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预约命理事务所(1)。迎接新年,得去算一下土亭秘诀(2)。
突然去算命?你可能会说这是不科学又不合理的选择吧?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更这么觉得。我在保守的基督教家庭被强迫遵从“家庭信仰”长大,成人之后拒绝所有的宗教活动,甚至可说是个不相信眼睛看不到之物的唯物论者。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定期去算命,特别是八字,因为当时实在是被逼到悬崖边了。
二〇一六年,我还是一个文艺创作研究所结业的写作练习生,那时候的状态可说是一天到晚都觉得很挫败。踏入文坛的前六个月,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我在两年间拼死努力地写小说,向新春文艺和文艺杂志征文等五十多个地方投稿,却全部落选。当初,我原本以踏入文坛为目标,但研究生毕业的我为了负担学贷和卡债,进了从未想过的职场赚钱,那时候的状态该怎么说呢……觉得死了更好吧,有种人生已经完全没有退路的感觉。很亲近的哥哥看到郁闷的我,说自己的熟人在开命理事务所,问我要不要去算算八字。我这不太相信他人又充满怀疑的性格会决定去算八字,也是出于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头。我之前从来没什么机会接触祈福信仰或萨满主义,因此想从我不太熟悉的对象那里,听到有关我人生的一丝希望。
我跟知己作家宋智贤讲了我要去算八字的远大计划之后,智贤就说她也要一起去。她的母亲因为要开八字咖啡厅而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命理学,并一直在等待可以开店的时机,却一直没能迎来这样的时间点,因此到目前为止还只在准备阶段。智贤也受到母亲的影响,几乎成了命理学方面的专家,并会以市场调查(?)的名义去厉害的算命店。
我和智贤前往的命理事务所跟原先预想的不同,气氛挺舒适的。和我同龄的年轻院长跟智贤说着食神、偏官、劫财,我实在无法理解的专业沟通持续进行着。在两人的议论(?)结束后轮到我,院长说我在七月运气会很好,叫我在那时挑战征文比赛。心情好转的我在最后问了这个问题:
“那个,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瘦下来呢?”
院长用很为难的表情回答:
“这个……应该不是问我,要问医院才……”
在旁边听的宋智贤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总之,那年七月,我真的在征文比赛中获选,并且踏入文坛,也听说指点我踏入文坛的命理事务所因为那些境遇不太好的写作练习生而门庭若市。当然,我到现在还是没瘦下来,却多了每年年末去算命的习惯,主要是为了有趣。
今年,我又像年度活动一样去了常去的命理事务所。特别是在二〇二〇年(各位现在正在看的)散文集韩语版出版跟搬家的事情重叠在一起,我针对这个部分详细地问了问。我在纸上仔细写了院长跟我说的内容,但从命理事务所出来后,很快就把大部分内容忘记了。
那之后不久,我去弘大玩的时候,朋友带我去了据说很厉害的算命咖啡厅。我带着玩一玩的心情和朋友一起算了命,却得到与以前我算过的卜卦截然不同的结果。特别是有关搬家的建议,因为两位算命师说的好方位、吉时都不一样,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奇怪。一开始我只是把算命当作人生的乐趣,但说不定从某个瞬间开始,我已经把它当作某种宗教般产生迷信了。一产生这样的想法,我的心里就变得不太舒服(我脑海里浮现出投身宗教的妈妈那深信不疑的表情)。我跟带领我进入算命世界的宋智贤吐露了自己有点混乱的心境后,她给予我明朗的解答:
“再去算一次之后,就搬到被选的次数更多的那个地方,然后不要再去算就行啦!”
我是公认的耳根子软,于是拼命点头,拍膝盖为她的好建议叫绝。刚好宋智贤从同僚作家那里得到一个很厉害的命理事务所的情报(也是为了市场调查),就建议说一起去看看。
我跟宋智贤组成“八字远征队”之后,去了那个有名的命理事务所。里面聚集了非常多的人,跟它老旧破烂的外观不太相衬。我们并排坐在沙发上,小声讨论了好一阵待会儿应该问什么、要用什么方法来探这个算命师的虚实。等了三十分钟后终于轮到我们,我就先进去了。
头发有点稀疏的算命师用非常公式化的语气问我的出生年月日。听了我的个人信息后,他翻了翻书,并不停地在白纸上写我看不懂的文字。接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纸,下了果断的结论:
“你的八字显示你的人生是财富和名誉一把抓的康庄大道!”
“啊?”
他说其他没什么要看的,就把书合上了。我觉得就这样出去好像有点可惜,又问了我二〇二〇年的运势会如何。
“你在二〇二〇年一定会成功,不管做什么都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成果。”
因为这些话实在太虚幻了,我也不知不觉露出充满怀疑的表情。我们两人间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算命师终于问了我问题,打破宁静。
“你是做什么的?”
“我吗?嗯……作家(也不是犯了什么罪,怎么每次说我的职业时都会觉得这么不好意思)。”
“作家?太好了。你找了正适合你性格的职业。凭你二〇二〇年的运势,一定得去投稿新春文艺,投那类地方一定会中。”
“老师,但是……我……已经在新春文艺之类的地方获选了……不打算再投之前参赛的地方……”
“那会出电影吗?什么时候?书呢?”
“不是电影方面的……明年会出散文集,不过不太知道明年什么时候出……”
“任何时候出都行。”
“任何……时候吗?”
“任何时候出都会大卖。”
我什么也没回复,只是发出“呃”的声音。这样模糊的卜卦还真是第一次。我问他搬家要搬到哪个小区比较好,他果然也是回答“去哪里都没关系,你的八字显示投资房地产一定会成功”。如果我问什么时候可以减肥,他大概也会说明年可以全部减掉吧?我不禁这么想着。算命师看我没有任何反应,就抽出新的纸张,然后开始画图。他画了两条弯曲并行的线,并在尾端写上数字“32”。之后他突然继续在外侧画了两条宽直线,说道:
“这条弯曲的石子路如果是你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你之后的人生就是一条康庄大道。从明年开始,四十二岁、五十二岁……一直到八十二岁,你会一直延展你的财富和名誉。”
在这之后,他还继续跟我说我有配偶运和子女运(?),如果生儿子的话,一定要让他成为法官。我虽然有种“你在说什么啊?”的感觉,但推开门走到外面后,心情确实好了很多。我看看手表,发现才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坐在等待室沙发上的宋智贤看起来在笑。
“我听到他说你的配偶运和子女运的时候快笑死了。”
这里完全没有隔音。
宋智贤算命也花了跟我差不多的时间,她出来的时候也拿了图画。要说我们有什么不同,就是对我来说二〇二〇年开始,我的运气会一直很好,她则是二〇二二年会财源滚滚,一直到死都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心想,或许算命师是看到我们的服装打扮(?),才跟我们说目前可能最想要听到的话。
我们去了命理事务所建筑附近卖三千九百韩元下酒菜的室内路边摊。点四杯啤酒会免费给一份薯条,如果继续点四杯,是不是就可以获得无限免费的薯条呢?如果不行的话,在结账之后移到其他桌子去点餐是不是就又可以了?我们讲着这种穷酸的话题,之后互道再见。
回家的路上,我下了决心。虽然生辰八字什么的并不完全准确,但反正我是为了听那些让自己心情变好的话才去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相信我的人生会是条康庄大道。此外,我的人生不会再有算命了。也就是说,今天是我人生最后一次算命。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个人太肤浅,在下了这样的决心后,仿佛骗人似的,我躺在**时不觉得空虚、失落,食欲也没有习惯性地一涌而出。那天是我进入三十岁之后,第一次没去想“今晚要饿着肚子睡觉”,得以安然入睡的日子。
(1) 算命在韩国是合法的,很多韩国人热衷于去命理事务所或哲学馆算命。(编注)
(2) 《土亭秘诀》是十六世纪朝鲜学者李之菡(1517—1578)编著的算卦书,按照个人生辰八字来看一年的运数,在民间广为流传。(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