取名燕保。李鸿章对哥哥说,“在弟不必多此赘物”,但又不敢不告知母亲,并有“合家闻之,当共喷饭”之语,想必是大觉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托哥哥特别请求母亲教谕儿媳(李鸿章夫人),要善待这个孩子(毕竟是李家的骨血啊),“无使失所”。李鸿章还告诉哥哥,自己对这件事“颇知调停”,他们夫妇之间没因此生隙而更加和睦,只是觉得多此一举,感叹“天下事往往无意得之,亦悔之晚耳”!这个拟名“燕保”的男婴,或说即没有长成而早殇的经远的乳名,其母顺喜即李鸿章的侧室莫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