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如血的光斑慢慢移进葫芦石洞。阴晦的洞内涂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黑狼在一块鲤鱼形的砂石上轻轻地磨砺着两只狼爪。只要再等几分钟,夕阳与洞口拉成直线,它就纵身扑到红奶羊茜露儿身上。

此刻,葫芦石洞内悄无声息,整个山洞沉浸在一片黑色的恐怖中,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当然是对羊而言。

茜露儿缩在石旮旯里,浑身觳觫(hú sù,因恐惧而发抖的样子)。当黑球比较利索地将一团黑狼塞给它的肉糜吞进肚里时,它就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即将来临。它早就看出来,黑狼想要加快结束它奶羊的使命,它那阴森森的狼眼里隐含着一股杀气。黑狼已整整四天没有外出猎食了,饿得肚皮贴着脊梁骨。今天艳阳高照,是捕猎的好日子,黑狼仍赖在窝里不出去,显然,它是把茜露儿视为可口的食物储备了。茜露儿是软弱的母羊,它身陷狼窝,是绝对逃不脱被吃掉的厄运的。它唯一的希望是黑狼在结束它生命的时候麻利些,不要拖泥带水,延长它死亡的痛苦。

黑球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钻进茜露儿的怀里不肯出来。对狼来说,这是有毒的依偎。不过也是最后的依偎了,黑狼想。此刻杀死茜露儿,毫无疑问会引起黑球灵魂的震颤,继而促使它感情裂变,狼意识幡然觉醒。效果一定好极了。

夕阳正一点一点滑向与葫芦石洞平行的天际。

“汪汪汪!”突然,寂静的洞外传来猎狗紧张的吠叫声。洞口浓重的残阳里投进一位持枪猎人的身影。毫无疑问,肯定是讨厌的猎狗跟随主人撵山狩猎,无意间路过葫芦石洞,闻到了洞内狼的气味,于是这样吠叫着向主人报告猎情。黑狼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它孤身一狼,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一个猎人加一条猎狗的,更何况猎人手里还握着一杆会闪电喷火、会飞出啖肉喋血的子弹的猎枪。要是它守在洞内顽抗,猎人会把冰凉的枪管伸进洞来乱射一通。葫芦洞是个直通通的石洞,没有弯曲,没有暗道,没有屏障,也没有第二条出路。无情的霰弹不仅会洞穿它的躯体,还会撕碎它的宝贝黑球。就算它护在黑球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霰弹,结局也同样悲惨——当自己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时,那条早就在洞外等得不耐烦的猎狗就会踏着它的狼血奔进洞来,当着它的面叼起惊慌失措的黑球,到洞外去向主人邀功请赏。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强迫红奶羊茜露儿蹿出洞去做牺牲品,那样兴许能骗过猎人和猎狗。它去拖拽茜露儿,但茜露儿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故意在这节骨眼儿上耍赖,缩在石旮旯里,抱住地面上一块突起的钟乳石,死也不肯松开。

“汪汪汪!”洞外的猎狗吠叫得更猛烈了。时间不允许它再磨蹭。躲,躲不开;藏,藏不了。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它自己冲出洞去把猎人和猎狗引开,用自己的死换取狼崽黑球的生。虽然把黑球留给红奶羊茜露儿它很不甘心,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让黑球逃过劫难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主意既定,黑狼伸出舌头深情地在黑球屁股蛋上舔了一下,便嚎叫一声,像股黑色的飓风一般蹿了出去。

洞外光线很亮,洞前站着一位腰缠豹皮、**着古铜色上身的猎人和一条花色卷毛狗。黑狼本想用突然袭击的方法把发愣发怵的猎人扑倒在地,咬断他的手腕,让那杆威力无比的猎枪“砰”地掉地,失去作用。可遗憾的是,卷毛狗的反应比它想象的还要快,它刚蹿出洞口,猎狗就朝它扑了过来。它被迫和卷毛狗抱成一团,在地上打滚。假如没有猎人介入,凭它丰富的厮杀经验,绝对有把握在翻滚四五个回合后咬断卷毛狗的喉管。但猎人不想让狼和狗进行绅士式的一对一的决斗,他举起沉重的枪托,觑了个破绽,一枪托砸到了黑狼的腰上。狼是铜头铁腿麻秆腰,黑狼痛得惨嚎一声。它恨不得同卷毛狗和猎人拼个你死我活,可是,一想起葫芦石洞里还藏匿着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黑球,它立刻放弃了这种愚蠢的冲动。假如自己滞留在洞口拼命,极有可能会倒毙在洞口,那么在收拾完它后,气急败坏的卷毛狗和猎人肯定会再闯进洞去搜索,继而把黑球当战利品捉走。必须离开葫芦石洞!它狠命朝卷毛狗的颈窝咬去。卷毛狗扭头躲避,它趁机一蹬狼腿,从卷毛狗过分热情的拥抱中挣脱出来,沿着起伏的山梁奔逃而去。它的狼腰被枪砸伤了,跑得一颠一簸。就算它的腰没受伤,它也不想逃得太快,它要和追击者保持一种巧妙的距离:卷毛狗能嗅得着它的气味,猎人能隐约瞧得见它的身影。这样他们才会有兴趣穷追不舍,离开葫芦石洞。

黑狼在光秃秃的山梁上奔逃着,夕阳把它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砰——”枪声在静谧的山野中激**回响。

它只觉得像被山豹猛拍了一掌,腹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身子不由自主在地面翻了个跟头。它终究跑不过子弹的速度。霰弹在它肚皮上对穿了两个窟窿,它的肠子流出来,拖曳到地上,狼血在黄颜色的山土上流成一条红线。不一会儿,疼痛感消失了,它直打瞌睡。拖曳在地上的肠子也越来越累赘,绳索似的绊腿绊脚。它竭力睁开眼皮,叼起自己的肠子,踉踉跄跄继续朝前奔跑。离葫芦石洞远一步,黑球就少一分危险。猎人的脚步声越逼越近,卷毛狗气势汹汹的吠叫声已差不多缠上了狼尾。它又拼命朝前跑了一程,然后蹿进路旁一丛茂密的斑茅草丛,回转身来,高竖起狼头,向着火球似的夕阳,向着猎人和卷毛狗,发出一声悠长、凄厉而悲愤的狼嚎。猎人和卷毛狗被它怪异的举动镇住了,在离它八九米远的地方驻足观望。黑狼生气勃勃的一双狼眼圆瞪着,似乎还有无限的生命力,似乎随时准备进行殊死的反击。猎人和卷毛狗迟迟不敢靠近。其实,它的狼血已经流干,狼心也已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