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张派都是些什么人呢?主要是两种势力,一种是文人出身的官僚,另一种是武家子侄。这些人为什么要攀附二张兄弟呢?我们先来看文人官僚,有三点原因。第一,他们大多是二张兄弟奉宸府的下属,修《三教珠英》的帮手,在同一个编辑部里待过,有工作上的关系,是同僚,所以彼此比较熟悉。第二,这些文人墨客和二张兄弟一样,都是武则天晚年懈怠朝政的产物。当时,大的事情都解决了,武则天开始想那些吃喝玩乐的事儿,一方面包养二张兄弟作为男宠,另一方面就是搞各种各样的文化活动,弄一些文人来陪着她开宴会赋诗。文人当然也想要升官,所以这些人虽然是大臣,但有几分弄臣的色彩,和张氏兄弟有惺惺相惜之感。第三,所谓文人无行,这些人本身道德品质比较差,没有什么操守,表面上温文尔雅,但为了眼前利益可以不顾名节。举一个例子,二张党羽里有一个叫李迥秀的,他有两个身份,第一个身份是宰相,第二个身份是情夫,他是张昌宗的母亲臧夫人的情夫。这个情夫是怎么当上的呢?当时张氏兄弟得宠,连带着他们的母亲也沾光了,被武则天封为太夫人。武则天推己及人,觉得我一个老太太既然喜欢年轻漂亮的男孩,别的老太太肯定也喜欢。于是就让二张兄弟的母亲也来挑选情人,看朝廷里哪个人好,她就把他送给她。李迥秀是制举出身的一个官僚,风流儒雅,一表人才,当时已经做到凤阁(中书)侍郎,一下子就被张昌宗的母亲臧太夫人看中了。跟武则天一说,武则天马上表态,小菜一碟,没问题,下敕让李迥秀当了臧太夫人的情夫。我们过去看戏,经常看到有奉旨成婚的,但是奉旨通奸,包“二爷”,这恐怕还是比较稀罕的。因为有这样的身份,李迥秀当然就成了奉宸府的成员,而且连升三级,很快当了宰相。当年唐太宗李世民曾找人画过一幅《秦府十八学士图》,二张兄弟搞模仿秀,也画了一幅《十八高士图》,李迥秀就是这“十八高士”之一。
武家子侄为什么要攀附张易之兄弟呢?我们说过,二张兄弟劝说武则天放弃侄子,立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其实是损害过武家子侄的利益的。而且,他们还间接杀死了武家的长孙、武承嗣的儿子,即永泰郡主的丈夫武延基。两边有仇,怎么武家还会攀附二张呢?这也有两个原因。第一,武家兄弟出于对自己前途的担心,是不愿意看到李显当皇帝的,所以他们想要利用这二张兄弟阻止太子李显接班。第二,谄媚是武家兄弟的一贯作风,无论是冯小宝还是二张,只要是武则天身边的红人,他们都不遗余力地巴结,终极目的还是要巴结武则天,得一些好处。比如张昌宗是神仙王子晋的化身的这个说法,就是由武三思提出来的,武则天当时真高兴啊,而武三思也因此荣升《十八高士图》的榜首。
这两类人物加起来,在朝廷中占据了相当大的比例,某籍某系,拉帮结伙的。除了这些党羽之外,二张兄弟的本家也都跟着鸡犬升天。他们的弟弟张昌期出任汴州刺史,张昌仪为司府少卿、尚方少监,张同休升至司礼少卿,都是三四品的高官。
那么,倒张派都是何许人呢?其实人很多,在武则天长安年间,朝廷中好多正直的大臣心里都有倒张倾向,不过主要集中在两大部门。第一大部门就是太子府和相王府,因为他们的主君太子和相王受到二张的威胁最大。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下属为了保护主君,肯定是要跟二张斗的。另一大部门就是刑部、御史台、大理寺,我们统称为司法部门。一提到司法部门,大家可能立刻会想到酷吏。没错,司法部门确实曾经是酷吏的大本营,但是,自从武则天结束酷吏政治后,这里就集中了一批作风强硬、执法严明的官员,他们深明时局,有正义感。日本学者把唐朝称为律令制国家,其实,武周时期也和唐朝一样,立法严谨,有法可依,酷吏政治结束后,人们重新恢复了对法律的信任,希望通过法律解决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司法部门的官员一下子就站到了倒张斗争的第一线。最著名的人物就是宋璟。
大家都知道宋璟是后来著名的开元贤相,和姚崇齐名。其实,宋璟崭露头角是在武则天时期。他是进士出身,垂拱三年(687年),宋璟刚刚二十五岁,因为一篇《梅花赋》名声大噪,遂在政坛脱颖而出。按照今天的说法,《梅花赋》是一篇托物言志的作品,宋璟写道:“万木僵仆,梅英载吐;玉立冰姿,不易厥素。”说梅花就是冰清玉洁、傲霜斗雪的一种植物,宋璟当然是用梅花来自比,他希望自己也有这样一种风骨。这种甘为公仆的自律追求,受到了武则天的赏识,到长安年间,宋璟已经做到了御史中丞,也就是御史台的实际负责人。
在民间,宋璟还有个外号叫作“有脚阳春”,意思是他走到哪里就把春天带到哪里。但是,这个爱民模范也有铁腕的一面,对待二张兄弟和他们的党羽,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当时二张炙手可热,多数大臣巴结他们还来不及呢,宋璟偏不买账。人只要正直就会受人敬畏,他不巴结二张,二张倒主动来巴结他了。据《资治通鉴》记载,有一次,武则天大摆筵席请大臣吃饭,二张兄弟官都比宋璟大,理应坐在宋璟之上。但是,他们为了讨好宋璟,就把上座让出来,请宋璟去坐,一边让一边还说,宋公是当今天下第一人啊,怎么能坐在下手呢?谁知宋璟毫不领情,冷冷地说:“才劣位卑,张卿以为第一,何也?”一看话不投机,旁边一个官儿马上就出来打圆场了,说:“中丞奈何卿五郎?”我们说过,当时奴才管主人叫郎,但是张易之因为受宠,官称就是五郎,所以旁边那个官儿才有这么一问。可是宋璟打定主意不给面子到底了,就质问这个人,说:“足下非张卿家奴,何郎之有!”满座都大惊失色。
其实,光是这一顿饭,就已经能看出朝廷中两派势同水火的局面了。那么,当时拥张派和倒张派哪一方更占优势呢?很难说。因为二张兄弟都官至公卿,他们的党羽在朝廷中也颇有分量。但是,倒张派官员中也颇有一些杰出人物,而且,有一句话叫作“公道自在人心”,他们还拥有来自老百姓的支持哪。
武则天还在长安的时候,因为魏元忠案件,有一个叫作苏安恒的平民就上书武则天,指责她委任奸佞,斥逐贤良。苏安恒甚至威胁说,事情如果发展下去,就会有人“争锋于朱雀门内,问鼎于大明殿前”,也就是说人民要起义了。怎么解决呢?按照苏安恒的说法,就应该把二张兄弟杀掉。如果实在舍不得杀,也要贬官发落,不能再让他们手握大权,任意胡为。接到这封意见信,武则天是怎么表态的呢?她没理睬。这说明,指望武则天壮士断腕,亲手处理二张,很难办到。
长安的老百姓政治觉悟高,洛阳的老百姓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他们找不到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就想敲山震虎,先敲打敲打他们的弟弟。当时,二张的弟弟张昌仪刚刚建了一所豪宅,比宫殿还漂亮。这钱肯定是从老百姓那里搜刮来的啊,所以老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想要治一治他。据《资治通鉴》记载,有一天,张昌仪睡觉起来,发现自家大门上赫然写了一行大字:“一日丝能作几日络?”什么意思呢?一天的丝线,你能打几天的结子?其实就是,我看你还能够再享受几天?张昌仪非常生气,吩咐家里的人赶紧擦去这句不吉利的话,同时让家里的保镖盯着点,看看是谁写的,再敢干的话,一定把他抓起来。家里是严防死守,到了第二天早晨,那行字又出现在大门上了。连续六七天,不管防守多么严密,每天早晨一醒来,大门上保准出现这行字。张昌仪终于忍不住了,他也提起笔来,在门口写了一句:“一日亦足!”你不是问我还能享受几天吗?我告诉你,我活一天算一天,我享受一天算一天,我看你还怎么着!这是流氓嘴脸。可是他这么一写之后,果然那行字再也不出现了。这个段子意味着老百姓已经看透了,指望二张兄弟自觉收敛,不再干政,也是不可能的了。
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恃宠而骄,不大可能约束自己的行为;而武则天正宠爱二张,也不可能主动对他们实施打压。难道除了作壁上观,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刚才不是说,当时是律令制社会吗?这个时候,司法官员们就行动起来了,想要通过法律手段解决二张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