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尘埃落定之后的人物散文集。
尘埃的定义是什么?我没有去查字典。通俗的理解,一是表面,二是很轻,三是多余,轻附于表面的多余之物也。生活中有尘埃,如桌子、地板上的尘土,所以每日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庭除。还有一种是历史的尘埃。有许多的人和事,当时十分热闹,但经过十年、五十年、百年、千年的沉落,大都变为尘埃,浮在历史之上,经不住后人的轻轻一吹。这一吹见到了什么?先是那些重大的里程碑式的事件;再一吹是事件中的人物;又一吹,吹尽黄沙始见金,是这人物的人性,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人性。人创造了历史,历史也创造了人。在漫长的历史中经过人性、人格的锤炼,人也在进化。在读史中,我发现,对于后人来说,大约只要过了五十年,事件得失、阶级对立、个人恩怨都会淡化,而留下来的最深印象是那些人物的人性、人格。因为这些东西总在刺痛或者召唤着我们,在指导我们今天怎样做人。
我最初是从山水题材步入散文创作领域的。我曾很努力地创作并研究山水散文的理论,不能说没有成果,如《晋祠》等篇入选中学课本,有的还刻碑勒石。但再好也只是在对山水的审美层面上打转,没有直接进入人的灵魂。无论是对读者还是对我自己,更大的震撼是在开始了人物散文的创作之后。这个转折点是1996年我发表的写瞿秋白的《觅渡,觅渡,渡何处?》。本文很快被收入中学课本,并刻碑立在常州秋白纪念馆门前。后来又有周总理百年纪念时写的《大无大有周恩来》,邓小平百年纪念时写的《广安真理宝鼎记》等。还有以历史人物为题材的,写辛弃疾的《把栏杆拍遍》,写李清照的《乱世中的美神》,写林则徐的《最后一位戴罪的功臣》,写居里夫人的《跨越百年的美丽》,等等。这些人物,首先是感动了我,激动了我。有的我从小就读,读了几十年。进入写作时反复打磨,虽是一篇数千字文章,一般都是数年得一文,有的甚至用了二十年。发表后确实也感动了读者,不少入选课本,并被反复转载。如《大无大有周恩来》发表十二年来几乎每年一月的总理忌日都有报刊重新摘发。而像《把栏杆拍遍》,写的虽是一个离开我们已九百多年的古人,却仍让今人如此激动,一位军官带领他的战士集体朗诵,说感谢作家为我们武人立了一个传。本文也入选中学课本和《现代散文欣赏辞典》,而同名的散文集,已重印十一次。《跨越百年的美丽》写的是一个一百年前的外国人,有的家长将这篇文章复印寄给在大洋彼岸留学的子女,有出版社也很快以此为书名出书,这篇文章也入选了中学课本。一篇人物,胜过十篇、百篇山水。有论者说到《觅渡》等文时,说数千字胜过一本传记、一本小说,这种震撼是我始料不及的。
是什么力量吸引着读者、编者、教育工作者和家长呢?是这些人物的人性、人格的力量。山水散文主要作用于人的审美,而人物散文直捣人的心灵,作用于人的思想。在这些人物身上,无论是今人、古人,中国人、外国人,都体现了做人、做一个最优秀的人所必需的要素,这说明人性是不分古今中外的。而人性中的最光辉之点,并不是随时随地在每一个人身上都能找到。它要有时代的际遇、命运的碰撞和岁月的积累,如同火山喷发、地震释放、尖端放电那样,要等上多少年,越过多少人,在偶然的时候,落在一个特定的人身上。因为政治是社会经济、文化、军事等各种斗争的焦点,这些人物就大多和政治脱不了干系,有的就是处于时代漩涡中的政治家,而且大多有悲剧色彩。因为只有悲剧才能撕开现实给人看,而喜剧只是现实之上的泡沫。原子只有裂变之后才放出原子能。这些人物是在时代裂变中飞出的一粒粒传递人性光辉的火种。作家就要去寻觅这些火种,像传递奥运火炬那样,点燃后人的心灵。这些神圣的火种弥足珍贵,当然不能像野草那样大把地收割。要披阅历史,吹去尘埃,一点一点地寻找,如同踏遍千山万水,去寻求大自然中的奇景。“六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我行行止止,上下求索,穿过历史的烟尘,取来这样一些零碎的亮点,这样一些历史的坐标点,献给读者。可惜不多,还得继续寻找。山水让我们享受自然之美,而人物的群山则把我们一程一程地接引到理想的天国。
拂去滚滚红尘,甩脱那些熙熙攘攘的事件,留下来作为人类文明史坐标的是那些伟大的人物,或者是虽为小人物却实现了伟大的人格的人。既然是历史的坐标,本书编排时在目录上都标出了年代,那是这些人物正当绽放出自己的光辉的时刻,而彼时正好也是历史的拐点。此外,在内文则选用一些图片,以增加历史的沧桑感和再现写作时的现场感。
2011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