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吃浆水面(1 / 1)

自三年前搬至公租房亦城,虽然房子还是租的,但总算有了家的感觉,日子过得不那么动**,现世也安稳了许多。于是,和所有住有所依的人一样,可以踏踏实实地让朋友来家做客——在与别人合租的岁月里,只一间屋子,又很小,就算我叫,朋友也很少来。

现在,几乎每个月家里都会来一些朋友。虽然天南海北其他地方的人也有,但大多数是秦安老乡。

秦安老乡,不管是谁,来我家之前都会再三叮嘱,让我准备好浆水面和大碗,扬言要大吃一顿;说得好像京城的山珍海味、大鱼大肉,让他们受尽了委屈一样。有时因为琐事繁多,我会以我家太过偏远为理由而婉拒。可他们听后,莫不指责我不够意思,批驳我不该用距离来拒绝他们:为了吃到浆水面,哪怕万水千山,他们也要来。气势很是磅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就像南方人一天不吃点米,就会觉得跟没吃饭一样,我每天不吃碗面,肚子里就空落落的;隔三差五不吃顿浆水面,心里更是莫名地发慌。所以,我常在家里做浆水面吃。渐渐地,很多在京老乡和朋友知道了,一有机会就要来我家,不为别的,只为吃碗浆水面。有时来的人实在太多,我不得不买很多浆水,把整个冰箱都塞满。

之于一个从小吃浆水面长大的秦安女子,按理说窝一缸浆水没有一点难度,可是,抑或是我居家时间太少,故至今都不会窝,在北京吃的浆水都是从秦安老乡开的微店买来的袋装成品。圈里有些老乡知道此事后,调侃我忘本,说我人到了北京,却没有把浆水缸背来,“浆水缸是秦安人的传家宝,人走到哪里,浆水缸就背到哪里”,言下之意我好像不是秦安人一样。

确实,好像哪里有秦安人,哪里就有浆水缸的影子。譬如,在北京找家有浆水面的餐馆很难,就算找到了,做的浆水面味道也欠佳——可只要一问落居京城的秦安人,几乎家家都有浆水缸。在秦安老家,会不会窝浆水、窝的浆水口感如何,往往是评价一个女人是否称职的标准,所以,我常因自己不会窝浆水而汗颜。

虽然我不会窝浆水,但托互联网的福,吃的却是产自秦安当地的正宗浆水。我经常在老乡开的微店买浆水,且每次买十几袋,尽管如此,也会出现青黄不接的时候。尤其一到夏天,乡友们因浆水有败火解暑、消炎降压之功效,竟堂而皇之地跑来我家吃浆水面。有时,一下子来七八个人,我要下好几锅面,足足用六七袋浆水才够!吃饱喝足还不行,走的时候个别乡友还会带走一两袋。

抑或是浆水面做得实在频繁,所以,厨艺颇差的我,做的浆水面在京城可是一流。这是我在京城为数不多可供嘚瑟的资本之一,所以,逢人就要炫耀一番;也因此,来家里吃浆水面的乡友们就更多了,慢慢地,竟有民国时期文化沙龙的感觉——浆水面沙龙。

我很享受这种因为一碗浆水面而蔓延出来的浓浓乡情。

所以,当我大汗淋漓地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乡友们捧着大瓷碗,仰着颈脖,咕嘟咕嘟大快朵颐,心里便生出无限欢喜:那些生长在田间地头再普通不过的苦苣、芹菜,不值几个钱,但是一旦用它们做成浆水,在京城这样的繁华城市,却能价值连城;眼前这些对川、粤、苏、鲁等各种名菜和高端西餐都不稀罕的人,竟然对一碗再清淡不过的浆水面如此钟情,好似人间珍馐,唇齿间是掩藏不住的清香。

多么可爱的人啊!四海归来不问酒,一碗浆水醉倒人。

看着他们,和清清淡淡的浆水有关的酸酸涩涩的记忆,也鲜明地出现在我的脑海。尤其是在甘肃老家,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妈妈亲手做的浆水面的天伦场景,祥和且悠长地一一划过意念的空间,令我有种难言的悲欣。

曾几何时,浆水面这种朴素清约的食物,竟然成为铭刻在我们身心上的一个标签:一个和自己的家乡紧密相连的标签。有了这个标签,我们便有了一个共同的家,那就是秦安;我们便成了一家人,那就是秦安人。有了这个标签,老家人来我家就不仅仅只为吃一碗浆水面,而是和我一同赶赴一场关于家的盛宴。是啊,对于一个秦安人,浆水面这种平淡又平常的味道一出生就融入我们的血液,浸入我们的骨髓,并镌刻在我们的大脑深处,无论我们走在天涯海角,这个味道一定若隐若现地萦绕在我们的心头,渐渐地,幻化成我们魂牵梦绕的乡愁。

2017年5月中旬,妈妈来京帮我带孩子,刚进家门,我问她想吃什么。还没从晕车状态中走出来的她,不假思索地就说:“做碗浆水面吧,清清爽爽地吃点,就舒服多了。”当时,家里还没有储备的浆水,于是,我赶紧去朋友的微店,一次性买了二十袋。接下来的日子里,三天两头我就得给妈妈做一顿浆水面。

有人说,以浆水面待客,是我们秦安人最朴素也最深藏不露的一个真诚礼节。以前,我也朴素、深藏不露地用浆水面在京城真诚礼待客人。可是,如今随着离家年月越久,朴素和真诚更加浓烈,只要家里来人,我就会将自己的礼节表达得淋漓尽致:心中家乡的分量是如此沉重,我没办法做到轻描淡写。

现在,即使乡友们不死缠烂打来我家吃浆水面,我也会软磨硬泡地邀请他们到家,然后,大张旗鼓地做一桌子浆水面。我多么希望,每一个来我家吃浆水面的乡友,吃完这顿,还想着来吃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