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讲 蒲宁:美与永恒之结合的探寻者03(1 / 1)

如前所述, 蒲宁爱情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爱情往往突如其来, 一见钟情, 富于诗意, 充满爱之**。上述《一支罗曼蒂克的插曲》中“我”与她原本素不相识, 只是因为在火车站等人而偶然相遇, 产生好感, 一起散步, 在雨的帮助下迅速产生了爱的**。《路边》中的尼卡诺尔和帕拉莎也是偶然相见才**燃烧的。小说集《幽暗的林荫小径》中这类描写更是屡见不鲜, 如《安提戈涅》写大学生巴夫利克去看伯父伯母, 却与照顾伯父的“安提戈涅”——护士卡捷琳娜一见钟情, 并发生私情。小说突出地表现了爱情的突如其来, 男主人公巴夫利克就公开宣称:“缘分往往是意想不到的。”《在巴黎》《三个卢布》《名片》等也是如此。

蒲宁晚年在日记中写道:“我们以我们生活的一切生活, 只是在这种限度里, 我们获取了赖以生存的生活的价值。平时这种价值是很小的, 只有在激动万分的瞬间它才会升腾, 即在幸福的狂喜之时和不幸的悲痛一刻, 在清晰地意识到它的获得和痛失之时; 还有是在记忆中诗情画意地描写过去的时候。”正因为有这种观念, 所以, 他在爱情小说中要么写爱的**, 要么写爱的丧失(详后)。

从《米佳的爱情》开始, 蒲宁把爱情写成命运突然给予人的最高恩赐。真正的爱情在生活中极难遇到, 它如同天才一样, 是上天的恩赐。这种恩赐越是来得突然, 越是充分, 便越是短暂, 越是容易失去, 同时也越是让人刻骨铭心, 至死难忘(米佳对卡佳的爱就是如此, 他们的相爱是如此短暂, 米佳越是远离她, 就越是思念她, 管家所出的与阿莲卡野合的馊主意不仅没能减轻他的思念, 反倒使他深感愧疚、不洁而自杀)。《中暑》十分突出地表现了这一主题。中尉与年轻女人三个小时前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对方这个人存在, 却因在游船的餐厅用餐而邂逅, 一见钟情, 上岸到伏尔加河畔小县城的一家旅店里满怀**地缠绵了一个晚上。虽然仅仅是一个短暂的晚上, 甚至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 但两人在热吻时已感到这是前所未有更是终生难忘的:“他俩刚走进房间, 侍者就把门带上走了。这时中尉便猛地向她扑了过去, 两人如醉似痴地狂吻着。此刻的情景, 他俩在许多年后也是难以忘怀的, 因为这是他俩中的任何一个人, 在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从未领略过的。”这在中尉身上更集中地表现出来。在送走女方后, 中尉起初还认为这只是萍水相逢、逢场作戏的“一次奇特的艳遇”, 就像她说的那样:“我们俩似乎都中了暑, 热昏了头。”但回到房间后, 他才发现:“他感到一阵阵锥心的痛苦, 感到失去了她, 他的余生已成为毫无必要的东西, 不由得一阵惊恐, 万念俱灰了。”因此, 渴望能出现某种奇迹:“把她还给他, 让他再同她共度一天, 共度今天这一天, 那么哪怕明天叫他去死, 他也心甘情愿——他要同她再过一天, 是为了, 而且仅仅是为了要告诉她, 要向她证明, 要使她相信, 他是何等痛苦同时又是何等狂喜地爱着她……然而为什么要向她证明呢?为什么要使她相信呢?他并不知道, 但是他认为这比生命还重要。”

在小说集《幽暗的林荫小径》里, 蒲宁进而写到, 即使是带来不幸的爱情, 也是人生的闪光点, 使人永志不忘, 瞬间可以永恒。《幽暗的林荫小径》这个短篇小说写的是贵族尼古拉30年后在图拉的一家客店和女掌柜娜杰日达相遇的故事。他们在青年时曾经相爱, 但一个是贵族少爷, 一个是农奴的女儿, 无法结合, 于是尼古拉只好狠心地抛下她, 远赴他乡。娜杰日达告诉尼古拉, 自己至今仍深爱着他, 一直没有出嫁。但尼古拉还是走了, 永远地走了, 而她则一直在窗口望着他远去。不幸的爱情成为男女主人公一生的闪光点, 尼古拉觉得:“那是最美好的时光。岂止美好, 那真叫迷人!‘蔷薇花开红似火, 暗径菩提处处荫。’”娜杰日达更是宣称:“人的青春会过去, 爱情可是另外一回事。”《寒秋》中女主人公伯爵小姐和未婚夫在寒冷的秋夜临别相聚, 他们到果园里散步, 未婚夫朗诵费特富于诗意的爱情诗, 并指出:“那些窗户亮得多么奇特, 只有秋天才会这样”, 并和她拥抱接吻, 两人一起海誓山盟。第二天他便上了前线。未婚夫战死后, 女主人公在颠沛流离、贫困潦倒中度过了一生。“每当我回忆起此后所经历的一切时, 我总是问自己:我一生中究竟有过什么东西呢?我回答自己:有过的, 只有过一件东西, 就是那个寒秋的夜晚。世上到底有过他这个人吗?有过的。这就是我一生中所拥有的全部东西……”《鲁霞》(一译《露霞》)写一对夫妇乘火车路过某地, 先生想起了自己青年时代在这里的罗曼史:他到鲁霞家的庄园里给她的弟弟彼佳当家庭教师, 和鲁霞相爱了。他们晚上偷偷出去, 划船到对岸的树林里幽会。但鲁霞的母亲神经不太正常, 不允许女儿出嫁, 用枪逼散了这对恋人。以致时隔很多年以后, 先生还毅然决然对太太用拉丁文说:“再也不会像爱那个女人一样地爱别的女人了(一译: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名片》中一位大名鼎鼎的作家在“冈察洛夫”号客轮上偶遇去探望姐姐的已婚少妇, 两人一见钟情, 春风一度, 但她在轮船到站后离去了。他来送别她:“他爱恋地吻着她冰凉的手, 这爱将在一生中永留在他心田的某处。”爱的瞬间在他心里变成了永恒。

蒲宁曾经表明自己的小说“主要是描写爱情与死亡, 疾病与嫉妒, 青春与暮年的主题, 也即是描写独立于历史与现实生存条件之外的人在过去、现在与未来是如何生活的。这些问题涉及我们每一个人, 因而会引起所有人的兴趣。这也是作家创作和读者阅读所关注的核心问题”。其中, 蒲宁尤其偏爱死亡主题。1892年最早的小说之一《在庄园里》主人公卡皮通就有了醒目的生死喟叹:“太阳照旧要落下去, 庄稼人照旧要拉着翻转过来的犁从地里回来, 一切照旧……该出工的时候朝霞还会升起, 可是我看不到这些了, 不仅看不到, 连我这个人也根本不存在了!”此后, 蒲宁更是在一系列小说和诗歌中发展、深化了这一主题, 以致有人宣称, 死亡主题是蒲宁艺术创作的灵魂与音乐, 从最初对人物个体的悲剧命运体验到对民族苦难的观照乃至最终完成对整个人类生存困境的深刻反思, 蒲宁笔下的死亡超越了时代, 超越了民族, 也超越了意识形态, 走向了永恒。蒲宁认为:“人生无常, 浮生若梦, 今生一切劳碌均属空虚, 我们赢得了世界, 却赔了性命。”帝王和乞丐同归于尘土, 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死亡是人的必然归宿, 也是任何人都无法逃脱无法参透的秘密。在强大的死亡面前, 人类显得何其渺小脆弱, 不堪一击。因此, 蒲宁在创作中尤其是中后期创作中就不断地奏响一曲曲死亡悲歌。其中, 最早也最突出的堪称《乡村》和《从旧金山来的绅士》。

在《乡村》中, 蒲宁通过对吉洪和库兹马人生悲剧的刻画, 引入了对死亡这一永恒文学主题的哲学思考。小说开头对克拉索夫家族命运的描写就颇具某种宿命的色彩:外号叫“茨冈”的克拉索夫兄弟的曾祖父因为抢了主人杜尔诺沃的情妇而被主人放狗咬死; 克拉索夫兄弟的祖父是个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 小说虽然没有交代其结局, 但其被捕后大概也难逃一死; 克拉索夫兄弟的父亲因开店亏本, 酗酒身亡。按照小说的预示, 克拉索夫兄弟命运最终也必将应验“命运注定你死, 败草必除”的谶语。吉洪的希望最后完全落空, 生意更是每况愈下:先是因烧酒专卖权被收归国家, 导致几家酒馆相继歇业; 后又被迫卖掉杜尔诺夫卡。他曾经拥有的一切正在消逝, 他的肉体在一天天地衰老, 妻子已先他而去, 余下的生命对他而言注定只是一种孤独而绝望的等待, 等待即将来临的死亡。小说表面上描写了克拉索夫兄弟与死亡的宿命苦苦抗争的生存轨迹, 其潜藏意蕴则在于通过对克拉索夫兄弟命运的描写, 表现了作家对个体生存方式的悲剧体验, 并在此基础上完成了对死亡这一文学永恒主题的独特审美观照。

《旧金山来的绅士》(一译《从旧金山来的先生》)讲述了一个富有的美国富翁人生最后几个月的故事。这位从旧金山来的先生决定带着妻子、女儿周游世界, 并为自己及家人安排了一次从美洲去欧洲、印度、埃及的长期的、充满享乐的旅行。小说详尽地描写了这次旅行, 旅行的计划和路线交代得异常清楚、详尽, 乘豪华巨轮航行的日程安排, 那不勒斯饭店的起居饮食都事无巨细地加以描述。这位富翁为自己的旅行精心挑选了著名的“亚特兰蒂斯”号(一译“大西洲号”)客轮, 它就像“一座豪华、规模宏大的、设备齐全的饭店”。在轮船上, 在上岸后, 他们一家都受到了阿谀逢迎式的隆重接待。然而, 刚到意大利, 这位先生就在旅馆猝死。旅馆老板对此没有丝毫怜悯之情, 只是担心这意外影响自己的生意。富商很快就被放入旅店底层走廊顶端最小、最潮湿的房间——“四十三号房间”, 并且装在放英国苏打水的长箱子做成的简易棺材里。当他的尸体回到“亚特兰蒂斯”号轮船后, 已不再享受生前的隆重接待, 而是被放在轮船的最底层, 那里“巨大的轴就在机油铺就的轴座里像一个活的怪物伸进炮筒般的隧道, 以一种令人感到压抑的准确性缓缓地转动着”。在轮船的豪华中心, 到处灯火辉煌, 人们依旧在尽情欢乐。然而, “在他们脚下很深很深的地方, 轮船一片漆黑的舱底, 在那昏暗闷热的腹腔里, 放着一件什么东西”。

小说篇幅不大, 但内蕴相当丰富。第一, 揭露了金钱决定一切的拜金主义。金钱成为决定人们相互关系的基础, 有钱就备受尊敬, 没有金钱就意味着被人遗忘。邱运华进而指出, 小说借助富翁的死, 以及旅馆老板、船长和船上的贵宾们对他的两种不同态度, 深刻揭露了他们的贪婪、冷酷、自私、虚伪的人格。第二, 更重要的是生与死的哲学意义。特瓦尔多夫斯基早就指出, 蒲宁认为, 那些把人们分开的社会、阶级、财产的界限在爱与死面前会自然消失, 因为在爱与死面前人人平等, 《莠草》中的阿维尔基死在破茅屋的一角; 旧金山来的无名绅士在温暖的海滨头等大饭店里刚刚穿戴好准备去餐厅用晚餐时死去。死之不可避免令人胆寒。这里我要插一句, 人们把蒲宁这篇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只解释为揭露资本主义并且象征性地预言资本主义的灭亡, 却似乎忽略了对作者来说比这重要得多的思想:即使是亿万富翁也逃不脱一般人的归宿, 在凡人共同的结局面前亿万富翁的势力渺小而又无常。邱运华更具体地阐述, 从更深层的意义上, 作者在哲学的意义上, 在探讨生命的价值和意义问题。个体生命具有什么意义?蒲宁的小说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他似乎在问:什么样的生命具有永恒性?——是从旧金山来的先生, 还是船舱底下赤膊工作的工人?抑或两者都不具有值得骄傲的地方, 他们都只不过是“永恒”的沙砾而已?蒲宁在细腻刻画富翁之死的具体过程和细节时, 是极具深意的。他似乎更在意生命的脆弱、短暂、易逝, 他似乎在强调:原来生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你不是在炫耀自己生命的高贵吗?但是, 你也抵挡不了死亡的轻轻一击。而当生命离开了你以后, 你就一文不值了, 你马上就被请下了船舱底层, 与黑暗做伴。人们立即就忘记了你, 仿佛你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他进而指出, 蒲宁这篇作品不是简单的一篇社会批判的作品, 甚至不能够用一般意义上的对人生某一部分意义的启示来概括。它是对生命与自然力量的戏剧性冲突的揭示, 是对人类自尊自大的可笑与宇宙深不可测的预示, 它是一首哲理诗歌。

从《旧金山来的绅士》开始, 蒲宁开始跳出俄国视野, 从西方的视角表现死亡的主题, 《阿强的梦》(一译《阿昌的梦》)进而从东方视角, 《四海之内皆兄弟》(旧译《弟兄们》)更是站在整个世界和整个人类的高度来表现死亡主题。

但蒲宁更喜欢写爱与死的主题。特瓦尔多夫斯基在为九卷本《蒲宁文集》所写序言中指出:“爱与死几乎是蒲宁的诗歌和散文的从不改变的主题。”从20年代中期开始, 蒲宁在创作中越来越注重于爱与死的主题。仔细分析, 这一主题大约可以包括两个方面:爱情与生离, 爱情与死别。

爱情充满诗意, 纯洁美好, 但社会的力量、命运的捉弄乃至恋爱者自身的原因等, 却往往导致爱情的不幸甚至悲剧, 具体表现为恋人不得不分离(即生离)。蒲宁一生中创作了两三百个以爱情为主线或者有关爱情的小说,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不幸的爱情悲剧, 包括:初恋的悲剧, 如《米佳的爱情》中因为卡佳贪图名利, 一心想当名演员, 投入戏剧学校校长的怀抱, 而与米佳分手; 《幽暗的林荫小径》中尼古拉与娜杰日达被封建等级棒打鸳鸯两分散; 《大乌鸦》(一译《乌鸦》)中则是“我”屈从于当官的父亲的权势和压力, 而致使深爱自己的贫家少女叶莲娜被迫嫁给“我”的父亲, 按照“乌鸦”的美学趣味打扮自己。以上这些, 主要是社会的原因导致的爱情悲剧。《报复》(一译《惩罚》)中的女主人公“她”在蒙特卡洛的赌场里认识了“他”, 一见钟情, 但“他”挥霍光“她”的所有钱财后, 悄然离去, 扔下“她”独自一人, 在异国他乡。这既是女方遇人不淑, 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命运的捉弄。《安提戈涅》则是巴夫利克与卡捷琳娜疯狂热恋, 两人不够小心, 私情被人撞见, 而被迫劳燕分飞。

但蒲宁小说中写得更多的是爱情与死亡。蒲宁认为, 爱情虽然美丽, 但不过是尘世转瞬即逝的过客。尘世生活中的爱情都是不幸福、不完满和庸俗的, 所以当人们在体验了瞬间的肉欲满足或享受过短暂的爱情甜蜜后不得不面对死亡的终结。没有了爱情, 生命便只能以死告终。也许只有死, 才能挽回对失落情感的痛惜, 逝去的才会在痛惜中永存。蒲宁还认为, 一切强烈的、超凡脱俗的爱情要避免婚姻, 爱情是美好的, 是人世间转瞬即逝的客人, 只要稍一持久, 就会被平淡无奇和庸俗吞噬, 感情就会迅速地贬值, 而死亡则成为尘世爱情免于庸俗的一种必然选择。这样, 爱与死在其笔下就成为一对经常同时出现的孪生姊妹。

在蒲宁早年的作品中, 爱与死的主题就已经常出现。《一支罗曼蒂克的插曲》中“我”巧遇正在火车站等待未婚夫的女子, 两人一起散步, 却突然燃起了爱的火焰。但她已订婚, 未婚夫是个痨病鬼, 却是一位有权有势的伯爵。“她”和“我”被迫天各一方, 她爱“我”爱得很痛苦, 以至于与未婚夫产生了很深的隔阂, 最后竟为此饮恨终身导致死亡。《米佳的爱情》中青年米佳深爱美女卡佳, 为她神魂颠倒, 卡佳成了他的生命, 就是他的一切, 然而, 卡佳为了名利, 移情别恋。脆弱的米佳想到了死, 他领悟到:世界是有死亡的, 死亡存在于一切之中——存在于阳光中, 院子里的青草中, 天空中, 果园中, 于是他自杀殉情。《叶拉金少尉案件》(一译《叶拉金桃色事件》《骑兵少尉叶拉金案件》)中叶拉金少尉和索斯诺夫斯卡娅都个性特异, 渴求美好与崇高, 两人相遇后爱得如痴如醉, 也爱得昏天黑地, 最后姑娘为了保持这美好的爱情, 竟请求少尉杀死了她!

蒲宁早年这方面的代表性作品, 除了《米佳的爱情》《叶拉金少尉案件》外, 最出色的应该是短篇小说《轻轻的呼吸》(一译《轻盈的气息》《呼气如兰》)。小说讲述了15岁的中学生奥莉娅·梅谢尔斯卡娅之死的凄美故事。奥莉娅有着纤细的腰和秀气的脚, 有着轮廓动人的胸脯和人类的语言至今无法形容的种种体态的魅力, 有着绰约的风姿, 华丽的穿戴, 明亮的眼睛, 灵活的举动。她天性自由奔放, 聪颖早慧, 优雅迷人, 青春的本性使其任意挥洒少女纯真的轻盈与优美, 成为著名的美人儿。更重要的是她骨子里十分大胆, 毫不畏惧:她什么都不怕——不怕墨水弄脏手指, 不怕满脸通红, 不怕披头散发, 也不怕在奔跑中跌一跤露出膝盖来; 而且自然本真, 毫不妥协:“要爱的就是一定要真爱, 不爱的就是要拒绝。”这位美丽迷人的少女, 引来同学申欣的疯狂追求, 接着被56岁的老男人马留京诱骗失身(他是她父亲的朋友、女校长的兄弟、当地上流社会的体面人士, 她像尊敬父亲一般尊敬他, 但这个可耻的人却在拜访她父亲时趁她独自在家而诱奸了她), 最后一个哥萨克军官深深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这位军官, 发誓要做他的妻子, 向这个军官坦白了自己的失身之事并给他看了自己的日记, 心里也希望军官能够原谅她或者像个绅士一样去与马留京决斗, 但这个军官却开枪打死了她。小说中, 美、爱与死亡竟然如此密不可分!小说用散文诗一般的语言写成, 更增添了它的艺术魅力。帕乌斯托夫斯基高度评价这个作品:“这篇小说我不知道能否用小说称呼它。它不是小说, 是启迪, 是充满了怕和爱的生活本身, 是作家悲哀而平静的沉思, 是对少女美的墓志铭。”

晚年, 侨居异国他乡的蒲宁更是沉醉于对爱情、生命与死亡的哲学思索中, 创作出了堪称“爱情百科全书”的小说集——《幽暗的林荫小道》, 爱与死的主题更频繁地出现。《爱情学》中, 地主赫沃辛斯基爱上了侍女卢什卡, 在她死后, 足不出户, 几十年守着她住过的房间, 直至死去。《寒秋》中十分相爱的未婚夫妻仅仅在一起共度了一个温馨的寒秋夜晚, 未婚夫就死于战场。《在巴黎》中, 流落异国的白俄军官尼古拉·普拉东诺维奇, 带着心灵的创伤孤独地生活, 暗暗期待能有一次幸福的艳遇, 结果在巴黎的一家餐厅遇见一个同胞女招待、美丽的奥尔珈, 两人相亲相爱。谁知好景不长, “在复活节的第三天上, 他死在地下铁道的车厢里了——当时他在看报, 突然头往后一仰, 靠在椅背上, 阖上了双眼……”《加丽娅·甘斯卡娅》中少女暗恋着画家, 爱得痴狂而执着, 最后竟为与情人的一次分离而服毒自杀。《三个卢布》中诺沃契尔卡斯克的女学生, 父死母亡, 投靠亲戚又遭调戏, 走投无路, 被迫去旅馆出卖童贞, 要价只是“三个卢布”。不料碰上个“好心的先生”, 对她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怜悯和柔情”。两人真心相爱了。他带她到温泉疗养, 还打算带她上莫斯科去过秋天。美好温馨的家庭生活刚要开始, 可怜的姑娘却撒手西去。在《儿子》中, 马洛夫人恋爱结婚后有了两个女儿, 一直过着有身份有地位的体面生活, 但她鬼使神差般地被一个十九岁的青年苦恋着, 而她也由此陷入了与他的热恋中。她无法忍受爱的煎熬与折磨, 最后恳求与情人同归于尽, 被爱人开枪打死。《海因里希》(一译《亨利》)中笔名叫海因里希的俄国女记者兼翻译家叶莲娜·海因里霍芙娜深深爱上了俄国男子格列鲍夫, 试图与以前的恋人——奥地利著名作家阿尔图尔·施皮克尔分手, 却被他枪杀。由上可知, 蒲宁通过死亡, 也表达了人生变幻无常甚至命运天定的思想观念。

特瓦尔多夫斯基指出, 爱与死几乎是蒲宁的诗歌和散文从不改变的基调。他描写的爱情是尘世之爱, 肉体之爱, 凡人之爱; 这种爱或许是对人生的一切缺陷、不足、虚妄、苦痛的唯一补偿。但是这种爱往往直接归于死, 甚至似乎因为好景不长、死别难免而变得崇高起来。蒲宁写的爱情故事结局大多是死。这样的结局有时到了突兀、造作的地步, 例如《莉卡》的结局。由爱情发展为婚姻, 建立家庭, 在蒲宁看来是庸俗的。《莉卡》中的主人公一想到他和他所爱的姑娘会生儿育女就觉得恐惧, 厌恶, 因为这是爱情的终结, 总的来说是“可怕的, 庸俗的”, 就像他的长兄在他年轻的时候给他描绘的一个小官吏的前程一样, 叫他痛哭流涕。契诃夫的小说《带小狗的女人》的标题本身似乎就预告了一段庸俗的故事。这个爱情故事从疗养地相逢开始, 十分平常。两个人渐渐接近, 看样子不外是疗养地的一段插曲。然而, 与世界文学里提供的一般模式(开始是感情勃发的美和欢欣, 最后是庸俗和无聊)相反, 这段插曲竟发展成为真正的, 崇高的爱情, 同庸俗和伪善对峙, 并且向庸俗和伪善挑战。这样的爱情冲突的结局蒲宁不能接受, 他笔下的爱情本身就注定要以庸俗或死亡告终。

最后,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蒲宁晚年的杰作——短篇小说集《幽暗的林间小径》, 这是作家在1937—1944年间创作完成的。在德国法西斯侵略势力到处横行的年代里, 小说集的创作成了蒲宁对战争噩梦的一种反抗。1938年起, 小说集的篇章在多家杂志陆续发表。1946年底, 巴黎出版了收入这本集子的38篇作品, 在庆贺晚宴上蒲宁宣称, 自己“在战乱期间写出这样一部描写爱情的书, 就像当年薄伽丘在瘟疫流行的日子创作《十日谈》那样, 面对严酷的现实, 向往着一个充满真情的世界”。后来, 作家又加入《犹太地之春》(一译《犹地亚的春天》)、《投宿》两篇, 因此, 整个《幽暗的林间小径》小说集共40篇。这40篇小说全都是描写爱情的, 这是俄罗斯文学史上罕见的, 也是唯一的一本专写爱情题材的书, 评论家因此称它为“爱情的百科全书”。这部小说集涉及了各种各样的题材, 但毋庸置疑, 它要表现的是爱的主题, 就像蒲宁自己说的, 这是一本“爱之书”。在收入这本集子的小说里, 作家描写了人生阅历、性别年龄、社会地位各不相同的不同个性、不同职业的男女主人公在期待、寻求爱情过程中形形色色的遭遇。他们有欢乐, 有**, 有波折, 有痛苦, 甚至会被爱情的烈焰灼伤, 以致毁灭, 但很少有美满的结局。因此, 可以说, 在这部被称为“爱情百科全书”的书中, 作家表现了多层次、多角度、多方面的爱:有充满诗意和崇高精神的、吞噬一切的、使人全身心投入的爱, 如《鲁霞》《在巴黎》《娜塔莉》; 有完全正常的欲望和情感(肉欲色彩占主导地位)的情爱, 如《安提戈涅》 《名片》 《干亲家》; 还有低级的动物本能的表现, 如《叙事诗》 《投宿》——然而, 就是在这样的故事里爱的神秘力量和精神因素仍然发挥着作用。全书浓缩了蒲宁毕生创作涉及的题材:美、爱情、死亡、自然和对人生的思索。

《幽暗的林荫小道》这一书名取自男主人公年轻时读给娜杰日达听的19世纪俄罗斯诗人奥加辽夫(1813—1877)的诗《平常的故事》:“一个多么美妙的春天!/他们俩坐在小河岸上——/河水静静, 很明亮, /河那边有一条山谷, /宁静柔美, 一片青翠, /附近的红蔷薇开了, /幽暗的林荫道上椴树茂密……”当时, “他胡子才变黑”, 而她“正是如花盛年”, 然而, 时间过得飞快, 很多年过去了, “她嫁了, 他娶了妻”, 他们“对往事儿都闭口不提”, 表面上生活幸福、平静, 若无其事, 即便再次见面, 也只会漠然地笑笑而已, 仿佛已把初恋幽会和幽会时所说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3]因此, 在这首诗里, “幽暗的林荫道”已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意象, 它已经成为一个象征, 象征着韶华易逝而爱情永存, 更象征着在日常生活中爱情大多不幸, 而生活依然继续, 人仍在麻木地活着。小说集以《幽暗的林间小径》开篇并命名颇有深意。蒲宁曾阐述过自己的意图:“集子命名为《幽暗的林间小径》不是偶然的, 这里写的都是爱情, 写的是幽暗的爱情小径。这里的小径指的不是隐蔽背光的地方, 这里指的是黑暗的、充满悲剧的、幽深神秘的爱情迷宫。”这样, 在作家笔下, “幽暗的林间小径”不仅是男女主人公幽会和幸福的地方, 也是他们分手和不幸的处所。因此, “幽暗的林间小径”是一个含义丰富的象征, 它象征着美、岁月、青春、爱情, 也象征着不幸、痛苦、煎熬、悲伤。此外, 利哈乔夫指出, “幽暗的林间小径”还象征着俄罗斯、庄园、故乡:“为什么‘幽暗的林间小径’会让人联想起俄罗斯?那是因为覆盖着茂密的椴树绿荫的狭窄小径是俄罗斯花园, 特别是农家田庄的一个最为典型的特点, 是它们的一大美景, 在欧洲别的地方都不像在俄罗斯那样把椴树栽得如此稠密, 像座‘墙’似的。对蒲宁来说, 这些拥挤的椴树林荫路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一种象征。”因而, 总体来看, 这是一部充满思乡之情的书, 是一部挖掘人生永恒的书, 是一部描写俄罗斯人生死与爱的书, 也是描写俄罗斯自然风光和历史的书。

蒲宁自己对这部小说集评价很高, 他认为这是自己“一生中写得最好、在技巧上最圆熟的一个集子。这些作品无论就它们的独创性、多样性、洗练、艺术美、内在和外在美来说, 都是出类拔萃的”。在去世前不久, 他还写信给熟人说:“我认为, 从语言的精练生动, 以及总的文学技巧来说, 《幽暗的林荫小道》是我最出色的书。”

程晓媞认为, 小说集中的名篇《爱情学》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这部小说集乃至蒲宁全部爱情小说创作的一个宣言与爱情文本符号的象征。这个文本其实存在着至少两种意蕴。

第一种意蕴是主人公伊弗列夫驱车去寻求有关地主赫沃辛斯基与侍女卢什卡绝恋故事本身引发出来的。在赫沃辛斯基生前居住的地方, 细心的伊弗列夫发现并购买了《爱情学》这本藏书, 由此他发现了一个新宇宙, 发现了赫沃辛斯基的秘密。更恰当地说, 他发现了爱情力量的巨大, 发现了世代人们都在追求的神圣的奥妙,那就是爱情可以征服一切, 由此才生出了世间千姿百态的爱情花朵, 才产生了无数为之倾心的各色人等。而对于蒲宁来说, 《爱情学》未尝不是一个发现, 这无疑是他发现爱情书写在其创作中巨大意义的标举, 象征着他作为作家发现了这个人类永远开采不完的宝藏。纵览蒲宁的全部创作, 可以看出, 爱情的书写是他生命的全部, 他可能有意识地做着这项他认定的对于人类有益的事业。毕竟, 爱情是人类永不枯竭的话题, 抓住了这个主题, 对于蒲宁来说, 便是找到了打开生命奥秘金锁的那把珍贵的钥匙。

第二种意蕴源自地主赫沃辛斯基惊天动地的爱情本身。那本《爱情学》上写着:“爱情并非是我们生活中简单的插曲”, “我们的理智总是与心灵相悖, 却又无法将其说服”, “女子一旦倾心于人, 就会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等等, 可以说痴情的地主赫沃辛斯基正是闭门读着这些文字, 浸**着情感的因子而伤逝的。爱情, 成为他生命中的全部, 他理智地选择了一种非理智的行动, 不自觉地使自己成为爱情的傀儡, 深陷于爱情中不能自拔。主人公地主的悲剧给作者一方面提供了素材与书写的可能, 另一方面显示着爱情作为人类特殊情感因素的复杂、微妙与神秘的面目, 因而也具有非同一般的值得书写的价值。所以, 在透析生命个体最深层的本质方面, 蒲宁以《爱情学》对爱情做出了一个呈示。

《爱情学》以两个故事的架构生发出了两种意蕴, 像两轮光环闪耀在爱情的天空中, 而光环之外的空间仍有无限的尚待开拓的可能。伊弗列夫现实中对爱情故事的发掘行为本身是对蒲宁爱情创作的一个回应与对照, 而地主的古老爱情故事本身是在文本内部对于爱情主题的一个升华与宣言。二者各自有着艺术上的张力, 这样两个世界的独特塑造各自有着自己的风采与内涵, 就像两汪相对的深潭, 散发着自身的魅力, 又相互映照着对方的风景, 在一种回环往复中显示出惊人的魔力。我们认为, 小说在爱与死的对照中, 一方面表现了蒲宁一贯的爱与死主题, 另一方面更突出了爱情的**、执着、伟大, 震撼人心。

程晓媞进而指出, 蒲宁爱情小说呈现二元并置的特点:描述两个层面——爱情的诗意和永恒与情感的失落和幻灭; 渲染两种情愫——爱的缠绵与死的哀伤, 烘托两种氛围——浪漫与凄婉。这些一一并置对照, 从而强化了小说文本的张力, 使之具有沉重的美学效果, 具有柔美而又凄凉的艺术效果。蒲宁紧紧把握着“爱与死”这两种体验, 在描述并置两个层面时, 从生命本体的角度、从哲理的高度找到了契合点:爱情是人类本性的自然要求, 也是人生“幸福的闪光”, 是人类生命之爱的凝结, 然而不论人多么热爱自己的生命, 却无论如何也挽留不住生命。死亡是爱情的失落和幻灭, 也是人生幸福闪光的熄灭, 是人类生命的必然归宿。所以, 小说的表层描述的是爱情的可贵与情感的失落, 但小说力图从爱情中, 从对爱情的回忆中探索人生。作家是从爱情这一点切入整个人生, 艺术地表现人生的困惑。蒲宁的爱情小说所以能够打动读者, 其原因不仅在于它有着强烈的艺术表现力, 而且还在于它包含着哲理性, 以致出人意料地使作家那种清醒的、无情的现实主义风格增添了一重浪漫主义色彩。

的确, 蒲宁除了描写爱与死之外, 同时也通过爱情来思考生命的意义与永恒或不朽的问题, 包含着深刻的哲理性。

生命的意义是蒲宁中晚期创作的重要主题之一。冯玉律指出, 短篇小说《捷米尔阿克萨克汗》中, 作者写的是古代克里米亚汗国的君主, 倾吐的却是他自己有关人生的忧思:安乐、财富、名声、权势、美色——现世的一切全是过眼烟云; 短篇小说《夜航途中》的内容是:在从敖德萨开往克里米亚的轮船的甲板上, 两个20多年前的情敌偶然相遇, 促膝夜谈。其中一个已成为医学界的权威, 前不久刚为妻子举行了葬礼, 并得知自己也患了绝症。另一个则当了作家, 已经小有名气。现在他们心平气和, 甚至有点冷漠地回忆着往事。“要知道, 这是由于她, 我在整整几年中简直日夜神不守舍。”那个当年备受失恋之苦的作家困惑莫解地说:“由于她, 我痛哭流涕, 自怨自艾, 想自杀、酗酒、驾着马车狂奔, 在暴怒中把自己最好的, 也许是最有价值的作品毁掉……可是就这样过了20年。我现在呆呆地瞧着围上黑框的她, 呆呆地想象她躺在棺材里的模样……那模样是令人厌恶的, 只能如此”……时光的流逝把恋爱、**、妒忌、竞争一切都带走了。生命竟然如此空幻!

《浮生若梦》(一译《生命之杯》)更集中、突出地表现了这一主题。小说主要描写了三十年前发生在斯特雷列茨克县城两男一女之间的一个故事。诵经士的儿子、正教学校的学生基尔·约尔丹斯基和教区教务公所的职员谢列霍夫都爱上了编外神父的女儿萨妮娅·季耶斯佩罗娃, 前者是真诚地恋爱, 后者只是出于无聊而追求。萨妮娅心里只喜欢约尔丹斯基一人, 可她又怕他:“他那种默默的爱、他那乌油油的眼珠中的火焰和发青的头发, 使她心惊肉跳。”为掩饰感情, 她在他面前故作傲慢。结果, 萨妮娅成了谢列霍夫夫人。三十年来, 约尔丹斯基和谢列霍夫都定居在斯特雷列茨克县城, 两人都避免相遇, 几乎没见过面, 但谁也没忘掉谁, 不仅如此, 两人还使出浑身解数, 相互在名声、地位和财富方面激烈竞争, 结果在事业上都大有成就:约尔丹斯基当上了大司祭, 被称为基尔神父, 他的聪明才智、一丝不苟的作风和渊博的学识使全县的人为之叹服; 谢列霍夫则发了大财, 他只认钱不认人的高利盘剥, 使全县的人谈虎色变。约尔丹斯基在砾石街买了幢房子, 谢列霍夫为了气他, 故意在他旁边买了幢大一倍的房子。尽管比邻而居, 但两人在街上相遇, 从不点头问好, 装得好像已把对方忘掉, 可实际上记得牢牢, 甚至把对方恨之入骨。两人都鄙视各自的妻子, 对她们淡漠得视若无睹。约尔丹斯基的妻子婚后十年死了, 他一点都不难过。而谢列霍夫几乎不跟萨妮娅讲话。新婚后不久, 有一天他发现妻子在哭, 而且首饰匣中有约尔丹斯基的相片。尽管他知道她这是在哭她的少女时代, 哭那一年幸福的夏天, 同约尔丹斯基无关, 但他不能原谅她的这些眼泪, 更由此自婚后一直都因为基尔神父而猜忌妻子。而基尔神父则终生怨恨萨妮娅。随着时光的流逝, 年老体衰的萨妮娅只剩下一个梦想:巴望自己名下能有幢房子。她一再哭着哀求他哪怕把她的嫁妆还给她, 免得他死后他的家族把自己撵出房子, 毫无着落。但谢列霍夫就是不立遗嘱。基尔神父也爱上了杯中之物, 终日醉态可掬, 尽管已一把年纪了, 但他依旧英俊强壮。有时候, 萨妮娅觉得自己当年有过强烈的爱, 但她把这爱葬入了心底。造化弄人, 阴差阳错地使她和所爱的人分道扬镳, 却委身于一个她所不爱的人, 只得从逆来顺受中寻求快乐。基尔神父和谢列霍夫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争执, 竟然是希望对方早死!第三十一年, 谢列霍夫终于死了。基尔神父却在给死者送葬时十分谦恭。萨妮娅终于成了整个谢列霍夫家的主人, 因为他在第二十一次修订遗嘱时, 把家产全给了她。可她却惘然若失, 生活对她来说已变得淡而无味。她渴望在有极其显赫的大人物莅临县城的六月十号那天见到基尔神父, 但他已病得不能起床, 而她在这一天被人群挤倒在地, 被活活踩死了……县城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戈里宗托夫, 当年也是萨妮娅的崇拜者之一, 后来去了省城, 选择默默地教书, 在那里生活了三十年, 最近退休, 回到县城。他的哲学就是每个人都必须倾其全力延长寿命。小说结尾, 是他坐火车去莫斯科帝国大学, 商谈他死后他们购买其骨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