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王》事件发生过后的那年夏天和冬天,我是与家人在阿拉巴马州度过的。我记得那次回家让我非常开心,所有的植物都发芽了,所有的花儿都盛开了。我很快乐,《霜王》事件已经被抛在脑后。
当秋季到来,红色和黄色的落叶铺满大地,当花园尽头凉亭上的麝香葡萄在阳光下开始转为金棕色时,我开始描摹我的生活——当时已是我写《霜王》的一年之后。
对于我所写下的一切,我依然非常谨慎。我写的东西可能并不完全属于我,这样的想法让我备受折磨。除了老师,没有人了解这些恐惧。这种过度敏感的心理让我根本无法谈论《霜王》这件事,很多时候,我在谈话过程中闪现出一个念头,我会轻轻地拼给她看:“我不确定这是我的想法。”还有些时候,一段文字写到一半,我会对自己说:“或许这些文字都能在很久以前某个人的文章中找到出处!”一股难以捉摸的恐惧抓住了我的手,那一天我再也无法落笔。即便是现在,我有时仍会感受到同样的不安和焦虑。苏利文小姐用她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安慰我、帮助我,但是那次可怕的经历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它所造成的重大影响直到这时我才慢慢开始明白。她说服我为《青年指南》撰写一篇短文,讲述我的生活,原本是希望我能恢复自信,当时我十二岁。回望写作那篇小故事时我的挣扎,我感觉当时我一定预见到这件事会为我带来好的影响,不然我一定写不出来。
在老师的敦促下,我胆怯地开始写作,心中虽然充满恐惧,但态度坚决。老师知道如果我能坚持下去,我将重新获得精神支柱,把握自己的才华。在《霜王》事件之前,我一直过着懵懂无知的小孩子的生活。现在我的思考开始转向内心,我开始看见一些隐形的事物。慢慢地,我走出了那次经历所带来的晦暗阴影,经过磨炼,我的头脑变得更清晰,对于生命的了解变得更深刻。
1893年发生的大事包括,我在克利夫兰总统就职典礼期间去了华盛顿,之后又去了尼亚加拉大瀑布和世界博览会。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学习经常被打断,经常一停就是好几个星期,所以我没有办法给出一个连贯的叙述。
1893年3月,我们去了尼亚加拉大瀑布。站在美国大瀑布上方的观景点上,感受着空气的震动和大地的颤抖,我内心的激动无法言表。
许多人可能会觉得奇怪,我竟然会被尼亚加拉的奇观和美景所震撼。他们总是会问:“这处美景或那支曲子对你意味着什么?你看不见海滩上起伏的波浪,也听不见它们的咆哮,那它们对你有什么意义?”显然,它们意味着一切。我无法彻底了解或定义它们的意义,就像我无法彻底了解或定义爱、宗教和仁慈。
1893年夏天,苏利文小姐和我同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博士一同去了世界博览会。回忆起那段日子,我感到的是一种纯粹的快乐,儿童时期的无数幻想都成了美丽的现实。每一天,我都在幻想中环游世界,我见识了来自天涯海角的许多奇观——奇迹般的发明,工业和技术所创造的瑰宝,人类的所有活动,我的指尖真切地触摸到了这一切。
我喜欢参观大道乐园。那里感觉就像是《一千零一夜》中的世界,充满了各种新奇和有趣的东西。有我在书中读到过的印度集市,里面供奉有湿婆和象神;有一座开罗城的模型,中央有金字塔,还有清真寺和长长的骆驼队;还有威尼斯的潟湖,每天晚上城市和喷泉被灯光照亮,我们就扬帆起航。我还登上了离这艘小艇不远的一艘维京海盗船。以前在波士顿的时候,我也上过军舰。而在这艘维京海盗船上,我满怀兴趣地看到曾经的海员是如何启航,勇敢平静地迎接风暴,高呼“我们属于大海”和追逐响应的人。他们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用智慧和体力奋战,而非像今天的人一样,躲在愚蠢的机器背后。所以就像老话说的:“人只对人感兴趣。”
在离这艘海盗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艘“圣玛利亚号”帆船的模型,我也上去仔细看过。船长向我展示了哥伦布住过的船舱,里面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沙漏。这个小东西给我的印象最深刻,因为它让我想到,这位英勇的航海家看着沙砾一颗一颗地溜下,心里该是多么疲惫,因为那些疯狂的船员正谋划着夺取他的性命。
世博会主席希金博特曼先生好心地允许我触摸展品,于是我就像当年掠夺秘鲁宝藏的皮萨罗强盗一样,贪婪急切地用手指触摸会场中的珍品。这里就像一只可以触摸得到的万花筒,是西方的纯洁之城。每样事物都让我着迷,尤其是法国的青铜雕像。它们是那样的栩栩如生,我想一定是艺术家们捕捉到了天使的模样,用尘世的形体将它们塑造出来。
在好望角展厅,我学习到了许多关于钻石开采的知识。只要有机会,我都会触摸运转的机器,以便更清晰地了解石头称量、切割和抛光的过程。我还在淘洗槽中找到了一颗钻石——他们说,那是美国发现的唯一一颗真正的钻石。
贝尔博士随我们四处游览,还以他所特有的方式,向我描绘最有趣的物品。在电器大楼,我们仔细地研究了电话、对讲机、留声机和其他发明,他让我了解了电线是如何突破空间、超越时间传递信息,这个发明就像普罗米修斯将火种带到人间一般伟大。我们还参观了人类学区域,我对古代墨西哥的遗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粗糙的石器往往是那个年代留下的唯一记录——它们就像大自然未经开化的子孙留下的一座座简陋的纪念碑(这是我用手指触摸它们时想到的),似乎要永远流传下去,而与此同时,一代代君王和圣贤的记录却将烟消云散。我们还参观了埃及的木乃伊,但是我吓得根本不敢碰。通过这些文物,我了解到了许多以前不曾听过、看过的有关人类发展历史的知识。
这些经历为我的词汇表增添了许多新的术语,在博览会度过的三周时间里,我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从一个沉醉于童话和玩具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欣赏现实、渴望了解日常世界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