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败了盛庸,取得夹河大捷之后,朱棣立即派人向北平报捷,希望徐王妃和道衍能早点知道自己的好消息。不过报捷的使者两个时辰后就回来了,他既没有直升飞机,又不会神行太保戴宗的法术,怎么可能这么快完成任务呢?
原来,信使去北平要途经滹沱河南岸单家桥,那里驻扎有近万官军,根本过不去,只好返回来通报。朱棣一听大怒,第二天,他亲自带兵北上,把这伙人给收拾了。同时,朱棣命令军队进驻楼子营,准备问候另外两个老朋友——平安和吴杰,感谢他们在夹河一战中没有帮助盛庸。
朱棣分析,吴杰和平安之所以不愿意和盛庸一起攻打自己,是因为吴杰忌妒盛庸的军功,不想为他做锦上添花的抬轿者,但是让他自己来对付朱棣,又没这个本事。盛庸吃了败仗,吴杰表面上不开心,假惺惺表示慰问,其实心里没准多高兴呢!
朱棣分析了吴杰的上中下三策:“吴杰要是固守真定不出,是为上策,我们也一时消灭不了他;他要是出来打探动静马上回去,不和我们交战,是为中策;他要是主动跑过来约战我们,那就是下策。现在他们既然出来了,我们一定能打败他们。”众将纷纷表示疑惑,说吴杰知道盛庸刚刚吃败仗,肯定不敢出来了。
朱棣胸有成竹地说:“不会的。吴杰、平安有十万军马,朝廷让他们来不是看盛庸打仗的,如果只是守而不出,朝廷就会责问他们旷期失律、劳师费财的责任了。”
如何把十万大军引出城,这是摆在燕军面前一个迫切的任务。
朱棣让军中放出传言,说燕军的粮草供应出现了问题,让士兵先行解散,到各地筹借军粮。朱棣知道,吴杰如果确信了这边确实无粮的话,肯定会出来进攻的。问题是,如何让对方真的相信。
朱棣又出了一招,他派都指挥郑亨、李远带头,领着一些校尉军官化装成逃避战乱的百姓,挑着担子,带着老婆孩子逃难到真定,然后逢人就讲燕军四处抢粮,搞得自己不得安生的故事。按说这种策略非常原始,因为朱棣如果真的缺粮,直接打道回北平就好了,何必坚守在楼子营。
起初,吴杰和平安还表示怀疑,但逃难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真开始相信了,于是决定出兵攻打燕军。
闰三月七日,郑亨和李远悄悄溜回了楼子营,报告说吴杰和平安驻军现在滹沱河北,离燕军营地大约有七十里。朱棣知道,自己要动手了,为了让众将树立此战必胜的信心,他又在例会上,把吴杰狠狠地损了一通,说他是不自量力,妄欲求战,就好比“乳犬之犯虎,伏雉之搏狸也”。并欺骗这些粗人,说自己已经算过了,天意说明军必有两败,第一败是盛庸,第二败就是吴杰了。
朱棣一贯用封建迷信麻痹自己的手下,但也有人想用这一套来约束他。当他下令渡河时,诸将都借口天色已晚,想睡个安稳觉,明天早上再渡。有个叫陆荣的都指挥显然是看过黄历的,他很不配合地说:“今日十恶大败,兵家所忌,不可济师。”
对于这类破坏分子,朱棣完全可以将其就地正法,以维护自己的军威,但朱棣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给大家讲了一番道理:
“我们千里求战,担心贼兵不出,千方百计想引诱他们出来。今天他们出来了,就是来送死的。时机不容易再抓住,机会很容易丧失。现在形势已经是这样了,怎么能缓兵!如果我们缓兵,让贼军退到真定,那里城坚粮足,我们攻,攻不下来,想让他们出城迎战,他们不搭理,想退兵又不甘心,真可以说是坐受其蔽。如果拘于小节,定会耽误大局。”
说完,朱棣自己打马就过河了,意思很明显:你来不来,不来就军法处置!看到这种情况,部将们能有别的选择吗?
朱棣对于封建迷信,从来都是实用主义的态度,当黄历的记载对自己有利时,就大力宣扬自己的合法性,当黄历的记载对自己不利时,又马上变成无神论者,呼吁“若拘小忌,终误大谋”,反正真理总掌握在他手中。相比之下,太拘泥于古训和黄历的朱允炆一伙人,则是处处吃亏。
在朱棣生活的那个年代,当然还没有物理学,但朱棣却本能地知道水的阻力是怎么回事。当部将发现河水很深,骑兵过去虽然没问题,但辎重如果这么过去的话,就有被水淹坏的风险时,要在河上架设浮桥,又要耽误很长时间。朱棣当机立断,命令步兵和辎重转移到下游,他带着数万骑兵,先从上游过河,果然,河水被数万人的穿行所逼,水势明显减慢,下游的水势也相应变浅,随军的粮草辎重安全地通过了。
朱棣因为有大侄子的保护伞,胆子越来越大。他只带了三千骑兵,就沿着河岸西进了二十里,果然遇到了官军,因为天色较晚,双方只是试探性地交了下手,就各自收兵了。但朱棣担心官军退回城里,而攻城是自己一方不擅长的。于是又亲自率领几十骑逼近敌营,就地过夜,以便监视敌人的动向。朱棣的这个举动相当冒险,运气又不能总站在他这一边。但这时候的朱棣,非常有信心,他无所畏惧。
第二天是闰三月初十,天气晴好,阳光充足,又没有风,能见度好。真是个打仗的好日子。双方主力在藁城遭遇,吴杰将军队排成方阵,列于藁城西南。这个方阵的好处是,四面都没有明显的薄弱环节,力量平均。但朱棣不这么想。他对众将说:“这个方阵四面受敌,怎么可能取胜?我集中优势兵力,冲击他的一角,一角出现了问题,他的全局就要崩溃。”
朱棣安排了三股兵力,在东、西、南三方面牵制,而把最精锐的部队,集中攻打方阵的东北。
朱棣挑选了五百多名敢死队员,沿着滹沱河绕了一个圈子,找了个空当插进去,试图对南军的步兵进行一个毁灭性的冲击。在朱棣的冲击之下,那些扛着盾牌的步兵根本无法招架,只能扔了家伙逃跑,朱棣擦擦脸上的汗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是,这些人高兴得太早了,他们的动作,显然已经被对手发觉,很快,漫天的箭雨就射向了他们。傻了吧?悲剧了吧?很多人并不知道,步兵们逃跑,只是为了给弓箭手让开射击的线路,让他们瞄得更清楚,射得更准确。
那些不幸冲在前面,刚才还血气方刚的勇士们,转眼间就被射成了刺猬。朱棣的亲兵们迅速把他包围起来,奋力拨打着箭雨,寻找逃跑的线路。朱棣的王旗上已经是破破烂烂,但再破的旗也是旗,朱棣让卫兵跟在自己后面扛着,希望它能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时候,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一个问题,对方的主将哪去了?朱棣每战都要亲自冲锋,他们不会真坐在中军帐里指挥吧。
当然不会,不过俩哥们还真没有朱棣那种哪里最危险往哪扑的气概,当然,也没有人给他俩颁发朱棣那样的免死金牌。原来吴杰阵中,用木头搭起了一个四五丈高的望楼,吴杰和平安就站在上面。
吴杰本人对作战并不在行,他把指挥权都交给了平安,虽然那个时候没有望远镜,但平安凭借自己的好视力,把地面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加上他又熟悉朱棣那种作战风格,因此做了有极强针对性的布置。他发现哪个区域有问题,就命令向哪里补充,哪个方向的敌人有漏洞,就下令重点冲击。
朱棣这次自以为高明的偷袭,全被望楼上的平安望见了,平安不觉心花怒放,立即安排精心准备的弓箭手问候燕王。他这次可不想遵守朱允炆的免死令了,就算真的杀了朱棣,难道不是立功,而是犯罪,你总不能因为我杀了朱棣,就把我推出斩首吧,再说了,我还可以找替罪羊。
如果平安一直站在望楼上嚣张下去,如果箭就这么射下去,朱棣即使变不成刺猬,也会因为逃跑造成的被动局面,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如果这场战役有电视直播,而你觉得大局已定,就像足球赛进行了八十分钟,一方三比零领先,你就去上了个厕所,结果回来后的比分吓了你一跳:三比四!
就在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就在这个可以改变历史的关键时刻,战局突然改变了。平安却从望楼上狼狈跑下来了,弓箭手们也不再追着射朱棣了,刚才还狼狈逃跑的朱棣,转眼又跟吃了兴奋剂一般,满世界追杀他们!
因为关键的时刻,朱棣的好朋友又来了,这个好朋友,曾经搞坏了李景隆的帅旗,曾经毁掉了盛庸的庆功会,这一次,它又挽救了扛着破旗吃力抵抗的朱棣。对,它是风,不是空穴来风,是人来风!
暴风又来了,带着刺耳的呼啸,带着厚厚的沙尘,倾泻在两军阵前。狂风吹断了碗口粗的大树,吹毁了成片的麦田,甚至把茅屋的屋顶整个地掀起来了。
这个望楼本来就是个简易装置,吴杰和平安站得高看得远,吃的沙子也多,更要命的是,这个楼已经猛烈地左右摇晃了,他们和拿令旗的两个信号兵,随时可能被甩出去。几个人不愿意这样成为烈士,赶紧爬了下来。可就在这时候,局势已经乱了。燕军在他们那个打不死的朱棣带领下,抓住官军指挥系统瘫痪的空当,发起了疯狂的反扑。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官军阵形完全被冲垮,各部之间的联系完全被切断,士兵成了没头的苍蝇,在燕军的攻击下完全溃败。都指挥邓戬和陈鹏不仅稳定不了自己的手下,还在风中稀里糊涂地做了俘虏,燕军一路追杀到了滹沱河,官军掉进水里淹死的,互相踩踏而死的,比死在燕军刀下的更多。
吴杰、平安一路逃回真定城中,身边只剩下了几百人。这一仗把他们十万精兵消灭了六万多,各类器械装备损失无数。从此,两人变得更加谨慎,死守城池,再也不想和朱棣玩兵团对抗了。
据说,朱棣特意保存了那面被射得满是窟窿的王旗,在取胜的第二天,又派人把王旗送回北平,并交给朱高炽一封信,告诉他要好好收藏这面旗,并留给子孙后代,让他们知道,爷爷的江山来之不易。
不过,这个故事听起来很假。朱棣真的有那么大的把握,确定自己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吗?可别忘了,白沟河、夹河、藁城这三大战役,如果没有大风,如果刮风的时机有一次不对,如果风向有一次不利于燕军,朱棣恐怕已经坐车去南京了——坐的是囚车。
军旗送到北平之后,协助朱高炽守城的老将军顾成,就是建文元年在真定城外被俘的南军都督,他久经沙场,经历过无数战役,看到这面战旗也不禁感动得潸然泪下(老人家和朱棣一样热爱表演艺术,活到老装到老),他对朱高炽说:“老臣自幼从军,参加过多场战斗,活到今天这把年纪,也从没见过这么让人感动的一战哇……”世子朱高炽看了之后,也对父王这种要江山不要性命的拼搏精神,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从白沟河到夹河再到藁城,朱棣打赢的这三大战役,居然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战斗过程中遭遇了强风,而且无一例外,大风都改变了战局。更奇怪的是,朱棣在三次战役中,全部都是受益者。虽然没有人把朱棣称为朱三风,但这么好的运气,一定会让自己的对手精神崩溃,有绝望之感。
显然,朱棣不是郭守敬那样出色的天文学家,不会根据观测到的风向挑选站位方向(老郭也未必测得准);也不是大卫·科波菲尔那样伟大的魔术师,会设法让大风对着李景隆和盛庸狂吹(魔术都是假的);他同样也不是爱迪生那样天才的发明家,能研制出庞大的鼓风机随军出战。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能从盛庸和平安身上找到报仇雪恨的快感,让他能升级为朱三风,让他总是成为占便宜的一方?
难道仅仅是好运气?在封建迷信流行的明朝初年,人们把无法解释的现象,只能归结为天意了。就像传说朱棣走到哪里,头顶都有祥云一样,朱棣也被说成是有风神保佑,他的叛乱行为,也就被涂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经过夹河、藁城两大战役的胜利,朱棣成功地扭转了因为济南和东昌失利给自己造成的不利局面和不良口碑,并且继续南下,经顺德、广平,一路杀到大名府,这里是宋朝的北京,《水浒传》中智取生辰纲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见风使舵的河北各地官员,又纷纷投降朱棣。局势,似乎已经逆转过来了。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