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量子必须死(1 / 1)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攻击量子论

这是1935年5月4日《纽约时报》的头条新闻,时年56岁的世界上最伟大的物理学家转而反对他自己的创造物,就像弗兰肯斯坦(1)抛弃自己创造的怪物一样。当然,爱因斯坦一直对量子力学心存疑虑。1935年,在他的年轻助手纳森·罗森的帮助下,爱因斯坦投入了所有时间,他要把量子力学推向灭亡。

倾注了多年的血汗,并得到了俄罗斯物理学家鲍里斯·波多尔斯基的一点帮助,爱因斯坦最终在玻尔的盔甲上发现了一道裂缝,这就是后来的爱因斯坦-波多尔斯基-罗森佯谬,简称“EPR佯谬”。[1]

必须处死猫吗

薛定谔方程把粒子描述成一个随时间变化的取平方根的可能属性—波函数。我们没有理由只局限于一个粒子。

氦原子的原子轨道上有两个电子。由于波函数可以叠加,两个电子的波函数可以组成一个“双电子波函数”。这在数学上比较复杂,但在物理学上没有问题。

我们甚至可以更进一步,把质子和中子的波函数与双电子波函数加起来,从而得到整个原子的波函数。实践中很难做这样的计算,通常我们不得不走捷径(参阅附录Ⅱ),但在理论上我们可以计算任何事物的波函数,无论它包含多少粒子。

我们先从两个电子开始,把它们的波函数加起来。现在,在波函数上计算的每一个值,都是把这对电子当成一个单位,而不是单个的电子。

一对电子的波函数可以告诉我们,其中一个电子上旋,而另一个电子下旋,但在测量之前我们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在上旋、谁在下旋,因为波函数是联合在一起的,我们必须描述整体,而不能描述其中的成员。

薛定谔把这样的两个粒子称为“纠缠”,因为它们的属性就好像纠缠在一起,在测量时无法预测哪个粒子会出现哪种属性。[2]

我们可以打个比方,还是以薛定谔的盒子为例,但里面关着两只猫。在经典状态下这两只猫是不同的。“手套”是一只毛发蓬松、长胡须的橘猫,“靴子”是一只毛发粗糙、短胡须的黑猫。但在量子力学中,我们只能说盒子里存在“橘猫”“黑猫”两种状态,以及“毛发粗糙”“毛发蓬松”“短胡须”和“长胡须”这些状态。

打开盒子的时候,我们可能发现一只毛发蓬松、短胡须的黑猫和一只毛发粗糙、长胡须的橘猫。很难说哪只是本来的“手套”。

“手套”已经不存在了,因为定义它的特征不再相同,而是与“靴子”混在一起。换句话说,猫不会消失,但通过纠缠,它与另一只猫“杂交”在一起。

分而迷惑

假设有一个未被测量的粒子,该粒子同时处于上旋和下旋的叠加态。现在把它分成两部分(别担心怎么做,假设你能做到),形成两个次级粒子。原始的初级粒子的波函数已经分裂,但它的所有信息仍然存在。次级粒子具有初级粒子的综合属性,但仍然很难说哪个粒子有哪种属性。

根据经典物理的常识,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其中一个粒子上旋,另一个粒子下旋。但量子力学说,在测量之前我们无法确定粒子的性质。这两个粒子的整体仍然处于上旋/下旋的状态,但它们都没有决定选择上旋还是下旋。

当然,如果我们测量其中一个粒子,它就必须选择一种本征态。假设它选择上旋。两个粒子的整体波函数仍然是上旋/下旋,由于其中一个粒子已经选择了上旋,那么另一个未被测量的粒子就一定会在瞬间变成下旋。

按照薛定谔的理论,另一个未被测量的粒子不能保持叠加态,因为整体波函数始终处于上旋/下旋的状态。如果我们测量一个粒子,使其坍缩成本征态,那么另一个粒子就必须采取对应的本征态。

然而,要使未被测量的粒子坍缩成下旋,那么已测量的粒子就必须让它知道,两者之间会传递这样的信息:“我已经坍缩成上旋,你最好现在就坍缩成下旋!”

粒子之间的距离无关紧要。我们可以在一个房间的两端或一颗行星的两端这样做,结果都是一样的。量子力学预测,一对纠缠的粒子必须在瞬间相互传递信息,这就是EPR佯谬的来源。信息不可能传递得那么快,否则就违背了狭义相对论。

相对简单

量子力学是团队努力的结果。普朗克是经理,爱因斯坦是队长,玻尔是守门员(他实际踢的位置),德布罗意、玻恩、索末菲和泡利是中场,然后海森堡和薛定谔是前锋,施特恩和格拉赫是后卫。噢,很明显,他们的吉祥物是一只猫。

在量子力学的发展过程中,量子物理学家获得了超过30个诺贝尔奖。虽然爱因斯坦是一个关键人物,但他只是其中之一。不同的是,狭义相对论基本上就是爱因斯坦一个人的理论。

相对论有两种,分别是1916年提出的广义相对论和1905年提出的狭义相对论。我们将在最后一章讨论广义相对论,但EPR佯谬只涉及狭义相对论,所以我们先了解一下。

狭义相对论做了两个假设:

(1)测量时,所有人的视角都是一样的;

(2)无论如何移动,光速对每个人都是相同的。

第一个假设意味着没有人可以说自己的测量是客观的。例如,你可能认为自己正坐着不动,其实并不是。你正在绕太阳运行,相较于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你的身体已经移动了90千米。你的速度取决于谁拿着速度计。在你自己看来,你的速度是0km/s,但在太阳看来,你以30km/s的速度绕着它运转。狭义相对论认为这两个答案都是有道理的,都是相对于不同的环境的。

假设你以20m/s的速度射出一支箭,你的朋友以15m/s的速度骑自行车(假设她之前被炮弹炸掉的手现在已经好了)。

你会说箭以20m/s的速度移动着,但如果问她,她会说箭射向她和自行车的速度是5m/s。你们的这两个数字都是对的,因为这两个速度同样有效。但是光速例外,对每个人来说,光速都是299,792,458m/s,无论何时何地。

你可能在学校里学过,光穿过玻璃时速度会变慢,但这有点误导人。玻璃中的原子吸收光子并重新发射光子,这一过程延长了光穿过玻璃的总时间,但光子在每个原子之间的速度仍然是299,792,458m/s。这在整个宇宙中都是不变的。

如果你发射一束光,光速为299,792,458m/s,你的朋友再一次沿着光速的方向骑自行车,假设速度是100m/s(假设她身体非常健康),你问她现在的光速是多少,她会回答说299,792,458m/s。和你一样。但这好像有点问题。如果她紧挨着光束以100m/s的速度骑车,她测量的速度应该比你测量的慢,就像测量箭速那样,不是吗?狭义相对论说不是。光速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相同的。

即使她的移动速度达到光速的99%,她的测量结果仍然是299,792,458m/s。你以为她会说出不同的答案,但每一次她的答案都是相同的。

或者假设她朝着你骑车,光束与她迎面碰上。光在靠近她,难道她测量的光速不应该更快吗?爱因斯坦说,不。她看到的光速是一样的。

有一个简单的方法证明光速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相同的(参阅附录Ⅲ),但如果我们现在就把它当成给定的条件,其含义就真的有些古怪了。

如果不同速度的两个人测量到相同速度的光,那么他们的参考系之间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扭曲了;如果他们测量两种不同的情况,却得到了相同的结果,就一定有哪里不对。爱因斯坦说,罪魁祸首就是时间。

如果我们接受狭义相对论的两个假设,那么对移动中的两个观察者来说,时间的流速一定不同。一个人的速度越快,他的时钟就越慢,结果光的时间流动也更慢,看上去似乎光速是一样的。你的朋友骑在自行车上,她的时间更慢,因此在测量光速时,得到的结果似乎是一样的。

然而,她感受不到这种时间膨胀。如果她看着自己的表,秒针的“嘀嗒嘀嗒”(对她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她脑中的所有粒子也都在体验更漫长的时间。在她看来,你才是那个时间轴被扭曲的人。她看到你在加速,就像一部快进的电影,而你们都不能说自己的时间是“正确的”,因为所有测量都有各自的依据。

听起来像编的,对吧?1971年,理查德·基廷和约瑟夫·哈菲尔校准了两个原子钟,把它们以不同的速度分开,从而检验了狭义相对论。一个原子钟被放在商用喷气飞机里(机票是给钟先生的),环绕地球飞行了8圈;另一个原子钟则留在地面。

飞行结束后,哈菲尔和基廷对比了钟先生及其兄弟的读数,发现它的读数落后的时间正好与爱因斯坦预测的相符。

影响确实很微弱(钟先生只慢了几纳秒),但你的移动速度越快,衰老速度就越慢。在一定程度上如此。

时间膨胀效应不可能无限地持续下去,因为存在一个时间流逝最慢的速度—时间可以完全停止。猜猜在什么速度下时间会完全停止?答案是299,792,458m/s。光速实际上是时间停止的速度,所以它也是万物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我们谈论光速,并说它是万物能够达到的最快速度,其实这并不准确。我们最好这样说:速度越快,时间越慢,直到速度达到299,792,458m/s,对你而言时间就停止了。

对光本身而言这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特别的是宇宙有一个最大速度,而光恰好以这个速度运动。时间扭曲使任何事物的速度都有限制,这使得量子纠缠不可能发生。

在狭义相对论中,两个粒子之间的传播速度不可能超过299,792,458m/s,但量子纠缠的粒子之间的信息必须做到这一点。选择上旋的粒子必须以比光还快的速度向它的伙伴发送一份公报,提醒它该坍缩了。爱因斯坦把这种现象称为“幽灵般的超距作用”。

幽灵般的猫

爱因斯坦、波多尔斯基和罗森强调了量子力学与狭义相对论的这种矛盾,而且提供了一种解决方案,那就是量子力学错了,而爱因斯坦是对的,真让人大跌眼镜。

如果被测量,纠缠的粒子必须提前决定该如何自旋。它们在从“纠缠机”(我随便给产生纠缠对的装置起了个名字)中诞生的时候就达成了协议,然后按照预定的路线飞行。

它们的对话会是这个样子:

电子:嘿,哥们,等我们穿过施特恩-格拉赫自旋探测器的时候,你上旋,我下旋,怎么样?

另一个电子:等等,为什么一定要我上旋?

电子:(叹气)你怎么总是这样?

另一个电子:我怎样了?

电子:执拗。

另一个电子:我不执拗,兄弟。我只是觉得在自旋这件事上我们应该一视同仁。

这正是爱因斯坦的观点。

在爱因斯坦的纠缠理论中,粒子并不是在被探测的时候才决定它们将是什么状态的,而是它们提前准备好了一个答案等待我们去发现,并不存在什么叠加态,只存在未知。

假设有一只红猫和一只绿猫,它们被分别放在两个盒子里,然后被送到太阳系的两端。如果我们打开其中一个盒子,可能会看到红猫,因此我们立刻就知道另一个盒子里有什么。“绿猫”这一信息通过隐喻的方式穿越宇宙,来到我们身边。这个过程并没有违背相对论,因为确实没有什么东西经过这段距离。

量子的观点是,猫没有选择什么属性,它们随机地决定,心电感应般地交流,速度比光还快。爱因斯坦的观点是,猫的属性永远存在,我们只是在测量时才看到。

发表这篇论文以后,爱因斯坦和罗森继续密切合作着,并建立了长久的友谊。同时,波多尔斯基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尽管一些历史学家声称他在冷战时期曾是克格勃(2)的间谍,有一个酷毙了的代号:量子。[3]

顺便说一句,我知道量子力学的每一个类比都涉及打开或关闭的盒子。下一次我会用不同的方法。我保证。

爱因斯坦,丧钟为你而鸣

在爱因斯坦的理论已经准备好让他理所当然地躺在功劳簿上时,却迎来了一位叫约翰·斯图尔特·贝尔的北爱尔兰科学家。贝尔曾在20世纪60年代打乱了量子力学的进程。他一生都是充满**的科学家,不喜欢摆架子,不遗余力地向公众解释物理学。在设法描述EPR佯谬的过程中,他想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贝尔的理论使他入围诺贝尔奖[4]。他改变了规则,将EPR佯谬用于实验。遗憾的是,贝尔从未获得诺贝尔奖,因为组委会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他就去世了,而诺贝尔奖原则上不颁给死者。不管怎样,他的理论活了下来。

我们把两个粒子纠缠在一起,给它们取名为“爱丽丝”和“鲍勃”,让它们分别通过房间两端的施特恩-格拉赫通道。在每一次测量中,我们都可以让通道呈纵向、横向或斜对角排列。现在,我们假设爱因斯坦是对的:两个粒子预先决定了它们将在测量时采取的自旋。

纵向通道产生上/下旋,横向通道产生左/右旋,斜对角通道产生……东北/西南旋?

粒子的横向自旋和纵向自旋是独立的,但斜对角自旋不是。粒子的横向自旋和纵向自旋将影响它在斜对角方向上的选择。

可以这样想:如果把两个探测器都纵向放置,当爱丽丝上旋的时候,鲍勃下旋的概率是100%。然而,如果把鲍勃探测器设置成直角,我们就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了。爱丽丝会上旋,但鲍勃选择左旋或右旋的概率各50%。

但如果把鲍勃探测器设置成45度角,它就处在两个极端状态之间。我们可以预测它的自旋,置信区间在50%—100%。我们可以预测在75%的情况下,鲍勃会选择哪种对角自旋。

如果鲍勃粒子上旋,它的对角自旋有75%的可能是东北旋(即略微向上);如果鲍勃粒子下旋,它的对角自旋有75%的可能是西南旋(略微向下)。

根据爱因斯坦的理论可知,爱丽丝和鲍勃早就选好了上旋还是下旋,但贝尔指出,它们更倾向于决定选用某个对角线。

我们无法同时测量粒子的对角自旋和纵向自旋(诅咒你,海森堡),但我们可以测量它们的纠缠伙伴。如果我们测量爱丽丝的纵向自旋,发现她是上旋,那么鲍勃应该采取预先决定的相反自旋(下旋),这将影响它的对角自旋;如果爱丽丝上旋,鲍勃在通过对角通道时有75%的可能性是西南旋。

假设我们做一百次实验。如果我们把爱丽丝探测器纵向放置,在所有爱丽丝选择上旋的情况下,鲍勃有75%的可能性是西南旋。反之亦然。

换句话说,如果鲍勃和爱丽丝在测量之前没有下定决心,那么实验结果将不符合75%,我们会得到另一个数字。这个实验或许可以解答叠加态是否真的存在。

1982年,法国物理学家阿兰·阿斯佩根据贝尔的说明成功制造了一台运行良好的纠缠机,并做了一次EPR实验,希望借此验证爱因斯坦的理论,并一劳永逸地推翻玻尔的哥本哈根诠释。[5]

贝尔希望实验结果与“75%”相匹配,从而证明粒子预先决定的隐藏属性,但这些数字错了,完全错了。阿兰·阿斯佩没有观察到贝尔的“75%”,这意味着爱因斯坦对EPR佯谬的经典的预先决定论是错误的。

粒子并不会预先决定什么。不知何故,它们的确是在被测量时才决定自己的状态的,哪怕被狭义相对论所禁止的距离分隔开。量子力学怪事连连。

这并不一定能证明粒子发送信息的速度比光还快,但说实话,没有人能确定这究竟证明了什么。

一种解释是,粒子之间的某种东西的速度比光速还快。另一种解释是,这些粒子超越了宇宙的维度,通过微小的虫洞连在一起。还有一种解释是,纠缠的粒子根本没有分开,我们认为它们分开了只是出于一种空间错觉,但实际上它们是连在一起的。

我们无法理解,但两个纠缠的粒子的确以某种方法保持通信,不管距离有多远。你对地球上一个粒子所做的事情,会立即影响它在月球的孪生兄弟,它们之间的信息传递不需要时间。对这种事情的猜测,其他人和你是一样的。我个人认为是妖怪在作祟。

(1) 英国作家玛丽·雪莱的小说《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中的人物。弗兰肯斯坦是个疯狂的科学家,他创造出一个怪物来,而这个怪物杀死了弗兰肯斯坦的弟弟和爱人,弗兰肯斯坦决定毁掉它。—译注

(2) 全称“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是苏联的情报机构。—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