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国宫闱深处接连发生两轮皇权的更替。
同治皇帝载淳6岁登基,17岁(1872年)完婚,选妃的时候,同治皇帝喜欢翰林院侍讲崇绮的女儿阿鲁特氏,慈禧偏偏相中了员外郎凤秀之女富察氏。虽说最终慈禧遂了儿子的心愿,心中却很不痛快。霸道惯了的主儿,容不得旁人悖逆她,见到小两口甜甜蜜蜜的样子,免不了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干涉。同治皇帝摊上这样的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同治皇帝仍有很不痛快的事,或者说隐忧:晃**到那年17岁了,皇太后仍不放手让他亲政。先祖顺治爷6岁登基,康熙爷8岁登基,他们都在14岁亲政。同治自然不如他们二位,而他在14岁时,皇太后牢牢控制着“听政”的大权,哪年哪月才轮到他亲理朝政呢?等待是一种痛苦的煎熬,慈禧对他过分苛刻,说他这儿不行,那儿也不行。不是嫌儿子“学习未能用心,读折不成句”,要不就斥责同治“书既不熟,论多别字,曾面试一二次说话不清”。连吓唬带打压,至于亲政问题,归结为一句话,“皇上典学未成,停几年再说吧”!如今皇上大婚已毕,继续拖下去,终不成体统。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贪政恋权的慈禧在一百个不乐意的情形下,决定放权给儿子同治皇帝。
同治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1873年2月22日)亲政大典在太和殿隆重举行,同治皇帝高高端坐在御座上,接受王公大臣、文武百官们的朝贺。他身后再没有两位皇太后指手画脚了。
撤帘归政后,慈禧不满40岁,精力旺盛。皇权不在手的日子,总觉着过得不舒坦。她命同治每日下朝,依旧必到弘德殿加强学习,意在同治尚不成熟;她还要同治遇逢重大军政事情时要向她请懿旨,时时受她监控。同治皇帝不小了,打心里腻味母亲的掣肘,有时忘记请示汇报,慈禧老大不高兴,母子间隐藏的矛盾逐渐加深。同治惹不起他老娘,即便和慈禧政见不同,也得顺从,也得照办,亲政成了一句空话。为了不当傀儡,他竭力巴结那个贪权如命的母亲,意欲拨巨款修复圆明园,请两位皇太后去那里颐养天年,省得守在身边说三道四,干预军政大事。儿子的孝行,讨得慈禧满心欢喜,想不到招致群臣包括恭亲王奕訢站出来反对。
有了上次罢黜的前车之鉴后,恭亲王学乖了,一般不轻易出头跟慈禧对着干。同治皇帝修复圆明园上谕颁布不久,头一个冲出来的是御史沈淮上疏,力陈缓修。同治皇帝闻言大怒,召见沈淮,当面斥责说,“朕为行大孝,修园供皇太后颐养天年,你瞎掺和什么。”随后又颁布第二道上谕,坚持修园没商量。帝师李鸿藻苦谏没起作用,御史游百川上疏被革职。同治皇帝干脆明明白白地告诉群臣,你们谁再妄言缓修圆明园,定严惩不贷。恭亲王见到这种阵势,情知背后有慈禧撑腰,于是不敢吱声了,主动孝敬了两万两工银表示了一下姿态。
重修圆明园摆上皇家议事日程。同治皇帝亲自忙着张罗,慈禧皇太后乐享其成。1873年3月7日正式开工,负责工程的内务府雇佣民工拆除已成断壁残垣的安佑宫、天地一家春、正大光明殿三处的殿宇房屋,清理现场,从外地广进木材,轰轰烈烈的修复工作指日可待。恰逢此时,冒岀个大骗子,设套儿把同治皇帝装了进去。
此人叫李光昭,名为候补知府。其时原先是倒卖木材、茶叶的小商贩,挣了点银子,捐了个知府衔。他攀上内务府的人,假称自己愿捐献30万元的木材修圆明园。同治皇帝的政绩工程本来既缺钱又缺料,有人自愿报效,当然举双手欢迎。殊不知,李光昭是位“空手套”高手,他打着“奉旨采办”的旗号,离开京城四处坑蒙拐骗,末了骗上了法商。当时李光昭兜里分文没有,他同法商博威利洽谈,先付定金十元,订购了博威利五万四千多元的洋木,双方商定当木材运抵天津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转头,李光昭向内务府虚报购进的木材价值三十万。
法商博威利运木材的船到达天津之后,骗子李光昭圆脸一抹成长脸,借口木材不合尺寸、误期等,扣货不掏钱。博威利哪听这一套,立马找法国领事说事,法国领事岀面照会天津海关和天津道,要中方扣留李光昭、赔偿法商损失,陡然惹起一桩涉外事件。北洋大臣李鸿章将此事奏报朝廷,才使李光昭的诈骗行径昭然天下。
同治皇帝恼羞成怒,命李鸿章严办骗子李光昭。这等连皇上都敢蒙的家伙不严惩还成?李鸿章以李光昭“诈称内使近臣”和“诈传诏旨”的罪名,判他个斩监候。李骗子在死牢里等着砍头的时候,新一轮反对修复圆明园的浪潮滚滚而来。恭亲王奕訢当仁不让。
重修圆明园劳民伤财不算,更不合时宜。就在开工不久的三月份,法国人侵占越南,对大清国虎视眈眈;四月,日本的五艘军舰开往台湾,发动了侵台战争;东边的沙俄开始染指中国新疆。谁都明白,这种危险的时候怎么能掏空国库、大兴土木呢?
恭亲王联衔醇亲王上疏,摆事实,讲道理,力阻圆明园工程。同治皇帝不领情,逼急了便厌烦地说:“非得停工,你们就不废话了?”恭亲王仍想从畏天命、遵祖制、慎言动、纳谏章、重库款、勤学问几个方面,摆大道理说服同治皇帝,同治帝顿时恼羞成怒,说:“我把皇位让给你咋样?!”此言严重,当时吓得身旁的军机大臣文祥差点昏厥过去。
不光同治皇帝不满,也惹恼了慈禧太后。群臣的齐声反对阻挠,停修圆明园几成定局,她的满心欢喜化作乌有。几天后,同治发亲笔朱谕将恭亲王革去一切职务,降为什么都不是的辅国公,后又改为革去亲王世袭罔替,仍在军机行走。找的借口是说,恭亲王召对时,言语之间,多有失议。一听就是屁话。同治皇帝余恨难消,相继革掉反对修园最激烈的代表人物醇亲王、文祥、沈桂芬、李鸿藻等十人职务,还要当朝宣布。同治帝纯粹意气用事。慈禧比她儿子老辣,政治经验丰富,这么一搞,岂不炸了窝?她亲自召见众大臣,宣布同治的圣旨作废,恢复恭亲王等人的原职。儿子唱白脸,慈禧唱红脸,一打一哄,表演恰到好处。几番险些被罢官的恭亲王,往日的威信和权势大为削弱,从权力的顶峰滑向谷底。
更郁闷的当属同治皇帝,他想得好:修复了圆明园,给两位皇太后找个享乐的地方,就不会在旁边干涉他亲政。可气的是恭亲王这帮人不识趣,横加阻挠,让他的希望落空。且不说这些,在慈禧的**威下,他和皇后阿鲁特氏的夫妻生活过得也不舒坦。万般失意之余,同治帝借女色发泄他的痛苦,于温柔乡中寻求慰藉。他时常微服私行,溜出宫去狎游烟花柳巷,后来染上不治之症,宫廷对外宣称“天花”。同治身后无子,据传,临到驾崩时,他口述遗诏,由李鸿章记录,传位给孚郡王奕谯的过房贝勒载潢,当李鸿章将遗诏呈给慈禧看,慈禧气恼地将同治皇帝的遗诏撕得粉碎——只因她另有图谋。
1875年1月2日,从发病起,已经被“天花”折磨了四十余天的同治皇帝一命呜呼。那年他不满19岁,执政不足一年。
国不可一日无君。两宫皇太后紧急召见王公大臣们商议谁来继承大统,朝廷上顿生一番纷争。
现任皇后阿鲁特氏怀了身孕,理应等她生下或男或女再决定嗣君之事。慈禧当然不答应,阿鲁特氏真生下皇子,继承了皇位,她不就成了太皇太后,甭想再沾皇权的边了,那还不要她的命?所以,皇后阿鲁特氏不管生什么都不在讨论之列。虽然慈禧口口声声说,同治皇帝亲政了,她和慈安太后可以待一旁享享清福了,实际她无时无刻不在霸占着皇权。权力——尤其至高无上的皇权,仿佛海洛因,一染便上瘾。像慈禧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毒”瘾更大,难以自拔。她召集群臣商议皇位的接班人,只不过是个幌子,她心目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有人提出由皇室溥字辈的数人当中,选一位贤能的立为太子继承皇位。慈禧听罢,面色骤变,默不搭腔。不搭腔就是不同意呗。同治这辈属于载字辈,下一辈才是溥子辈,一旦立了溥字辈的当皇上,慈禧不又成了太皇太后?她还能垂帘听政吗?
立储会议紧张进行,火药味十足。又有人提议立溥伦。溥伦的爷爷贝勒奕纬是先帝咸丰的大哥,溥伦的父亲是奕纬过房子载治,论理够亲够近。慈禧以溥伦不是奕纬亲生为由,摇头不同意。再近一些的当属恭亲王的长子载徵,那更不可了。恭亲王的儿子当上皇帝,她慈禧还驾驭得了?这个不同意,那个不答应,众臣没招儿。还是等着听慈禧一人定夺吧。慈禧说出一个人:醇亲王奕譞的儿子载淮。奕譞非外人,娶了慈禧的亲妹妹蓉儿,是她妹夫,生性软弱,容易驱使。载淮那年刚5岁。
慈禧这手算不上阴谋,纯粹是彻头彻尾的阳谋。立5岁的载港继承大统,一时半时亲不了政,慈禧再度垂帘听政顺理成章,大家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谁也没辙。她一锤定音,群臣敢怒不敢言。不知怎么回事,慈禧刚宣布立储载海,醇亲王奕譞当即昏厥倒地,被人搀扶出去。也许他预料到儿子在慈禧眼前当皇上,好受不到哪去。几天后,载港被迎进紫禁城钟粹宫,预备当皇上。两宫太后又行垂帘听政。
可怜皇后阿鲁特氏,御前会议不让她参加,倒是听到了不幸的消息。她绝望了,即使她真生下个儿子,皇位也没戏,最后阿鲁特氏选择了一条必由之路——绝食自尽了事。
历朝历代自有忠烈之士,他们明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也敢冒死站出来直言。慈禧不顾祖制规矩,冒天下之大不趙擅权夺嫡,朝野上下屡见愤愤不平之声。内阁侍读学士广安上疏表示了一点抗议的意思,竟遭慈禧申斥;御史潘敦俨以皇后阿鲁特氏死得不明不白为由,要求澄清事实真相,给予阿特鲁氏赐以美谥,隐含着对慈禧迫害阿鲁特氏的不满,结果被夺职。闹得轰轰烈烈的是吏部主事吴可读,他在皇后阿鲁特氏的“大葬”期间,通过尸谏的方式进行抗争,也没顶用。丢官的白丢,以死抗争的白死,慈禧根本不在乎这些,奈我何?依然我行我素;乱哄哄之中,新朝换旧朝,乱哄哄之中,慈禧重新握住了皇权。当然,除了她,垂帘听政的还有慈安皇太后。
光绪七年三月十日(1881年4月8日),皇太后慈安钮钻禄氏意外暴毙。三月初九她偶染微疳,不算什么大病。御医薛福辰诊脉后,说,皇太后“微疾不需服药”,病不重,药都不用喝。可没过两天,病情突然加重,慈安竟然“凤驭上宾”了。薛福辰闻之,恸哭至极,大呼:“天地间竟有此事!吾尚司在此乎!”
慈安的死因传说颇多:有的说她吃了慈禧送她的奶饼之类的东西死的,有的说她被慈禧逼迫吞下鼻烟壶自尽。宫闱重重,真相难清,慈安之死成了谜°其中确实存在众多疑点,不得不使民间猜忌,议论纷纷。
又一个妨碍慈禧野心的人消失了,慈禧便可放心大胆地独裁专权,一步步爬向权力的顶峰。以后的大清国在她手中变成随意捏掐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