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小白不再给他任何误解的机会,将他喊住,说,躲什么躲,我们又不是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干嘛表现得跟见不得人似的?
蒋汇东只得返身回来,他想想也觉得自己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这年头男女之间亲热一下的确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挠着脑袋,尴尬地笑,在离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小白介绍道,这是我朋友,戴佳,我们都是一个高中的。
蒋汇东仔细瞅了一眼,想起高中三年里荣小白的周围确实经常出现一个姓戴的漂亮女孩,只不过时间太长,他当时对女生又没有充分研究,所以印象不是很深。他对戴佳点头微笑道,你好,我叫蒋汇东。
戴佳也对他微笑,而后继续往陶土里掺水调和。她是第一个光临这个破房子的女人,蒋汇东非常重视,悄悄地站起来四处走动,希望将平日里随地扔的内衣,臭袜子以及不和谐的东西隐藏起来。然而他转了一圈,发现房间里整整齐齐,那些污秽物件无影无踪,包括他从地摊上买来的性知识普及书刊,他不禁心头一惊。再走几步,他发现一件更重大的事情,于是紧张兮兮地问道,小白,我的盆栽呢!
小白指了指桌子底下的空花盆,说,在那里呢。
蒋汇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那只空荡荡的花盆,他快步跑过去讲花盆捧起,发现芦荟只剩下一截残根,他脑袋嗡地一声大了,失态地问道,我的芦荟呢?你把我的芦荟弄哪里去了?
戴佳意识到自己是杀死那棵芦荟的罪魁祸首,而蒋汇东如此失态,那棵芦荟必定具有重要的意义。她抬头望着小白,小白却镇定自若地撒谎道,两只猫在窗台上打架,把盆栽弄翻了,还把芦荟全踩烂了,要不是我赶得及时,连根都留不下来。
猫?
嗯,不信你问戴佳。
蒋汇东哭丧着脸,扭头看戴佳,戴佳稍稍迟疑,也连连点头以作佐证。蒋汇东仰天长叹,却又回天乏力,只得心情凝重地捧着花盆往外走,凄凉状有如捧着阵亡战士的头盔。戴佳有些心虚,站起来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问道,他去哪里呢?
可能效仿黛玉葬花吧。
那个芦荟很重要么,祖传的?
普通的芦荟而已。
那他为什么那么失态?
你记得我们高中艺术班有一个身材特棒的女生么?
戴佳侧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说,我记得,是楼上班级的,身材可火了,夏天都不穿内衣的,可招色狼了。她又想了一下,补充道,她叫卢慧,就叫卢慧!
嗯,我哥以前暗恋过她呢,那是他老人家现实中唯一的春天,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呢,栽了一棵芦荟跟娶了一个老婆似的,真是痴情得一塌糊涂。
那你还掐他的芦荟?多残忍啊。
小白淡淡地笑,说,那个卢慧在外地做鸡呢,现在好像又是一个二奶,我都没有敢告诉他,现在掐死那个芦荟也好,省得他整天对着一破花盆怀春。
戴佳点头噢了一声,心不在焉地拌着陶土,迟疑地问,小白,如果我也当了别人的二奶,你会怎么办,会瞧不起我,或者排斥我么?
小白想了一下,却怎么也不能将戴佳与二奶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概念放在一起比较,他诚实地摇头,说,我不知道,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万一呢?
小白根本不愿意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却又无法躲避戴佳期待的目光,只得敷衍道,我随便你呀,只要你不是我老婆,你的生活你自己抉择嘛。
这个答案让戴佳更加迷茫,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荣小白的话。她恨不得继续追问荣小白是不是愿意接受她成为他的未来老婆,当然,前提仍然是假设。然而她只是张了张嘴,最终没有问出口。她继续使劲捏陶土,咬牙切齿地捏,她想到自己拼得众叛亲离的下场跑到南京,居然落得一个“你的生活你自己抉择”,心里猛然一酸,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飞快地掠过浓密发丝,悄无声息地落在陶土中。
去年平安夜之前的几个夜晚,她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全神贯注地为荣小白赶制小女友的软陶雕塑,最后才从一堆成品中选出最完美的一个交给荣小白。当时她没有一丝嫉妒或者委屈,看着他欣喜离开的模样,觉得他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神气极了。
为了治愈蒋汇东纯洁心灵所遭受的无端创伤,小白和戴佳决定忽悠蒋汇东一起去外面疯玩一晚,蒋汇东不是那种喜欢在一个问题上死磕的人,再大的悲伤也无法扼杀他无处不在的娱乐精神,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们想将这次难得的娱乐盛宴惠泽众生,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小白找来了章孝文,蒋汇东也不甘示弱,打电话招来他公司新进的一个叫朱婷的漂亮女孩。据他所说,这个新人似乎有被他的气质折服的迹象,常常流露出崇拜之意,当然,蒋汇东是一个以德服人的君子,他今天要给她一个机会。
他们很庸俗地选择前往KTV,这里可以唱歌,可以聊天,可以坐下,可以免费上厕所,并有穿着性感的女子出没,简直是娱乐圣地。门口贴着一个牌子,“外来酒水谢绝入内”,如果酒吧挂出这样的牌子倒是情有可原,KTV也搞这个噱头就不可原谅了。朱婷捂着拎包,有些心虚,她和戴佳的包里都挟带着大量听装啤酒。面对保安犀利的目光,戴佳毫不退缩地将娇小的朱婷护在身后,保安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太好惹的角色,知趣地缩在一边。两人将冰啤摆在桌上,而后凑在一起扯家常,章孝文不太方便参与她们,只得独自坐在一边,等待小白进来。
此时小白正被蒋汇东纠缠得脱不开身,那厮将头发梳得油光可鉴,紧张兮兮,跟即将入洞房的傻新郎似的。他在门外揪住小白,问道,我这发型怎样,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帅?
小白粗略地看了一眼,不想对这破形象有什么评价。几年以来,蒋汇东不断地认为自己的容貌在岁月的洗礼下取得突破,但明眼人都会知道,他不会给任何人带来惊喜。小白据实相告道,哥,你这发型挺好的,顶在脑袋上能够辟邪。
蒋汇东此时特没有自信,低下脑袋说,你帮我整理一下,弄得更帅一点。小白用矿泉水淋湿右手,认真地给他打理出一个高调的赛亚人发型。刚好一个女孩从旁边的包间走了出来,迎面撞见这两个卿卿我我的大男人,尖叫一声,赶紧退了回去。小白这才意识到误会大了,却又无法解释,只得将蒋汇东拉进他们的包间里。
戴佳是传说中的麦霸,只要麦克风在她手里,可以演绎一台演唱会。她见荣小白进来,立即跑过去将话筒塞在他手中,一定要小白唱一首歌,小白很坚决地拒绝,出于意料的是,蒋汇东这次果断地站在他这边,替他推脱着。然而朱婷也跟着起哄,蒋汇东马上妥协,小白失去后援,只得接过话筒,选了一首他多年来最拿手的曲目:《我还想再活五百年》!
于是所有人都明白蒋汇东刚才的良苦用心,连戴佳都后悔自己手贱,弄得现在不得不听这断头台上撕心裂肺的呐喊。朱婷缩着脑袋,皱着眉头,侧身问旁边的章孝文,说,你觉得还有比他唱得更难听的么?
章孝文非常肯定地摇头,说,没有!
一曲终结,四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荣小白却来了劲,自告奋勇地宣称要再献歌一首。幸好戴佳及时制止,众人才避免另一场惨绝人寰的噪音摧残,戴佳夺来话筒又塞到蒋汇东手中,说,你来唱一首吧。
照例,小白也报复性地阻挠蒋汇东,最终蒋汇东还是顶着压力抓起话筒,选择一首《死了都要爱》。当他轻启厚唇,戴佳终于明白小白的阻挠不是单纯的报复,她痛恨自己又一次手贱,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当蒋汇东气沉丹田,歇斯底里地唱到**部分,桌面上的易拉罐都被震得嗡嗡响,朱婷一脸迷茫地说,果然有更难听的……
这曲终了,蒋汇东深呼一口气,慢慢地吐出,而另外四个人居然听得微微喘气,他们见蒋汇东收了神通,这才放心下来。蒋汇东回头神情地望着朱婷,不料朱婷正与章孝文聊得起劲,他只得郁闷地坐回去与小白喝酒。
而后自然是戴佳与朱婷的舞台,两人捧着话筒搞个唱,对唱,合唱,二重唱。章孝文很想参与小白和蒋汇东的聊天,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终于逮到一个机会发言,朱婷却跑过来要和他对唱,他执拗不过,只得起身。蒋汇东像一个被人虐得没有兴趣反抗的奴隶,耷拉着眼皮说,看,这次我的妞又飞了一个。
小白非常愧疚,他的本意是想让蒋汇东舒缓一下抑郁的情绪,不料又添堵了,他安慰道,哥,别难过,有一个女朋友的话你就只有一个女朋友,没有女朋友的话你就可以有很多女朋友。
蒋汇东懊恼地点头,他早就麻木了,以前他尚有知觉时兴许会跪在倾盆大雨中高呼一声“难道老子命犯天煞孤星吗?”,如今对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够苟延残喘就行了。两人一边碰杯喝酒,一边听朱婷与章孝文对唱《甜蜜蜜》,戴佳也开了一听啤酒凑了过来。蒋汇东数了一下在场男女数目,问道,小白,怎么不把你那个小女朋友喊出来的?
荣小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望着戴佳,戴佳也有些尴尬,撞见小白的目光后更加慌乱,也附和道,看什么看,你的小萝莉呢?
她在上学呢,不太合适喊她来。小白在一瞬间居然有些心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看她一眼,仿佛他们之间有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原先认为这是自己的自作多情,但从戴佳的反应上又能感觉到似乎的确存在那样的秘密,只是他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内容。小白木讷地对她笑,却没有得到友好的回应,戴佳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地坐得远远的。她看着正在羞答答地对唱的朱婷与章孝文,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却掩饰不了眼神中淡淡的失落。
小白跟过去,走在戴佳身边,戴佳却又往旁边挪了一下,懒得搭理他。小白谄媚地笑,说,佳,怎么了?
戴佳扭头看他,问道,如果我现在回去相亲结婚,你准备怎么办?
小白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之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以为这只是戴佳出来玩耍的借口,现在问题摆在他面前,他才发现自己会受到困扰。如果是在以前,他会说“我祝你幸福”,可是现在仔细一想,他竟有一种阻挠的冲动。他迟疑地说,结婚不是很好么?你要是请我出席婚礼,我当然会去的。
戴佳不再愿意和他说话,她知道荣小白有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女友,有自己的幸福,而她跑来南京已经是莫名其妙地纠缠,如同一个下三滥的破坏者。如果那天她真的与别人结婚,肯定会邀请荣小白出席,因为与他一起出现在婚礼上是她曾经最大的梦想。
空气不太畅通,加上喝了一点酒,戴佳有些头晕,于是枕着小白的腿侧身躺了下来,柔顺的长发像滑落的沙子一样垂向地面。小白一手托着她的脑袋,一手握着她的长发,正襟危坐着,这并不是他与戴佳的第一次亲近,却是第一次感觉忐忑不安。数学高考前的中午,他们俩和上万名学生一起在候考区徘徊者,戴佳有些疲惫,于是在紧张得快着火的时候,她靠在荣小白的背上安逸地睡了半个多小时。
朱婷与章孝文合唱道,“我对你有一点动心,不知道结局是悲伤还是喜”,小白原本听着歌发着呆,忽然感觉手背有些湿润,一丝温热缓缓流过。
【这两天身心疲惫,脾气也坏,前天夜里忽然发生鬼压床事件,很恐怖,还好我撑过了。每次在做重要事情时都会出现这情况,迷迷糊糊里感觉一个透明的人正在扼我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