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兰德博耶
我担心,教育会发展成为只学习和关注一件事情,对别的事都视而不见。
大多数人分不清每块沼泽地与众不同的地方。出于我个人的特别爱好,我带着一位朋友来到了克兰德博耶。但我发现,对他来说,这里仅是一个不适于划船的荒凉沼泽而已。
这的确让我费解,因为任何一只鹈鹕、游隼,都能看出克兰德博耶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沼泽。所以它们喜欢这里,厌恶有人非法入侵它们的领地,在它们眼中我们的到来是一种破坏万物法则的不正当行为。
只有那些不清楚历史的人才会认为,人类和动物是在1941年同时抵达所有的沼泽地的。鸟类更了解事情的真相。一支南飞的鹈鹕中队,只要感觉到大草原上空的微风,便能立即知道这里是可以避开最残酷的侵略者的避难所。它们发出古怪的咕噜声,朝着它们的未来——那片荒野落下去。
其他的难民在这里也获得了休息。像一群幸福的孩子,福斯特燕鸥在湖滨的泥滩上呐喊着,大冰原中流出的碎冰,让它们联想起即将捕捉到手的鲤鱼。一队沙丘鹤向天空鸣号警示,表示自己的存在。天鹅在水湾中安静地航行着。沼泽迈过一棵倒在水中的三叶杨树,流进大湖里。游隼正戏弄路过的飞禽。显然它已经吃饱了,恐吓短颈野鸭作为饭后消遣。在阿加西斯湖仍然覆盖这片大草原时,它就爱玩这套把戏了。
野生动物的情绪变化很明显,所以很容易分类。但是,在克兰德博耶有一个避难者,我们对它的情绪始终捉摸不透。它不像其他的鸟儿那么容易轻信人类,始终坚定地不同任何人类入侵者打交道。它就是北美??,我尽量小心地跟踪它,却只能看见它下潜入水的瞬间,它不发出一点声音钻进水湾里。过上一会儿,从远处芦苇丛后传来几声铃儿般的脆响,它是在向所有同伴发出警告。但它警告什么呢?
我始终猜不到它警告的内容,因为鸟和人类之间仍有沟通障碍。我的一位客人从鸟类考察名单中将北美??删掉了,只对它发出的脆响声用一个音节做了备注:“克里克——克里克”。他没有意识到,鸟类叫声里所暗含的秘密信息不能简单地按拟音记录下就完了,更需要翻译和理解。唉!不过,我现在也没有翻译和理解它的信息的更好方法。
春天离这里越近,铃声就叫得越持久,在黎明和黄昏的每一片水域,都能传出它的脆响。我推想,幼小的北美??现在正向父母学习生存之道呢。但要看一看它们的课堂,却不是件简单的事。
有一天,我趴在麝鼠洞穴里悄悄地向外观察。一只红头雌鸭带一群红粉色扁喙、金绿羽毛的小鸭子游过来,一只弗吉尼亚秧鸡几乎游到我鼻子前,一只鹈鹕的影子从池塘上飞过,一只黄足鹬在池塘自在地吹着口哨。此时,我绞尽脑汁想写出一首诗来,而那黄足鹬只消抖一抖腿,一首诗就完成了。
一只水貂扭动着在湖岸上爬行,鼻子伸向空中,尾巴拍打着沙滩。芦苇草丛传来雏鸟的吵闹声,长嘴沼泽鹪鹩着急地钻进去看。阳光晒得我有些困意的时候,一只鸟儿的头突然从池塘里钻出来,瞪着一双红眼睛。它巡视了一圈周围的动静后,才浮出银白色的身体——它和雁差不多大小,细长的身体。它已经从水中站起来了,背上驮着两只小珍珠般的灰色幼鸟,翅膀紧紧地把它们包裹起来。一愣神儿的工夫,它们就全溜掉了。从芦苇丛的后面,我又听到了那铃声,是在嘲笑我吗?
??既不属于科学,也不属于艺术,它是历史带给我们的礼物。它对于黑斯廷斯战役[36]的获胜者一无所知,却能感知到谁是时间之战的赢家。如果人类的历史和??一样古老,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听懂它们呼唤的含义。我们所有的自豪感,不过才是几代人自我意识的成果!这些从古老历史中飞来的鸟,又该有怎样的自豪感呢?毕竟,在没有人类时,??已经存在很久了。
整个沼泽地区的主旋律是??确立的。它甚至可以对整个生物群挥动指挥棒。湖泊水位逐年下降,是谁站在湖岸测量深浅?是谁吩咐西米椰子和芦苇积蓄阳光和空气,不要让麝鼠在冬天被饿死?是谁让沼泽伸出生命的茎叶?是谁安抚了终日孵巢的野雁?是谁给予水貂在夜间杀戮的权力?是谁教会苍鹭精准地刺出长矛?
所有的动物都在执行各自的工作,我们就认为它们拥有的技巧是天生的。它们自愿不知疲倦地工作。也许,只有??是不知疲倦的,它是在提醒其他动物:如果想生存下去,就要不停地觅食、争夺、繁衍、死亡。
曾经横跨伊利诺伊和亚大巴斯卡河之间的所有草原的这片沼泽地,正在向北方撤退。人类不能只靠沼泽地为生,人类想居住到无沼泽地带。进步学不会对农田和沼泽宽容,也做不到让野生和驯服共存。
所以,我们动用挖掘机和堤坝、瓦片和火把,进入沼泽。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蓝色的湖变成了绿色的泥塘,绿色的泥塘变成干涸的淤泥,淤泥变成麦田。
有一天,我的沼泽也会成为一片麦田,很多年后不会有人知道它曾是一片沼泽。当最后一条米诺鱼在最后一处泥淖中最后一次回头时,燕鸥尖叫着向克兰德博耶说起再见,天鹅依然优雅地飞走了,鹤正在吹响告别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