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东风送暖百花争艳,春天到了。狼是季节**配繁殖的动物,春天是春情勃发的美妙日子。灰满作为古戛纳狼群的狼酋,第一雄性,当然有传宗接代的本能。寻找配偶的优先权是仅次于食物的衡量群体等级秩序的另一重要标志。它当仁不让,要挑选最漂亮最健美最中意的年轻母狼。而狼群中好几匹待字闺中的年轻母狼也随着惊蛰雷声、青草吐芽、花蕾绽放而频频向它抛飞媚眼传送秋波搔首弄姿。

灰满没有想到,黑珍珠也会向它献媚。

每当狩猎成功,狼们饱啖了一顿后散落在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斑茅草丛里憩息消食时,黑珍珠就会来到它面前扭动轻盈的腰肢蹿来跳去,有时是扑捉一只花蝴蝶,有时是追逐一只红蜻蜓。狼不是鸟禽,从不会对蝴蝶蜻蜓这样的小昆虫感兴趣。灰满心里明镜似的,黑珍珠无非是在把蝴蝶和蜻蜓当成道具,展演自己美妙的青春胴体和活泼鲜艳的生命情趣。

灰满跨在黄鼬背上,面对黑珍珠的露骨挑逗,眼热心跳,心里仿佛有一江春潮在涌动。但它咬咬牙,用两条残肢作了个轻微的示意,黄鼬比任何时候反应都敏捷,唰的一声来了个原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灰满扔给了黑珍珠一个后脑勺。

黑珍珠委屈地呜咽一声,停止了风情展销。

灰满忘不掉黑珍珠曾经对它的绝情。当它被臭野猪咬断脚爪,瘫倒在雪坑时,它希望黑珍珠能过来舔舔它含泪的面颊,慰藉它晦暗的心境,可这没心肝的小母狼,全不念旧情,连同情的眼光也舍不得施舍给它一束。它永远不会忘记,当狼群在代理狼酋肉陀的率领下围着它绕行三匝进行诀别仪式时,黑珍珠不耐烦地把脸扭向一边,离去时,脚步轻松如常,没一点儿犹豫,没一点儿迟疑。灰满恨黑珍珠的绝情,恨它的势利,恨它的忘恩负义。现在它灰满重新成为狼酋,黑珍珠又恬不知耻地来卖弄**了。它灰满再情迷心窍,也不得不得出这么个结论:黑珍珠喜欢的不是它灰满,而是狼酋的位置。

灰满在感情上已经受过一次骗了,它不能在同一个对象身上跌同样性质的第二跤。

像黑珍珠这样美丽聪慧的雌性,都有洞察雄性心扉的特殊天赋,都有几分狂热的执着。它并不因为灰满给它一个后脑勺就善罢甘休。它想,假如灰满真的对它恩断义绝、无动于衷,尽可以用冷冰冰的眼光直视着它,用一种嘲弄的表情欣赏它的风情展销,只看不买,展销得再隆重再精彩也是白搭。灰满转身用背对着它,是没勇气继续观看,大概怕经不起**,说明缺乏自信,立场很不坚定。希望会有的,它才不会傻乎乎地停止追求呢。

对狼来说,春天是一个感情浓烈的季节,也是一个可以提供很多让雌雄互吐情愫机会的季节。

那天,狼群在草甸子里围住了一头牝鹿。牝鹿肚子圆滚滚的,里头有小生命在蠕动。糯软香甜的鹿胎是狼特别钟爱的珍馐美馔。当灰满像股灰色狂飙从黄鼬背上猛刮过去,眨眼间就咬断牝鹿的喉管时,黑珍珠立刻蹿跳到灰满身边,嗷嗷欢呼着,摆动垂挂在两胯之间的狼尾,谦恭地舔灰满的两条左腿。这是狼社会常见的卑者对尊者的崇敬礼仪,不算做作。灰满心里美滋滋的,不管怎么说,有一匹年轻貌美的母狼来赞美自己超群卓著的力量和出神入化的狩猎技巧,总是一桩令公狼赏心悦目的好事。

一种无端的柔情开始在灰满心里发酵。

分食了牝鹿后,狼群跑到古戛纳河畔去饮水。太阳像只硕大无朋的金橘,蓝色的河面铺着一层落日的余晖。河谷笼罩着一层特别能撩拨情怀的淡紫色雾岚。每匹狼的肚皮都是胀鼓鼓的,塞满了美味鹿肉。没有饥饿之虞,狼就变得潇洒。夕阳暖融融,河水暖融融,狼心暖融融。河边草丛里传来绿螽斯求偶心切的嘶鸣,树枝上也有鸟儿在叫春。真是寻偶觅偶的好时光。已建立起配偶关系的成年狼们,双双隐没在茂密得连阳光都很难钻透的树林里。狭长平坦的河滩上,不时传来单身公狼粗鲁的啸叫和年轻母狼卖俏的忸怩声。

灰满薄而长的舌尖卷成钩状,钓起一串串水珠来喝。水被太阳晒得温热,被河畔姹紫嫣红的野花酿得芬芳,喝一口沁入心肺。水亦醉狼,花亦醉狼,雾亦醉狼。可灰满却惘然若失,有一种无法吐泄掉的惆怅。

它需要一个异性伙伴。它觉得自己十分孤单。

古戛纳狼群不乏年轻母狼,它是狼酋,只要它看中谁,不说召之即来吧,也会一追一个准。可不知为什么,它对它们一概没兴趣。白眉妞臀部太窄;莎莎背上**着一大块癞皮;泡泡沫嘴歪得喝水都会吐泡泡;红尾巴健美倒是健美了,但那根绒毛紧凑的红尾巴真让狼怀疑血统是否有问题……

假如是一夫多妻制的狮群社会,假如是有“播种机”美称的雄梅花鹿,灰满不会有这等烦恼,矮中取长先找一个来,以解**期的饥渴。

但灰满是狼,狼的婚配形态远比人类想象的要严肃得多。不说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吧,起码也是相对稳定的单偶制;不说是从一而终白头偕老吧,也很少有朝三暮四随便移情别恋的现象。狼的这种婚配的严肃性是被严酷的生存环境和漫长的育儿周期逼出来的。狼崽不同于鹿崽,鹿崽生下来两个小时就会在草地上行走蹦跳,一两天后差不多可以和母鹿跑得一样快了,断乳后即能独立生活,不存在觅食的问题。狼崽就不同了,生下来要一周左右才能睁开眼睛,脆弱不能自卫,要靠成年狼的悉心照料,但狼崽成长很快。一般四五个月大时,就开始学着狩猎、觅食,之后慢慢开始独立生活。再者,牝鹿通常一胎产一崽;母狼一窝崽少则五只,多则十只。一头牝鹿不需要雄鹿帮助即能毫不费事地独自将鹿崽抚养大;一匹母狼却极难只靠自己就完成养育后代的重任。鹿崽吃草,狼崽吃肉,获得新鲜肉食远比获得鲜嫩牧草要艰难得多,更何况还要投入相当的精力训导狼崽学习复杂的狩猎技巧。没有公狼的狼家庭,狼崽成活率极低。因此,母狼择偶,除挑剔公狼的体魄,还十分注重公狼是否更愿意长时间陪伴在自己身边。生存需要就是进化方向,情感取舍就是行为准则。风流成性的公狼是很难受到母狼青睐的,久而久之,公狼基因中忠诚的一面越来越显现出来。

灰满既然不能浪漫轻率,便只好苦闷。

要是莎莎、白眉妞、泡泡沫和红尾巴有黑珍珠那样美丽的体貌,有黑珍珠一半的情趣就好了,灰满闷闷地想。

就在这时,黑珍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上游不远的河段,葱绿的草叶把它衬托得像朵黑牡丹。它双目含情,频频向灰满张望。从上游吹来的风,含着一股它的体香。它大约是发现清澈见底的浅水湾里有条细鳞鱼在闪动,扑通一声跃进水里,平静的河面飞珠溅玉,水汽喷进它的鼻孔,它打了个喷嚏,显得憨态可掬,天真而又可爱。

灰满的视线像被磁石吸引住了。

黑珍珠从浅水湾回到沙滩。金色的沙滩上铺着厚厚一层夕阳。它用爪子在沙滩上搔扒着,仿佛是要掬起夕阳揩干身上的水珠。而后,它又踏进一片野苜蓿,蹭动细腻的脖颈,梳理那身黑得发亮的狼毛。

灰满像灌了一肚子岩浆,浑身热得快燃烧了。

它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对黑珍珠无动于衷。无论体态、毛色或狩猎本领,黑珍珠在古戛纳狼群的母狼里都是第一流的。美狼配狼酋,天造地设的一对。是的,黑珍珠曾经伤过它的心,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它灰满是大公狼,公狼对母狼应表现出宽容。其实,也不能太怨恨黑珍珠了,它想,站在黑珍珠的立场设身处地想想,在当时的情景下,黑珍珠表现出绝情绝义也不是不能原谅的。狼不是狗,狗因为不愁吃不愁喝,没有险恶丛林的生存危机,尽可以温情脉脉,把感情摆到至高的位置。狼的世界从本质上说就是一个权衡利害的世界,感情不能当肉吃,只能是生存第一,感情第二。在生存选择面前麻利地与旧感情决裂,完全符合狼的道德范畴。那时候黑珍珠即使慈悲为怀地多给它灰满几眼怜悯,又有什么意义呢?徒增伤感的缠绵而已。于事无补的怜悯是假怜悯,黏黏糊糊的生死离别完全不符合狼性。黑珍珠看着它变成了一匹站不起来的残狼,毅然决然弃它而去,表现出超凡的意志,更像匹真正的狼。它想,它重新成为狼酋后,黑珍珠又重温旧情,站在狼的立场上,也是可以理解的。谁不想地位升迁步步登高?

好几匹大公狼都觊觎黑珍珠的美貌,垂涎三尺呢!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快乐的生活重新开始,灰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