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佳在电话里对荣小白说起徐泽霖这个人,荣小白不太赞成她不分青红皂白给别人挂上坏人标记的观念,他说,人家投那么好的胎也不容易,说明上辈子积德了,你干嘛平白无故给别人扣一反动帽子。
你才见过多少人啊,阁下忘了姚南之鉴乎?知人知面不知心。
荣小白无言以对,姚南设套的事情是他刚刚弥合的一块伤疤,戴佳却乐呵呵地将它血淋淋地撕开。
如果他那颗心曾经单纯过,那么姚南的行为无异于奸污了他的单纯,夺取了他的贞操。
对大部分男人而言,被女人玩弄后抛弃是一种凄美或者悲凉,而被男人玩弄后抛弃简直不堪回首。
对于戴佳的无理挑衅,他决定使出看家本领,转移话题,他说,店里刚刚开业,我们干活像牛一样论吨,吃饭像鸡一样论粒。
戴佳半天没有回应,小白以为电话坏了,往话筒里吹气,这才听见她慢悠悠地说,我期待的正是那样的员工,我现在这儿哪里是企业呀,简直是幼儿园,是托儿所,从大厨师到小服务员,我都得一个个地哄着。
您那边可真是天堂。
那你回来呗。
为什么?我这里是天堂。
荣小白忍不住动心了,他真希望自己脸皮猛然增厚,咬牙答应下来,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拒绝。
当他说出不行两个字之后又彻头彻尾地后悔起来,他早已习惯这种犯贱的举动了,但狠话已经说了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充好汉。
戴佳有些生气,她趁着这个和谐友好的语境提出邀请已经相当不易,却又落得热脸贴着冷屁股的下场,她决意今后再也不多管闲事,即使他饿晕在南京街头,她也最多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等着收尸然后送个花圈。
她再一回头想起他那位趾高气昂的小女友,那个跟随父亲的铁骑占据她家工厂的努努,更加后悔刚才的冒昧之举,忿忿地挂掉电话。
荣小白早已习惯她朝旱暮涝的脾性,他脱下外套,穿上工作服,站在镜子前发了一会儿呆,他想起一段战斗檄文,内容说,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如今连天堂之门都对他开了一条缝,他却死乞白赖地蹲在狗洞里不出来,他不禁自嘲道,原来犯贱也会上瘾的。
这家饭店的名字比较有特色,叫盏食天,小白第一次读这个店名时很是忧郁,怀疑老板的童年遭遇虐待,而且一站就是十天。
盏食天的人员编制并不复杂,荣小白的上峰只有老板一名,他的下属有服务生四名,收银员一名,杂工两名,厨房部门的人员与他平起平坐。
特别有意思的是各个包厢的命名,其他饭店的包厢名称大都是冬虫夏草,春花秋实之类,盏食天的包厢名称是政教处,学工处,后勤处,保卫处,财务处。
老板没有上过大学,这是他人生一大遗憾,如今他坐在他那间挂牌为校长室的办公室里,怡然自得,得偿人生所愿。
大学城内的学生们坚持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齐头并进的方针,在学校里用知识武装自己,在盏食天里用美食充实自己,荣小白每天都看着这群国家栋梁们呼啦啦地茁壮成长。
他自己也曾经经历过那个自以为是栋梁的时代,忽然想起去世两年的姥姥,她在世看见小白瘦弱的脸,总是很心疼,她说,小白啊,上学堂不要弄得太苦,找不到活儿干也别怕,姥姥还给你留了三亩地。
后来老家附近大规模招商引资,姥姥的三亩地上出现一家天天冒黑烟的橡胶厂,她的高瞻远瞩没有庇佑到倒霉的孙子。
荣小白西装革履地站在盏食天饭店大厅里,心里想着,这些大学生的姥姥们是不是也给孙儿们留着几亩玉米地?如果徐泽霖生在上海或北京那样的城市,他的背景不足以支撑他的春风得意,如果生在一个小城市,无论多么张扬,他都会觉得索然无味,所以,临江靠海的南通城是徐泽霖兴风作浪的绝佳之地。
他每天只需打点一下贸易公司的日常工作就可以开着他的那辆敞篷宝马沿着濠河兜风,行人见到他的坐骑大都为之倾心,恨不得拿条绳子将这匹红色小马驹拴回家,其中一个女孩子杀猪似的大叫道,哇噻,好萌的车车,它的眼睛水汪汪的,我好喜欢!徐泽霖当时从自助银行里出来,听到这话后都没有敢上前取车,抓着头皮想了半天,敢情花了百十来万买回来的是一头小雏牛。
如果是在他最轻狂的时期,他会整理一下发型,走上前去,用气运丹田逼出来的温柔男中音说,小姐,我邀请您一起去兜兜风,如何?百分之二十的女孩会说,流氓,臭流氓,然后飞快地逃跑,这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姑,他高调地忽略掉;百分之三十的女孩会非常胆怯或者害羞,扭扭捏捏地走开,这是循规蹈矩的小家碧玉,徐泽霖认为做人可以缺德,但不可以伤天害理,所以他不去纠缠;而其余百分之五十的女孩会喜出望外,连问几句“真的吗”,然后钻进他的车内。
他会带着女孩兜两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去宾馆,不过偶尔也有例外,因为女孩们提出要在他的车后座上来一场肉搏。
女孩子们擅长用三字句式向女孩子表达情感,其中之一是“我爱你”,很多作家都信誓旦旦地说这三个字是男女之间最火热的字眼,但在男人眼里,最动听的句子莫过于“你真棒”。
她们同样不吝赞誉地将这三个字颁发给徐泽霖,这是对他男人内涵的肯定,徐泽霖辗转过那么多张床,渐渐地也就乏味了。
他不希望自己沦为简单的雄性动物,偶尔喝醉的时候他居然找不到一个人诉说内心的困苦,他这才开始审视自己的悲哀。
有时他感觉别人暗地里诋毁他是败家子,是滥情狂的时候,他很想站起来大声反驳,谁的心不曾柔软,谁天生就是一头人间败类?北北曾经告诫过他,她说,如果你只是想玩别人,那么别人最多陪你玩玩。
只有北北对他说真话,说尖酸的真话,所以北北是他心目中唯一的挚友。
在酒吧与戴佳拼酒落败的那天晚上,他其实意识还算清醒,只不过他不知道这位海量的女子是怎样的角色,所以他不敢睁开眼睛,一直睡着。
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心无杂念地与一个年轻靓丽的陌生女子单独相处,也是他第一次安稳地入睡。
他对北北说,我想和戴佳交往。
北北愣了一会儿,然后大笑。
不可以么?北北说,你先把你这辈子过完吧。
徐泽霖被呛得半天都没有缓得过气来,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一种酸楚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揉了揉胸口,忽然傻傻地笑了出来,他居然自卑了,不可一世的徐泽霖居然在那一瞬间自卑了!他独自坐了一会儿,长长地叹气,决定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相信自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王八蛋,偶尔的内心萌动不过是一次闷骚而已,幻觉再美好,毕竟只是幻觉。
他打电话通知麾下那群少爷们,从此以后日常吃喝,公务宴请一律改在临家饭店。
他决定采用死缠烂打的方式,逐步向戴佳靠拢,她毕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只要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爱来感化她,他们必定会双宿双飞,进入一个和谐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