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九 一八四九年家书(1 / 1)

现在衙门诸事,男俱已熟悉,各司官于男皆甚佩服,上下水乳俱融,同寅亦极协和。男虽终身在礼部衙门,为国家办照例之事,不苟不懈,尽就条理,亦所深愿也。

——家书摘录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十日曾寄家信,甚为详备。二月初三接到澄弟十一月二十夜之信,领悉一切。今年大京察,侍郎中休致者二人,德远村冯吾园两先生也,余即补吾国先生之缺。向来三载考绩,外官谓之大计,京官谓之京察。京察分三项,一二品大员及三品之副都御史,皇上皆能记忆其人,不必引见,御笔自下朱谕,以为彰瘅(彰瘅:联彰各瘅,指表彰善的、惩罚恶的。),此一项也。自宗人府丞以下,凡三四五品京官,曾引见,有黜而无陟(陟:升迁。),前在碾儿胡同时,间墨学士奎光,即引见体致者也,此一项也。自五品而下,如翰林内阁御史大部,由各堂官考差分别一二三等,一等则放府道,从前如劳辛阶易念园。今年如陈竹伯皆京察一等也,此一项也。

余自到礼部,比从前较忙冗,恨不得有人帮办离中琐细事:然以家中祖父之病,父叔勤苦已极,诸弟万无来京之理。且如温甫在京,佟主再三劝诱,令之南归,今岂肯再蹈覆辙,今之北来。江岷樵以拣发立官达浙,岷樵即应允矣。适徐爱渠清星阶教书,星阶立即就徐馆,言定秩间仍往浙依江,江亦应允。

邹墨林自河南来京,意欲捐教,现寓圆通观,其为人实诚笃君子也。袁漱六新正初旬,忽吐血数天,现已痊愈。黄正斋竟为本部司员,颇难为情。余一切循嫌恭之道,欲破除江平,而黄总不免拘谨。余现尚未换绿呢车,惟添一骡,盖八日一赴园,不能不三牲口也。书不一一。

兄国藩草。

道光二十九年二月初六日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四日,接奉父亲三月初九日手谕,并叔父大人贺喜手示,及四弟家书。敬悉祖父大人病体未好,且日加沉剧,父叔离诸兄弟服侍已逾三年,无昼夜之间,无须臾(须臾:片刻。)之懈。男独一人,远离膝下,未得一日尽孙子之职,罪责甚深。闻华弟荃弟文思大进,葆弟之文,得华弟讲改,亦日驰千里,远人闻此,欢慰无极!

男近来身体不甚结实,稍一用心,即癣发于面。医者皆言心亏血热,故不能养肝,热极生风,阳气上肝,故见于头面。男恐大发,则不能人见,故不敢用心,谨守大人保养身体之训,隔一日至衙门办公事,余则在家不妄出门。现在衙门诸事,男俱已熟悉,各司官于男皆甚佩服,上下水乳俱融,同寅亦极协和。男虽终身在礼部衙门,为国家办照例之事,不苟不懈,尽就条理,亦所深愿也。

英夷在广东,今年复请入城;徐总督办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从此永无夷祸,圣心嘉悦之至!术者(术者:算命的人。)每言皇上连年命运,行劫财地,去冬始交脱,皇上亦每为臣工言之。今年气象,果为昌泰,诚国家之福也!

儿妇及孙女辈皆好,长孙纪泽前因开蒙太早,教得太宽。顷读毕《书经》,请先生再将《诗经》点读一遍,夜间讲《纲鉴》正史,约已讲至秦商鞅开阡陌。

李家亲事,男因桂阳州往来太不便,已在媒人唐鹤九处回信不对。常家亲事,男因其女系妾所生,已知春不皆矣。纪泽儿之姻事,屡次不就,男当年亦十五岁始定婚,则纪泽再缓一二年,亦无不可,或求大人即在乡间选一耕读人家之女,男或在京自定,总以无富贵气都为主。纪云对郭雨三之女,虽未订盟,而彼此呼亲家,称姻弟,往来亲密,断不改移。二孙女对岱云之次子,亦不改移。谨此禀闻,余详与诸弟书中。

男谨禀。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十三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七所发弟九号家信,俱悉一切,吾于六月,共发四次信,不知俱收到否?今年陆费中丞丁忧,闰四月无折差到,故自四月十六日发信后,直至五月中旬始再发信,宜家中悬望也。祖父大人之病,日见增加,远人闻之,实深忧惧!前六月二十日所付之鹿茸片,不知何日可到,亦未知可有微功否?

予之癣病,多年沉痼,赖邹墨林举黄芪附片方,竞得痊愈,内人六月之病,亦极沉重,幸墨林诊治,遂得化险为夷,变危为安。同乡找墨林看病者甚多,皆随手立效。墨林之弟岳屏兄,今年曾到京寓圆通观,其医道甚好,现已归家。予此次以书附墨林家书内,求岳屏至我家诊治祖父大人,或者挽回万一,亦未可知。岳屏人最诚实,而又精明,即周旋不到,必不见怪。家中只须打发轿夫大钱二千,不必别有赠送,渠若不来,家中亦不必去请他。

乡间之谷,贵至三千五百,此亘古未有者,小民何以聊生?吾自入官以来,即思为曾氏置一义田,以赡救孟学公以下贫民。为本境置义田,以赡救二十四都贫民,不料世道日苦,予之处境未裕,无论为京官者,自治不暇,即使外放,或为学政,或为督抚,而如今年三江两湖之大小水灾,几于鸿嗷半天下(鸿嗷半天下:形容遭水灾人民的悲惨哀声响彻半空。)。为大官者,更何忍于廉俸之外,多取半文乎?是义田之耗,恐终不能偿,然予之定计,苟仕宦所人,每年除供奉堂上甘旨外,或稍有盈余,吾断不肯买一亩田,积一文钱,必皆留为义田之用。此我之定计,望诸弟体谅之。

今年我在京用度较大,借账不少。八月当为希六及陈体元捐从九品,九月榜后可付照回,十月可到家,十一月可向渠两家索银,大约共须三百金。我付此项回家,此外不另附银也。率五在永丰,有人争请,予闻之甚喜!特书手信与渠,亦望其忠信成立。

纪鸿已能行走,体甚壮实,同乡各家如常,同年毛寄云于六月二十八日丁内艰。陈伟堂相国于七月初二仙逝,病系中痰,不过片刻即殁。河南、浙江、湖北皆展于九月举行乡试。闻江南水灾尤甚,恐须再展至十月。各省大灾,皇上焦劳,臣子更宜忧惕,故一切外差,皆绝不萌妄想。家中亦不必悬盼,书不详尽。

兄国藩手具。

道光二十九年七月十五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

十七日发第十八号信,由廷芳宇明府带交。便寄曾希六、陈体元从九品执照各一纸,欧阳沧溟先生、陈开煦换执照并批回各二张,添梓坪叔庶曾祖母百褶裙一条,曾、陈二人九品补服各一付。母亲大人耳帽一件,膏药一千张,服药各种,阿胶二斤,朝珠二挂,笔五支,针底子六十个。曾、陈二人各对一付,沧溟先生横幅篆字一付。计十二月中旬应可到省,存陈岱云宅,家中于小除夕前二日遣人至省走领可也。芳宇在汉口须见上司,恐难早到,然遇顺风,则腊月初亦可到,家中或着人早去亦可。

余于十月初五起至十一止,在闱较射,十七出榜,四闱共中百六十四人,余闱内分中五十二人。向例武举人、武进士复试,如有弓力不符者,则原阅之五大臣,每人各罚俸半年。今年仅张字闱不符者三名,五大臣各罚俸一年半。余闱幸无不符之人,不然则罚俸半年,去银近五百,在京官已视为切肤之痛矣。

寓中大小平安,纪泽儿体已全复,纪鸿儿甚壮实。邹墨林近由朝内移至我家住,拟明年再行南归。袁漱六由会馆移至虎坊桥,屋好而贱。贞斋落榜后,本拟南旋,因愤懑不甘,仍寓漱六处教读。刘镜清教习已传到,因丁艰而竟不能补,不知命途之舛,何至于此,凌荻舟近病内伤,医者言其甚难奏效。黄恕皆在陕差旋,述其与陕抚殊为冰炭。

江岷樵在浙,署秀水县事,百姓感戴,编为歌谣。署内一贫如洗,藩台闻之,使人私借千金,以为日食之资,其为上司器重如此,其办赈务,办保甲,无一不合于古(古:此处指祖宗遗下的规例。)。顷湖南报到,新宁被斋匪余孽煽乱,杀前令李公之阖家(阖家:全家、合家。),署令万公亦被戕,焚掠无算,则岷樵之父母家属,不知消息若何?可为酸鼻!余于明日当飞报岷樵,令其即行言旋,以赴家难。

余近日忙乱如常,幸身体平安,惟八月家书,曾言及明年假归省亲之事,至今未奉堂上手谕,而九月诸弟未中,想不无抑郁之怀,不知尚能自为排遣否?此二端时时挂念,望澄侯详写告我。祖父大人之病,不知日内如何?余归心箭急,实为此也。

母亲大人昨日生日,寓中早面五席,晚饭三席,母亲牙痛之疾,近来家信未曾提及,断根与否?望下次示知。书不一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