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具有浪漫情怀的钢琴家——悼范·克莱本大师(1 / 1)

范·克莱本于我有特殊的因缘,大学一年级到父亲战友的工作单位转录磁带,柴科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便是克莱本演奏,康德拉申指挥RCA交响乐团协奏,后来又转录了贝多芬的《皇帝协奏曲》和拉赫玛尼诺夫第二协奏曲,钢琴演奏都是克莱本(记得父亲的战友给我在磁带盒上写的是“克莱邦”)。当时我对钢琴家、指挥和乐队都一无所知,只是通过反复地聆听,这几部钢琴协奏曲的经典在我年轻的脑海中打上了永不磨灭的印记,至今仍然下意识地把它们当作比较的标准。

克莱本是一位具有伟大浪漫精神和人文情怀的音乐家,他的琴艺如此,他的人性更是如此。他1958年在莫斯科缔造的神话不可复制,但是他通过克莱本钢琴比赛、通过音乐教育和音乐的影响力,将神话努力延续下去。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克莱本因不幸与政治产生交集,在琴艺退步之时,饱受各式非议,甚至在2014年2月底他去世消息传来之际,中国的某些不良乐评人还在微博上对他恶意中伤,以图达到指桑骂槐的目的。这只是古典音乐领域的不协和音,虽说扰人心境,但无论如何,现在该是给克莱本树一座纪念碑的时候了。

我常常说,良好的家庭环境和早期教育,再加上一位伟大的导师,一个人的一生便已经注定精彩,且不会背离本性。克莱本有一位伟大的母亲,她是李斯特最信赖的助手弗里德海姆(俄罗斯人,曾经师从安东·鲁宾斯坦)的学生,17岁以后,克莱本更是在朱利亚音乐学院20世纪伟大的钢琴教师罗西娜·列文涅门下受教,后者和其丈夫约瑟夫·列文涅同为一代宗师瓦西里·萨弗诺夫的学生,与斯克里亚宾和拉赫玛尼诺夫同门。罗西娜给了克莱本最正宗的俄罗斯钢琴学派风格的指导和熏陶,是她力劝克莱本参加莫斯科的比赛,这就不难理解为何年仅24岁的克莱本能够在柴科夫斯基大赛一鸣惊人、一举夺魁,评委们在将桂冠授予克莱本的同时,也是向客居异国他乡的同胞同行遥行致敬之礼。

1958年,真是一个值得慷慨高歌的年份,它是克莱本爆发的年份,也是他辉煌的顶点,他释放了将贝多芬、李斯特、安东·鲁宾斯坦、弗里德海姆、萨弗诺夫、斯克里亚宾、拉赫玛尼诺夫、列文涅夫妇汇集一身的能量,很好地融合了德俄钢琴学派的浪漫主义诠释理念,在比赛中将贝多芬和柴科夫斯基的浪漫之火熊熊燃烧,当他的“皇帝”一曲终了,坐在包厢里的赫鲁晓夫亦狂热地鼓掌喝彩,不能自已。当我聆听克莱本与指挥大师莱纳录于1961年的“皇帝”录音时,仍然会一次次为他的充沛情愫和精湛技艺所震撼,第一乐章毫无滞涩的跑句恢弘大气,每一个音符都是那么晶莹剔透,明亮超然;慢板乐章沉静肃穆,如古井不波,每一个乐句的塑造都美极不可方物,好似时光倒流,这是浪漫主义全盛时期的浓浓诗意,是无所企图的憧憬与渴望;终曲乐章虽然比其他演奏版本相对要慢一点儿,却丝毫没有被绊住脚步的感觉,那令人兴奋的力量和一决胸中块垒的欢乐在高超高能技术的支撑下,要多亮丽有多亮丽,要多豪迈有多豪迈。这样的“皇帝”理应凯旋,理应加冕而归。

克莱本被赋予“美国符号”的概念,殊不知他正代表了欧洲大陆古典音乐传统在“新世界”一脉相传,他在1978年退出乐坛前,毕竟留下了贝多芬、舒曼、柴科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普罗科菲耶夫等堪称经典的录音,这些都被做成了“发烧天碟”予以流传。这是美国音乐的伟大财富,更是克莱本曾经辉煌的见证。

1962年,克莱本创建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国际钢琴比赛,他以更行之有效的方式传播音乐、发现天才。从事这样的工作无疑影响了他的演奏生涯,但恰恰在他退出乐坛专心经营比赛的年代,范·克莱本钢琴比赛越来越具有权威性和影响力,成为与俄罗斯的柴科夫斯基比赛、波兰的肖邦比赛、英国的利兹比赛齐名的重要比赛和钢琴巨星的摇篮。作为人道主义者的克莱本热爱人类,热爱生活,以善待人,有教无类,他的家传、他的师承、他的传奇经历都使他崇尚平等、摒弃偏见。他的比赛几乎没有丑闻,他作为比赛的主席对每一位参赛选手一视同仁,呵护备至,激励有加。中国先后有王笑寒、陈萨和张昊辰在大赛获奖,2009年,在费城科蒂斯音乐学院就读的张昊辰更是与日本的盲人钢琴家辻井伸行并列第一。克莱本彼时身体已经欠佳,却是那么由衷的高兴,热烈地祝贺,像他自己获奖一样开心。

我和克莱本的因缘始于无意当中在30多年前听到他的录音,其中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是我第一次聆听。克莱本与中国的情缘始于1958年那难忘的时刻,他摘取桂冠,来自中国的刘诗昆拿到了第二名,从此,两人的命运发生截然相反的改变,从而留下一段令人唏嘘的佳话。克莱本在乐坛复出同样缘于美苏关系,1987年他应美国总统里根邀请,在白宫为来访的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演奏,接着他随费城乐团重访故地,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再度登台,接受不亚于30年前的热烈喝彩。正如克莱本所说,他从来就没有归隐,他真的以他的浪漫战斗到了最后。

斯人已逝,人格的魅力、音乐的美好,必将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