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诺伊的巴士之旅

一个农夫和他的儿子正在院子里,用一根大横锯锯一棵又高又粗的三叶杨。树干很粗,几乎和锯片的长度相同。

我记得这棵高大的树曾经是草原上的航标。乔治·罗杰兹·克拉克[22]可能还在树下露营过。中午,水牛在树下阴凉里,甩着尾巴赶走苍蝇;春天,这里又是旅鸽的栖息点。可以说,它是除了州立大学以外最好的历史图书馆。可引起农民重视的却是大树飘落的杨絮会塞住他们的纱窗。

植物学家告诉农民,榆树不会阻塞纱窗。除此以外,州立大学还对诸如樱桃树蜜饯、牛布氏杆菌病、杂交玉米和美化农场之类的问题,发表自以为是的高论。但他们始终没提到如何让伊利诺伊大豆增产。

原来的马车道已改为宽敞平坦的混凝土路面,我现在坐的这辆巴士的时速可以达到60英里。公路的路堤挤占了农田,在路堤和栅栏之间留有一条狭窄的草地,这就是伊利诺伊州曾经的大草原。

巴士车里没有人注意这些遗迹。那边坐着一位农场主,衬衣口袋里露出来一张肥料账单,他无神地看着车窗外那些为草原提供氮的羽扇豆、胡枝子、赝靛。假如我问他,为什么他的土地的产出是那些非草原的州县的两倍,他可能会回答,因为伊利诺伊的土壤更加肥沃。如果我问他,那些紧紧盘绕在栅栏上的白色钉状花朵是什么植物,他可能会很不确定地摇着头说,就是一些杂草吧。

一片墓地从车窗外闪过,墓地周围长着油亮的紫草。新农场大多选用毛叶泽兰和苦苣菜做美化,而紫草从不去别的地方,它只愿意陪伴死者。

敞开的车窗传进高原鹬的一声鸣叫。过去,它的祖先尾随着水牛,穿过大草原,那里的野花长得和牛肩一样高。男孩指着高原鹬对父亲说:“那儿有一只沙锥鸟。”

路过的指示牌上写着:“你正在进入格林河土壤保护区。”牌子上还用小字记下了自然资源保护者的名单,不过,字体太小了,在移动的巴士上根本看不清写着什么。

牌子被刷上油,竖立在小溪边低处的一片牧场上。草长得很短,适合在上面打高尔夫球。在一个干涸的小河床的转弯处,新修的河床像尺子一样笔直,这是工程师为了加快水流速度特意修直的。而山上一条条的耕地,却修成弯曲的,这也是工程师为了减缓土壤流失出的主意。显然,这里的水已被专家们的意见搞晕了。

农场里每一样东西都可以换算成钞票。盖农场全部用的是钢筋、混凝土,房子刷着新油漆。谷仓上刻着修造者的名字和日期。屋顶布满了避雷针,连风向标也新镀成金色。在这里连只猪看起来都趾高气扬。

老橡树还是那棵老橡树。周围没修树篱,也没有灌木丛、篱笆。玉米地里站着只小公牛,鹌鹑恐怕已经不在那儿了。栅栏围绕着狭窄的草坪边缘,农民不放心,又加上了一圈带刺的铁丝网。他们的口头禅是:多算计,不受穷。

洪水冲下来的废弃物,堆积在下游牧场灌木丛中。溪岸地带还保留着原始风貌。伊利诺伊的土地整块地脱落,向着海洋移动。高高的淤泥通通堵在豚草丛中。究竟是谁在浪费?草原又能维持多久呢?

笔直的高速公路从玉米、燕麦和苜蓿的田地中穿过。巴士仍在路上飞驰,乘客互相聊着天。他们在谈论棒球、税收、女婿、电影、汽车以及葬礼,反正没人注意过车窗外像海啸一样起伏的伊利诺伊大地。伊利诺伊没有起源,没有历史,没有浅滩和深渊,也没有潮汐。对他们来说,伊利诺伊只是大海,而他们只是从这里路过。

踢动的红腿

每当我想到自己的童年,又想想自己的现在,时常感到疑惑:人们通常所说的“成长”,是不是一种倒退呢?那些经常被成年人提及的经验,不过是一些冲淡生活真谛的琐事。不过,童年时看到的野生动植物的印象,始终以生动的形象铭记在我心中。半个多世纪以来,动植物的专业知识方面,我有很大长进,但那些最初的印象却始终存在我的记忆里。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送我一把单管猎枪,让我去猎杀野兔。在一个冬日里的星期六,我兴奋地赶往野兔狩猎场,路过的湖面已经被冰雪覆盖,仅有一个小圆洞没结冰,可能是风车房向外排暖水的地方。野鸭早已飞往南方,此时我第一次有了一个鸟类学设想:假如有一只野鸭留了下来,它一定会来探寻这个圆洞。我努力抑制住对野兔的渴望,靠着荨麻丛,坐在冻结的土地上,耐心等待着。

整整一下午,我只看见乌鸦飞过,只听到风车工作时发出的呻吟,顿时,我感觉冷了起来。终于,在日落时,西边的天空出现了一只黑色的野鸭,它没有丝毫犹豫就径直朝着圆洞飞落下来。

我已不记得当时是怎么瞄准的,只记得一声枪响后,野鸭腹部朝上重重地摔在冰面上,红色的腿在冰面上挣扎着,我那时的喜悦无法形容。

父亲说我也可以用猎枪去打松鸡,但那时我还只能射击不动的动物。父亲跟我说,等我再长大一点儿,就可以射飞行中的松鸡了。

虽然我的狗能帮我把松鸡赶到树上,但我还是选择放弃向一只不动的松鸡开枪。要知道,同一只落在树上的松鸡相比,魔鬼和他的七个王国根本不算**。我要遵守我的狩猎道德戒律。

为了我的戒律,第二个狩猎季快结束时,我连一只飞翔的松鸡羽毛都没有猎到。有一天,在山杨丛林,突然一只大松鸡蹦出来,从我的背后拼命飞向最近的雪松沼泽。我抓住了这个梦寐以求的机会。伴着枪声和飘落的羽毛,它跌落在一片黄色的落叶中。

当时的画面,我今天仍然记得:它倒在绿茸茸的苔藓上,旁边是一株株红御膳橘和紫菀草。我想我对这两种植物的感情,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