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照例每月一次,来看一眼——
她手一甩,“啪”一声,熟练地关上车门,径直穿过一条打扫得十分洁净的林荫道。道路尽头是一座白色、雅致、两层楼的病房,这当然不是普通人的住院部。四周高高的杨槐上群蝉大噪,却显得环境更加清幽。楼门口通风的地方,放一把椅子,坐着一个看门老头儿,头靠门框,似睡未睡。她走过时,老头儿刚刚张开的眼缝又闭上了,显然,她是不需要阻拦和讯问的人。
她干巴巴的黄脸像纸板一样,毫无表情,微微抬着;发黑的眼圈中间,目光凝滞而淡漠,直视向前。她的步子追随自己的目光,仿佛这里除去她的目的,没有什么再值得看一看的。
走廊真静,水磨石的地面像结冰的小河那样光洁。一排病房的门儿都垂挂着白布帘儿,唯独走廊顶头一间病房的门紧闭着,门上有个镶玻璃的观察孔,玻璃外用一块白纱布遮挡。她在这门前停住,撩开纱布往里瞧,里面病**躺着一个病人,容貌枯槁,面色死灰,闭合着眼,形同死人,身上插着许多管子。
她隔着玻璃,朝这病人看一眼。这一眼瞧向病人的胸口部位——那里正一上一下起伏着。病人在喘气。这就够了!她撂下布帘,走到病房医务人员值班室,问护士长:“没问题吧?”她每月这样问一次。
护士长照旧这么简单地回答两个字:
“没有。”
“还能维持多久?”
“只要喘气,就是活着。”护士长完全懂得对方心理要求,答话直截了当。
她想了想,再没什么话可说。还是多年来每次来看一眼之后,临走时例行公事似的交代两句:
“要想尽办法维持。有什么困难,打电话给我!”
“嗯。”护士长低头整理床单,只出一声,头也没抬,显得有点儿冷淡。
她并不以为然,仿佛早就习惯了。转身走出来,在当院钻进等候她的汽车,对司机说一句:“去市委!”随后头靠软软的椅背,脑子却像真空一样,什么也没想,因此也没有任何表情。
到了市委她直奔财务室。一个老会计正在“噼噼啪啪”打算盘。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块骨料的图章,放在老会计的桌上。老会计一见这图章,好似立即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拿起图章蘸蘸红印泥,盖在一张表格的空处,然后打开身边一个破旧而结实的保险柜,拿出厚厚一叠钱,连同图章一起递在她手里。她把钱放在手提包里转身就走,老会计也没说话,继续“噼噼啪啪”地打算盘;打算盘的声音单调、清醒、没节奏,也没感情,只计算金钱的数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