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1)

头天正德皇帝在南海子猎苑里玩儿了一天,睡了一夜,大概是玩儿得太累,第二天上午也没回紫禁城来。这一边大臣们有不少政事等着皇帝来办,一直等到下午,皇上总算在外头玩儿够了,回到宫里。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召见三位阁老和兵部尚书刘大夏。

几位老臣进来的时候正德皇帝正歪在龙椅上打盹儿。见他们来了,坐直身子,强打精神听他们奏报。兵部尚书刘大夏第一个奏道:“臣有一事不明,请圣上明示:兵部奏请裁汰武臣六百八十三人,陛下已经批复了。可后来又下诏恢复了一部分人的职位,不知是什么原因?”

朱厚照两眼一翻:“朕觉得这些当兵的不容易,提着脑袋给国家卖命,现在兵部一句话就把他们裁撤了,这么做不公平,还是好歹给他们留个饭碗吧。”

不公平?这叫什么话……

刘大夏赶紧解释:“这次裁撤的都是经兵部考核之后不合格的武官。”

朱厚照白了刘大夏一眼:“怎么不合格?你们这些人坐在衙门里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人家就丢了饭碗,兵部的人也太不厚道了。”

朱厚照的几句话把刘大夏说了个晕头转向。不光他,边上的三位阁老也没听明白小皇帝嘴里说的是什么。

好在李东阳第一个醒过闷儿来:“裁撤冗员,这是先帝的遗命,陛下登极的诏书上也写明了这一条。”

“有吗?”

正德皇帝登极时发布的诏书极为重要,到现在,这位皇帝竟不知道自己登极时都说过些什么!真算是糊涂到家了。李东阳也不敢说别的,只得拱手赔笑道:“登极诏书上确实有这些话。”

朱厚照两手一抄:“那你们随便吧。”

这一条好歹算是奏准了,刘大夏又取出一本奏章:“臣这里还有一本,兵部奏请陛下裁撤一批派驻各地的镇守太监,一共有二十四名……”

这是弘治皇帝当年要做而没做成的一件大事。虽然先皇龙驭宾天,可刘大夏心里却一直惦记此事。前后酝酿了近一年时间,到今天,总算是下定决心奏上来了。

朱厚照接过奏章看也没看,顺手丢在御案上:“镇守太监是祖制,不能裁撤。”

“可这也是陛下登极诏书中写明的……”

朱厚照这个人大大咧咧,懒惰不学,可说到国事权柄,他却并不糊涂。刚才李东阳拿“登极诏书”压他,因为事儿不大,朱厚照懒得争执。现在刘大夏奏请裁撤监军太监,这对皇权多少是个触动,朱厚照就没那么好说话了:“登极诏书是内阁拟的,你们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朕哪里知道!”

想不到皇上说话这么不讲理,一下子把个刘大夏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裁撤监军太监是一件要紧事,不但兵部要提,内阁也要用力!

眼看刘大夏的上奏被皇上驳了,李东阳赶紧把话头接了过来:“臣听说宫里有个宦官叫韦兴,成化年间因为贪污被治了罪,这么多年先帝一直不重用他,皇上却派韦兴到均州担任镇守太监,臣以为此事不妥。”

朱厚照盯着李东阳硬邦邦地问了句:“怎么不妥?朕看韦兴这人不错。”

李东阳赶紧解释:“可此人是被先帝罢黜不用之人……”

李东阳话没说完,朱厚照已经抢过话头:“先帝是先帝,朕是朕!朕觉得韦兴这人不错,朕就用他,怎么了?”

唉,面对这样的皇上,臣子们真是没法说话了。

这时候谢迁开口了:“自陛下登极以来,长庚、天鼓两颗妖星现于天空,全国各处地震、山崩、暴风、骤雨、雷火、水旱灾害已经发生了一百三十多起,连南京都发生了地震。南京是我大明朝的根本重地,发生地震,实在非同小可。”

一听这个话茬儿朱厚照就知道这老头子想吓唬他,淡淡地问:“依老先生说,这些灾害是什么意思?”

谢迁忙恭敬地答道:“古人说‘天人感应’,这些灾害或许是有所指的。”

朱厚照早知道谢迁有这么一句,他也正等着这句话呢,立刻就问:“有何所指?”

自古至今,朝堂上提起“天灾频发,天人感应”,意思只有一个,就是借“天意”提醒皇帝施政或有不妥之处,请皇帝反省。现在谢迁说这些话也是让正德皇帝做个反省,认真听几位老臣的劝。哪知正德皇帝居然在这里装傻,责问“有何所指”。大臣们总不能直言相向,说皇帝施政有误,惹怒了上天吧。

这一下弄得谢阁老不知说什么好了。

眼看谢迁说不下去,刚硬倔强的刘健把话头接了过来:“臣以为陛下刚登极不久,应该立志做个英明君主,清心洁己、听言纳谏,屏退奸谀之徒,节省宫中用度,认真整备边防,这样一来天下万民宾服,天象自然去凶改吉。”

半天,朱厚照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南京地震,关朕什么事?”

眼看正德皇帝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把朝政当儿戏,对内阁老臣也毫无尊重之意,刘健有点儿忍不住了:“陛下登极至今,庸官冗吏一个也没罢免,宫里的浪费也都未加制止,国库开支浮滥的状况亦无好转!先帝遗诏中所说的话,陛下几乎一条也没照办……”

眼看刘健越说越急,李东阳怕首辅和皇帝闹僵了,赶紧插进话来:“臣听说宫里的内承运库每年支取的白银已经超过一百万两。这承运库掌管着大内所有库藏,一切金银珠宝都在其内,可一直没有专门的司钥和账簿,目前库存银钱数目到底有多少已经弄不清楚了。臣以为陛下应该赶紧派人去清查一下。”

说到查账、找银子,朱厚照总算有点儿兴趣了:“行,就依老先生的意思办吧。”

见自己说的话皇上似乎还肯听些,李东阳赶紧又把话题拉回到政事上:“在朝廷官吏中有一种‘传奉官’,这些人都是未经科举和吏部选拔,直接由天子下诏任命的,其中有的是宫里嫔妃、太监的亲戚,有些只是画师、工匠,甚至还有道士被委任做官的。当年先帝登极时曾经一次就裁撤传奉官员两千多名,朝局立时为之一振,臣觉得圣上也应该效法先帝,裁撤一批传奉官员。”

朱厚照脾气莽撞,最不爱听人教训。可他心里对内阁几位老先生还有五分尊敬,也不想跟老头子们闹僵。现在李东阳放下“说教”改奏国事,朱厚照略想了想,点点头:“知道了。”

“还有,吏部上报了一批庸官冗吏,请皇上下旨,一并裁撤。”

朱厚照又点头:“知道了。”

“司设监太监张瑜和太医院院判刘文泰给先帝错开药方,致使先帝驾崩,这两个人应该尽快处斩。”

“知道了。”

“还有经筵日讲,已经停了一段日子,也应立刻重新开设。”

朱厚照昨天打猎玩累了,刚才和刘健他们斗了几句嘴,也有些劳神。现在李东阳跪在面前把国事一件接一件奏上来,事无巨细,没完没了,朱厚照已经昏昏欲睡,没心思再听下去:“行了,今天就到这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李东阳忙说:“经筵日讲是大事,不能再拖了!”

当着几位老臣的面儿,正德皇帝朱厚照捂着嘴打了个天大的呵欠,摆摆手,不置可否。

看着正德皇帝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刘健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陛下整天驾鹰驭犬、行围射猎,把朝政都扔下了,长此下去怎么得了!”

处置了半天国事,朱厚照早就烦透了,现在刘健又冲他“说教”,朱厚照顿时发了脾气:“朕打猎,关你什么事!”

见皇帝有些急了,李东阳赶紧笑着说:“陛下每天忙于朝政也辛苦了,偶尔去打打猎也可以,只是不要去得太勤。”

李东阳是想在皇帝和首辅之间打个圆场儿。想不到这位任性的皇帝谁的账也不买,谁的情也不领,回过头来恶声恶气地质问李东阳:“你倒说说!什么叫太勤?什么叫不勤?”一句话把李东阳也给噎住了。

到这会儿朱厚照已经没心思跟老臣们说话了,推开桌案起身就走,把四个老头子全扔在了暖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