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篇 Purgatorio.XXX(1 / 1)

贝雅特丽齐的出现:对于但丁的谴责。

那第一天的七星,他既不知下降,也不知上升,除罪恶以外不受其他的遮蔽,他在那里教各人注意他自己的责任,也犹如较下的七星指示水手们到达港口一般:[1]当他应声而止的时候,那些真人原在他和半鹰半狮的怪物之间,都转过身来,向着车子,像向着他们永久的和平一般;[2]其中有一位,似乎是从天上特派下来的,唱道:“我的新妇,你从黎巴嫩来罢!”[3]他高唱了三次,于是其余的都跟着他唱。

好比在末日审判的一天,幸福者听着号筒的召集,每个都从他的坟墓里站起来,再唱着愉快的赞美歌一般;那时神车的上方,应着那位崇高的长老的呼声,到了百来个的天官和天使,他们的生命都是永久的。他们都说:“为来者祝福。”[4]他们又从上方把花朵四面散下来,都说:“满手分送百合花!”[5]

我常常看见,在天明的时候,东方全是玫瑰色,其余的天空是碧海一般;不久太阳的面庞露出来了,因为早晨的雾气,使他的光芒变得柔和,像披着面纱一般,因此我的眼睛可以凝视他,而不感着眩晕;同样,当天使们抛掷花朵,如雨点一般落在车子内外的时候,我在花雨缤纷之中看见一位贵妇人,她蒙着白面纱,其上安放着一个橄榄树叶编的花冠,披着一件绿披肩,其下衬着一件鲜红如火的长袍。[6]

在我的精神上,见着她而感着震**和恐怖,这件事虽然早已成为久远的过去,但是在我的眼睛认识她以前,我已经因为从她发出的神秘的德性而感着旧情的伟力了。

当我的目光接触到她崇高的德性,受着她的打击,这在我未出童年的时期已经受过的打击,那时我把脸转向左边,好比一个孩子受了惊吓和痛苦以后,找寻他的妈妈一般,我想对维吉尔说:“我周身的血,没有一点一滴不在震**了!我认识了我旧时情火的暗号!”[7]

但维吉尔那时已经离开我们;维吉尔是我最亲爱的父亲,维吉尔是受她的委托来救护我的。虽然有我们古母亲所失的一切,也不足以阻止我在不久以前用露水洗净了的脸上再被眼泪所污。[8]

“但丁!因为维吉尔已经去了,不要再哭泣了,不要再哭泣了;你要为着别的创伤而哭泣呢。”[9]

像一位海军元帅,一时在船头,一时在船尾,指挥别的船上的水手,鼓励他们的勇气;同样,在那车子的左边,当我听见我不得不写在这里的我的名字的时候,[10]我看见了那位贵妇人,起初她是在众天使的花雨之中,现在从小溪的对岸,把一双眼睛望着我。

虽然从她的头上下垂着面纱,顶上戴着敏涅尔伐的树叶,难于窥见她的全貌,但是她皇后一般的态度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她用一种声调,像一个人把最厉害的话句放在后面一般,她继续对我说:“看好我;我的的确确是贝雅特丽齐!你怎样敢爬上这山?你不知道这里的人都是快乐的吗?”[11]

我听见此言,俯着头,眼看着清流,其中有我的影像,耻辱重重地压在我的额上,我只好把我的目光移向草地上来。一个母亲有时对于她的孩子恼怒;我看贝雅特丽齐那时对于我也是这样,因为她的话在怜悯之中含有辛酸之味呢。在她静默以后,那些天使立即唱道:“上帝呀!我有望于你。”但是他们并不超过“我的脚”这一句。[12]

好比意大利背脊的活柱子上面所积的雪,遇着斯拉沃尼亚风而冻结凝固,假使遇着无影子的地方吹来的风,他便溶解沉下,如烛之遇火了;[13]同样,在我未听见那与永久的天体相和谐之歌声以前,我没有泪水,也没有叹息;但是我听了那甜美的歌声以后,我知道歌声里对我表示同情,胜于他们这样说:“贵妇人!为什么你这般羞辱他?”那时围绕我心的冰块,融化为水和气,伴着痛苦从胸中向口中眼中发出来了。

那时贝雅特丽齐仍旧站在车子的边上,转向抱着怜悯心的天使们说:“你们在无穷的日子里面,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也不是昏夜,也不是睡眠,足以使你们对于世界的行进疏忽了一步;所以我的回话要十分留意,务必使在对岸哭泣的一位懂得,因此他的过失和责罚相称。[14]不仅伟大的天体,依照所伴的星座,去决定每个造物的命运,[15]而且有神的赐予,从高高的望不见的云间像雨一般降落下来;[16]这个人在年轻的时代,就富于才能,很有产生善果的根基。可是田地愈加肥沃,如若耕种不良,就愈加产生恶莠和野草了。有若干时间,我的颜色支持着他:我的一双年轻的眼睛给他看,我引着他走在正道。[17]但是一到我在人生第二时期之户限,我的生活变换了,他便离开我而委身于其他。[18]当我解脱于肉体而进入于灵魂界的时候,我的美丽和德性都增进了,但在他的心目中,不再以我为可爱,于是他的脚便踏在邪路上,追逐欢乐的虚影,须知这些都是名不符实的。[19]我曾经在他梦中和醒时去感化他,但是他竟无动于衷。[20]他沉迷得深了,没有方法可以救护他,除非把堕落的罪人给他看一下。因此我去叩了死人的国门,含泪向那一位引导他到此地的人请求。[21]上帝至高的法令要被破坏了,假使他能渡过勒特河,尝着美妙味,而不支付相当的代价,就是说不叫他洒些忏悔的眼泪。”

译注

[1]“第一天”指“天府”。“第一天的七星”指“七灯台”,象征“圣灵之七种赠品”,为人类精神上正义之指导。“较下的七星”指北斗七星,因在“恒星天”,对“天府”言为较下也。北斗七星为航海者之指导。

[2]“真人”指二十四长老,象征《旧约》,当七灯台停止前进时,彼等在其后亦即停止,且转身向车子也。

[3]长老中有一位代表《旧约》中之《雅歌》(即所罗门之歌),高唱《雅歌》第四章第八节:“我的新妇,求你与我一同离开黎巴嫩,与我一同离开黎巴嫩。”

[4]“奉主名来的,是应当称颂的。”参见前篇注5。

[5]维吉尔之诗句,见《埃涅阿斯纪》第六篇。

[6]此贵妇人即贝雅特丽齐。白、绿、红,为信仰、希望、慈爱之色彩。在《新生》第二节:“那天她是穿着红色的衣裳,合身而且动人。”第三节:“她这次穿着雪白的服装,走在两位比她年纪稍大的女士中间。”《新生》述贝雅特丽齐穿红穿白,但未穿绿。橄榄为献祭手艺女神、智慧女神敏涅尔伐(Minerva)之果。参见第十五篇注9。

[7]但丁于九岁时初遇八岁之贝雅特丽齐(1274年),他于《新生》第二节记着:“这个时候,藏在心脏最深处的生命之精灵就开始很强烈地颤抖起来,就连很微弱的脉搏里也有了震动。”但丁此时(在地上乐园)会见贝雅特丽齐,仍不减弱昔年的感觉。贝雅特丽齐卒于二十五岁(1290年),到但丁神游之年(1300年),相隔已有十载,但一见她的面影,旧时爱情立即有死灰复燃之势。末句原是但丁译了维吉尔的,见其《埃涅阿斯纪》第四篇。

[8]“古母亲”指夏娃,见前篇注2。露水洗面见第一篇。此处为维吉尔退场,贝雅特丽齐登场之枢纽。但丁虽在地上乐园,仍不能忘情维吉尔,见其已去,因而流泪。

[9]“别的创伤”指但丁之内疚,将受贝雅特丽齐之谴责。

[10]在《神曲》中只有此处写着但丁的名字。在《新生》《宴会》《王国论》里,他也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列在文中,在《俗语论》中用的是代名字(化名)。但丁在《宴会》第一卷第二节中解释他的态度说:“无论什么人,说他自己是不合法的。”又说:“假使没有必要的原因,修辞家是不准说他自己的。”此处但丁欲如实记录贝雅特丽齐的口语,故不得不写下但丁这个名字。

[11]贝雅特丽齐此处两问句,大概是谴责但丁迷误得太远,悔悟得太迟。

[12]《旧约》《诗篇》第三十一篇第一至八节:“耶和华啊!我投靠你。……你使我的脚站在宽阔之处。”此八节表示对于上帝之希望和信任,其以后各节不合于此处之环境,为天使所不唱。

[13]“意大利背脊”指亚平宁山,“活柱子”指树木,“斯拉沃尼亚风”指东北寒风,“无影子的地方”指非洲,因其地每年有两次太阳在头顶,使物影不出于物之底部以外也。

[14]在时间内进行之一切,天使无不知悉,毋用多说,故贝雅特丽齐表面上对天使答话,实则正是谴责但丁也。

[15]关于星辰影响命运之说,参见《地狱》第十五篇,《净界》第十六篇。

[16]言上帝赐予之恩惠,由天府之高处降及于人类也。

[17]自一二七四年(但丁与贝雅特丽齐初遇之年)到一二九○年(贝雅特丽齐死之年),其间凡十六年,但丁热恋着贝雅特丽齐。

[18]贝雅特丽齐卒于二十五岁。但丁曾把人生分为四个时期,二十五岁以前为青年时期,生命(精神肉体二方面)发展以至于完成之时期也。

[19]关于但丁自一二九○年至一三○○年之生活,第二十三篇已有提及。但丁此时颇有追逐尘世欢乐与名利之事实,但谓但丁努力于哲学之研究而漠视宗教之信仰,亦属可能。

[20]《新生》第三十九节载:“有一天,我眼前忽又起了一个幻觉。……我在这个幻觉中看见了我高贵的贝雅特丽齐。……我回想到了和她有关的种种,我的心便变成了理性的信仰者。……于是那罪恶的欲念便离开了我,我的思想全部都回到高贵的贝雅特丽齐的身上。……”

[21]贝雅特丽齐请求维吉尔,见《地狱》第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