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归来

当成群的大雁冲破3月的融雪时,春天就这样降临了。

红雀在冰雪消融中兴致勃勃地唱着春天之歌,但是没多久,它就发现自己弄错了,还好可以凭着冬日里养成的缄默来纠正这个错误。一只花鼠本想去沐浴一下久违的日光,不料却遭遇风雪,也只好乖乖地回到洞穴里睡大觉了。但是对于一只迁徙途中的大雁来说,为了能在湖面上找到一个融洞,在黑夜里长途飞行200多英里[4],现在想要撤回去,又谈何容易?可以说,它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坚定信念到来的。

3月的清晨,对于天空中的雁群,或是倾听雁鸣的漫步者来说,是乏味无趣的。我曾认识一位很有学识的女士,她佩戴着美国大学优等生荣誉学会[5]的标识,但她却从未留意那些从屋顶上方飞过并昭告冬去春来的大雁,即便它们一年两度途经那里。难道,教育只是用意识换取有限价值的过程吗?那么对于一只大雁而言,它用意识所换取的,或许只是一堆羽毛。

其实,大雁懂得很多事情,它不但能向世间宣告季节的更替,同时还懂得威斯康星的律例。11月里南行的雁群从头顶飞过,它们似乎藐视万物,即使飞过钟爱的沙洲和泥沼,也不为所动。为了到达最近的大湖,它们会坚定不移地向南飞行20英里,就连以直线飞行著称的乌鸦也黯然失色。在那儿,大雁白天在宽阔的湖面上游**,到了晚上,它们则会偷偷地溜进玉米地里窃食。11月的大雁也意识到,从黎明到傍晚,每一片沼泽和池塘都布满窥视它们的猎枪。

而3月的大雁则会向你讲述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尽管它们大多在冬日里都要遭到猎枪的射击,虽然羽翼会被铅弹轰伤,但它们清楚,春天休战的时刻即将来临。沿着河流的曲线遨游,顺着已经没有猎枪的据点和岛屿低空穿行,对着沙洲喋喋不休地低语,好像是与阔别多年的老朋友悉心交谈。它们在沼泽里和草地上低空迂回飞行,问候着每一片刚刚融化的水坑和池塘。终于,在沼泽上空象征性地盘旋了几圈后,张开翅膀向池塘滑翔而下。在触到水面的瞬间,兴奋地尖叫起来,用翅膀拍打着水面,溅起阵阵水花。顷刻间,干枯的香蒲梢上残存的最后一点冬思被抖落得无影无踪。我们的大雁又回来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总希望自己能变身为一只麝鼠,藏在沼泽深处,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第一群大雁在落脚后,便不停地大声叫喊着向其他迁徙途中的雁群发出盛情邀请。过不了几天,沼泽里的大雁便随处可见了。在我们的农场里,衡量春天是否富足的两个标准,一个是松树的种植数量,另一个则是在此驻留大雁的数量。在1946年4月11日,我们有据可查的大雁数量有642只。

和秋天一样,春雁每天都会光顾一次玉米地,但不同的是,它们不会在晚上偷偷摸摸地来。它们成群结队地在玉米地度过一整天,然后再喧闹地飞回去。每次出发前,它们都以高亢的鸣叫作为临行前的号角,而在每次返回时,这种鸣叫会变得更加响亮。雁群一旦从玉米地里回来,会像微风中抖动的枫叶一样,忽左忽右地滑翔,倏地从空中翻落下来,向下面欢呼着的雁群叉开双脚。我想,接下来它们喋喋不休地发出咕哝声,肯定跟白天猎取的食物有关。它们享用着被积雪覆盖的残留玉米,侥幸没被那些同样在寻找玉米的乌鸦、棉尾兔、田鼠和雉鸡所发现。

一个明显的事实是:作为大雁食物来源的玉米地,以前是以大草原的面貌呈现的。没人知道大雁的这种偏爱是否反映了草原玉米具有更高的营养价值,或者反映了一些草原祖先遗留下来的文化传统。或许它只是单纯地反映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即草原玉米的种植面积正在扩大。假如我们真的能够读懂它们往返玉米田时喧闹的叫声,便可知道它们偏爱草原玉米的缘由。但是我们对于这种存在神秘感的事件无从解答。如果我们对大雁的所有行为都能了如指掌,那么整个世界也将变得黯淡而无趣。

通过对春雁群体生活规律的观察,我们注意到,单只大雁都有不停飞行和鸣叫的特点。我们通常将鸣叫的孤雁赋予一种忧郁的含义,甚至将其比作心碎的鳏夫,或者是正在寻找孩子的父母。但经验丰富的鸟类专家们认为,这种妄加主观解释鸟类行为的做法并无依据。长期以来,对于此类问题,我始终秉持开放的心态,并不将其行为定性为这样或那样的特定原因。

在之后的时间里,我和我的学生们注意观察每一雁群的数量。经过6年的观察,在孤雁出现的原因上,通过数学分析,我们发现由6只或者6的倍数组成雁群的出现频率,远远高于孤雁出现的频率。换言之,雁群是由一个家庭或更多家庭聚合在一起的群体,而春天里出现的孤雁,可能是冬季里遭遇猎杀而失去亲人的幸存者。这样一来,我们便可将孤雁的叫声臆想为忧郁和伤痛的哀鸣了。

枯燥而单调的数学竟能这样证实爱鸟者的情怀,并能进一步激发他们对鸟类善感的揣测,这着实少见。

4月的夜晚,已经暖和得足以让人们在户外闲坐了。这个时候,倾听雁群的集会,便成了我们最爱的消遣。很长一段时间,那里静得都可以听到沙洲上鸟儿拍动翅膀的声音,听到远处猫头鹰低低的啼声,也能听到那些多情的白冠鸡发出的咯咯声。然后,一声刺耳的雁鸣声突然响起,雁群急促的喧闹声便随之在沼泽地里**漾开来:有翅膀拍打水面的声音,还有其他的旁观者大呼小叫激烈争辩的声音。终于,一个声调低沉的大雁发出了极具权威的命令,喧闹的声响立刻消退,渐渐地转为模糊的小声,直至窃窃私语。这时,我再一次地想:要是自己能变身成为一只麝鼠该有多好。

在白头翁花盛开的时候,雁群数量明显地减少,5月到来之前,沼泽地里又一次长满了绿草,变成了一片湿地。只有少数的红翼鸫和秧鸡还给这里留有一丝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