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1 / 1)

第一天,我想去看看那些用善意和温柔的陪伴让我的人生充满意义的人。首先我要长久地凝望我亲爱的老师安妮·苏利文女士的脸庞,她在我孩提时代就来到我的身边,为我打开通往外部世界的大门。我想看清她脸庞的轮廓,好将之珍藏在我的记忆中,不仅如此,我还要细细地凝视她的脸庞,在其中找到她陪伴我完成艰难教育任务的那份富于同情心的温柔和耐心。我要在她眼中看到性格的力量,正是因为这种力量她才能在困难面前屹立不倒,我还要看到她经常向我展露的对所有人类的悲悯。

我不知道透过眼睛这扇“心灵的窗户”能看到朋友们怎样的内心,我只能通过指尖“看见”脸庞的轮廓,我能感知到喜、悲,还有许多其他明显的情绪。我能通过朋友们脸上的表情了解他们,但无法通过触摸描绘他们真正的个性。我当然了解他们的个性,但是只能通过其他的方式,通过他们向我表达的想法,通过他们向我展露的行为。但我却无法更深地理解他们,我确定要做到这一点,只能通过观察他们,观察他们对各种思想和环境的反应,发现他们眼睛和面容中一闪而过的回应。

周围的朋友我都非常了解,因为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他们将自己所有的生活阶段都展现在我的面前。但我对普通朋友的印象却是不完整的,我对他们的印象只来自握手,来自我用指尖从他们嘴唇读到的,或者他们往我手掌中轻轻敲出的词语。

你们视力正常的人,通过观察别人表情的微妙变化、肌肉的颤抖、手的摆动,就能迅速地抓住他们的本质特征,对比起来,这是多么简单,多么让人满足。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用你们的目光看一看朋友或熟悉的人的内心世界?大多数人难道不都只是随意抓取脸上的外在特征,便就此打住吗?

举例来说,你们能准确地描绘五位挚友的面部特征吗?有些人能做到,但许多人都不能。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询问结婚许久的丈夫是否知道他们妻子眼睛的颜色,他们往往都会尴尬地露出困惑的表情,承认自己不知道。顺便一提,妻子们总会抱怨丈夫不曾注意她们的新裙子、新帽子,以及家庭陈设的变化。

视力正常的人,很快便会习惯日常生活,对周围的事物变得熟视无睹,只看得见惊人和壮丽的风景。但即便是在欣赏最壮观的景象时,他们的眼睛也是懒散的。法庭记录每一天都在证明,“目击者”的所见是多么不准确。一个特定事件,有多少目击者,就有多少种不同的“观看”方式。有些人比其他人看见的东西要多,但很少有人能看见他们视野范围内的全部事实。

哦,假如能拥有三天光明,我该能看见多少事物!

第一天将是忙碌的一天。我要叫来所有的好朋友,长久地凝望他们的脸庞,将能反映他们内心之美的外在证据全部印在脑海中。我还要将眼睛停在婴儿的脸上,这样就能赶在个体意识与生活发生冲突之前,捕捉到充满渴切、天真无邪的美。

我还要看一看狗狗们忠诚、信任的眼神——严肃、谨慎的苏格兰小狗达基,还有强壮、聪明的大丹麦犬海尔格,它们温暖、亲切又顽皮,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安慰。

在这忙碌的第一天,我还要看一看家里简单的小东西们。我想看看脚下小地毯温暖的色彩,和那些将房子转变为家的私密物件。我还要怀着敬意观看我以前阅读的盲文书籍,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视力正常的人们阅读的印刷书籍。因为在我人生的漫漫长夜中,我读过的书,以及别人为我读的书,早已变成了明亮的灯塔,为我照亮了探索人类生活和人类精神世界的最深航道。

拥有视力的第一天下午,我要去林中长时间散步,让我的双眼沉醉于自然世界的美景中,用几个小时的时间尽情饱览正常人时刻可见的壮观景象。从林地回家的路上,我会走农场旁的小路,这样我就能看见好脾气的马儿们犁地的情景(也许只能看见拖拉机),以及靠土地为生的人们的那份宁静满足。我还祈祷能看见绚丽的晚霞。

黑夜降临,我将体验到双重的乐趣,不仅能看见天黑的自然奇景,还将看见天才人类发明的延展视力的人造灯光。

拥有视力的第一天夜晚,我的脑海中充满了这一天的回忆,我将兴奋得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