惬意最是品茗时(1 / 1)

人的每一天,少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如果说前六种是人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那么,喝茶却有点例外。

我这里说的喝茶,当然不是指人体必需的喝水,而是有滋有味地喝茶,有情有韵地品茶。爱喝茶,会品茶的人,大抵一有嗜茶之好,二有闲情逸致。不过,平头百姓普通人家,朋友来了有好茶,是惯常的待客礼仪。而心情或好或闷的时候,邀约一二知己,找一家好茶馆,拣一角幽静处,慢慢地喝,缓缓地说,也是与人分享快乐消解忧愁的最佳方式。这样的喝法,也便有品茗的味道了。

本人并非茶道里手,也不是品茗行家,皆因茶的无与伦比的魅力,使我这只会喝“大碗茶”的人,也常常总想说一通关于茶的痴话。

“水甜幽泉霜雪魄,茶香高山云雾质”。茶的品格可谓高矣!行家说喝茶,一下就道出了喝茶的底蕴:茶,一杯淡,二杯鲜,三杯甘又醇,四杯五杯韵犹存。如此品饮,自是品出茶的神魂底骨。二十多年前,远在中原的我,曾被一支歌曲撩起了浓浓的乡思,接连几夜,我美梦连绵,梦中,我变成了快活的“叫天子”,逍遥翩飞在故乡的青青茶园,那歌曲,便是至今享誉四方的《采茶舞曲》。

茶,能歌亦能舞,品雅味且醇,是世人公认的无酒精最佳饮料。酒不醉人人自醉,茶亦然;特殊心情中,茶不但亦能醉人还能醒酒,品位自比酒更高出一筹。

茶,入诗又入画,茶对我的最大**,便是能解忧助文思。沉醉墨海的人,没有一个不爱茶。一杯清茶在手,文思翩然。有位画家吟得好:“教我书楼磨斗墨,绿芽香里画银河。”所以说,茶在与饮食、医药、园艺、陶瓷、科技、文学、宗教、礼仪、民俗等众多领域的因缘上,更堪称物中之最。

茶,可说又可道,关于茶的戏文和诗画,更是清妙隽永无以数计。老舍先生的《茶馆》,不但是文学名著,更是话剧舞台上的经典。一座“茶馆”,折射了中国半个世纪的历史,也是当时社会的众生相。正因其无与伦比的艺术魅力,至今屡演不衰。我难忘一篇关于茶的奇文,作者慧眼独识,青睐茶“自由洒脱的生”,说到泡在杯中的绿茶,一句“壮烈缠绵的死”,几成奇句绝唱!

茶,也是奉献与牺牲的精神写照。它以自身的一脉苦涩,酿就遍地清芬。诗人闻一多,曾称自己的粮食是“一壶苦茶”。茶的这种精神,堪与革命志士的崇高境界相映照,茶,既是他们的精神食粮,亦是他们的精神象征。

茶,既可忘忧,还可滤梦。说道喝茶于人的种种好处时,我像上了茶瘾似的难罢难休,对茶之醉人、茶之魅力,茶之韵味,更是感喟无尽。

虽然说得飘然若醉,津津入魅,但是,离茶仙们坐禅论道的境界,自是差得远。我所说的一切,依然是就着“大碗茶”的白话。

少年不识茶滋味,解渴唯对白开水。尽管故乡十里丘山飘茶香,也见而不觉,只晓得家里唯来贵宾雅客,方有烧水敬茶的礼仪;而主客有模有样在客厅茶几旁落座,慢条斯理地品茗啜茶,也只能是父兄辈的专利;妇姑女儿们呢,只有早早晚晚“两只茶篓两旁挂,头不抬来眼不眨”地忙采茶的份。那时,不消说对高深的茶经、茶道一无所知,就连诸如茶的历史、茶的品种、茶的成分等,也少有常识。至于茶的妙用,也只限于还曾煮过茶叶蛋的水平;杭城名菜之一的“龙井虾仁”,我也是在阔别故乡多年回来探亲时,方在朋友的宴席上,首次领略它富于诗情画意的独特风味的。

渐渐学会喝茶乃至十分爱喝茶,自然是笔墨因缘——熬夜捉笔实需它醒脑提神,由此产生的效应,真难估量。只知道长夜久坐头脑壅塞之际,一杯莹绿清润的热茶在手,即便不能马上助你文思泉涌,至少也是清沁透脾,如对春风。喝一杯清茶,委实能渐入恬淡虚融的境界。

无怪识得茶之真味的文士们,往往将此佳茗比仙比姬比倩女,无怪懂得行道的厂家茶家,要将好茶冠以可意的芳名:碧螺春、玉女茶、铁观音……一样样,都是曲尽汉字之妙,教人一观其名,就能得展想双翼,联想翩翩乃至陋室生春,温馨无限。

说到对喝茶的感情,我也经历过一番“外转内”的过程。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咖啡馆远没像今天星罗棋布于城市街巷。记得是某次笔会之余,与几位文友饭后闲步,忽见小咖啡厅霓虹闪烁,便有好奇者邀请去尝一杯,不料同行者有几位声名卓著的老作家,竟然也和我一样,从未开过这洋荤,于是便同声称谢。于是一行六人便很有模样极为斯文地踱了进去。侍应小姐自是风姿绰约,品光耀眼的咖啡壶,也在壁角袅袅喷香。待娉娉婷婷的小姐,将一盘热咖啡和一纸账单一并上桌时,大家都暗自咋舌了:这六小杯一口能喝光的咖啡,竟大约于当时两个人的月工资!虽然请喝者大度依然,应邀者却无不为之肉疼,于是,每个人就不约而同地喝得越发斯文越发珍惜,真正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啄”完的。盖因此种心态使然。那咖啡虽然甜香,却再也唤不起我更多的美妙之感。

八十年代初访问马尼拉。陪游的主人有下午四时必喝咖啡的习惯,怕慢待我们,届时也总为我们请上一杯茶。可是,不管是五星级的大饭店,还是高速公路旁的快餐厅,端来的所谓“茶”,总难让人恭维;有几次是华人朋友请客,酒饭之后的茶,自是当地的最佳品,可我总觉走味,于是,端起杯盏,“内视觉”便被激将了似的拼命活跃,当眼前尽情晃现龙泉梅家坞的一派青幽、舌尖似蘸着龙井玉峰云雾茶的一脉清芬时,才觉齿颊沁香,喉底回甘。

此后,我更是古今并用,中西结合,不管喝过“味道好极了”的雀巢,还是“晶晶亮透心凉”的雪碧,依然总要再喝一杯清茶“冲洗”一下,胃脘才得真正舒畅;此后,虽然家里也常备有待客的咖啡,可是,每当客人声明“我更愿意喝茶”时,我便展眉舒目,会心一笑,立刻将来客引为“茶知己”。

所以,我现在喝茶,虽然在感觉上又“醉”又“魅”,但更多时候只是停留在因“需要”而喝的初级阶段,还没彻底进入微妙的境界。

入了境界的喝茶,称作品茗。只有懂得了如何“品”,才能真正道出境界中的万千滋味。关于此道,许多真正的茶家,自有妙文著述,那些诗文茶家,更因品茶写出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行。

写茶的诗总是很美,读来就有一股异常的茶韵茶香。在与文友一起喝茶时,不由得会想起这些因茶得诗或因诗品茶的妙文意境,而喝茶也唯有达到品茶的境界时,才能产生有滋有味的效果。所以说,喝茶品茶,也要“功夫在茶外”,或者说因为有了“茶外功夫”,写出的文字才有无限韵味。

杭州茶楼多多,西湖畔的国际茶人村,常常举行品茶诗会,每得这样的邀函,我总是欣欣然赶赴,因为有兴致与会的都是年事已高的老茶家,这种以茶缘、茶香、茶情为主题的品茶文会,且不用说品赏新茶的乐趣,就是听听茶家们即兴吟咏的诗文,都是莫大享受。

每当此时,茶人村的主人自然礼遇隆重:茶道表演、品茶、请题字等待客“项目”一应俱全。诗会开始,满座茶客各自面对一盏绿茵茵的新茶,有滋有味地小口吮呷,明窗净几间,那缕缕茶香自是袅袅不尽。有一年为这况味所动,触景生情,遂掂笔写下:饮一盏新绿,染满身清香。

这惶急间逼出来的粗句,竟也被在座的茶家们当作“很有韵味”的一款“茶联”,大家纷纷吟和。我心下明白:这当然是老茶家对我这新茶客的宽和。

茶人雅集,品类多多。到茶园看茶,自有“闲看丘山一脉绿”的情致,而最有韵味最彻底的品尝,则还是要在茶馆中进行。

茶香遍野的杭州,茶肆如林,茶事大盛,热络于茶史、茶话、茶文化的研究者甚众,与茶有关的书刊更有好几种。能在“光摇竹写无声画,风劲林藏不语蝉”的境地中与三两知己品茶论诗,则是最为世人欣羡的赏心乐事,也是历年来最入诗画最成佳话的西湖文迹。我总觉得许多大家诗人的文气,就是被茶香熏成的,他们的至诚到老的文梦,也是被茶色染绿染浓的。

物欲嚣嚣的时下,当今人的心态,常见浮躁。也闻得不少人退休后,因为无所事事而心态失衡脾气乖戾,这也可说是又一种浮躁。心浮,才会气躁。如何治得心浮?不外是不思非分之念,不贪过头之欲,沉下了心,也就稳住了气,沉心稳气,就能在扎实过日子中找到了普通人生活的那种实在的质地,在品书读书喝茶的快乐中得到了物质所无法替代的精神乐趣,这就是进入一种境界,安享到一种世人常说的“清福”。

所以,我要说:惬意最是品茗时。欲享“清福”,欲入佳境,茶馆品饮,自是最值称道的一种人生方式。于是,有朋自远方来,我便相约:

走,到茶馆去,饮一盏新绿,染满身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