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聊天。
朋友说起从前。
我们大多数人对于青春的记忆,都是从某一个人开始的。
老唐也是如此,他说自己的青春是从14岁开始的,自那以前的记忆都算是童年。
那年,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总喜欢眯着眼观察教室里的每个姑娘。兴许是一起上学太久,老唐对班里的姑娘提不起兴趣。直到有一天,有个姑娘转学到班里,老唐的眼睛从此亮了起来。
那年的他还没有啤酒肚,也算个“小鲜肉”,随即对姑娘挤眉弄眼,自以为眼神清澈纯真,动作帅气利落。姑娘哪能明白老唐眼神里暗藏的情感,只以为他是个神经病,加上人生地不熟,只顾低头写作业,从不看老唐一眼。
老唐一拍脑袋,决定每天给姑娘写字抒**感。虽然他成绩不好,但写得一手好字,不知道姑娘是喜欢那内容还是喜欢字,傍晚下课时两人开始渐渐地走到了一起。先是保持一米的距离,有礼貌地说说笑笑,再后来就显得亲密无间了,影子都能重合到一起。
后来两人开始在自习课上传字条,有一天班主任发现了,老唐一个箭步冲上前,抢过字条一口吞下,我们目瞪口呆。班主任叫来家长,重重盘问,愣是没能问出那张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但也因为叫了家长,两人不在课上传字条了,改为在课上时不时地互看一眼,俗称“眉目传情”。
就这么初中毕业,直升高中。原本他们至少还有三年的时间形影不离,姑娘却搬家去了镇江。
人对距离的感知,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不同。
家与学校的距离,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另一个城市与这里的距离。
那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最近,城与城之间的距离最远。
但凡出了我们这个市,管它是镇江还是广州,都统称为远方。
姑娘就是要搬家去那个远方。
对老唐来说,这意味着不能每天上课看到她,不能每个周末去找她。就是这么远。
姑娘临走时来班里跟大家告别,面色平静,直到她眼光扫到老唐时眼泪直掉。她爸在一旁拍拍她的肩膀,说:“习惯就好,长大了你会觉得没什么的。”父母在,班主任也在,老唐就这么目送着姑娘走了,一句话都不能说。
班主任一走,老唐立刻冲出了教室,但是他没能追上姑娘。回教室时,他手里拿着一堆小灵通充值卡,说要每天给姑娘打电话,这样也不用害怕欠费了。
在不能打电话的时间里,两个人就互相写信。那时老唐和姑娘经常去照相馆洗印照片,寄给对方。
那年暑假,老唐慷慨激昂地对我说:“我明天要去见她!”
我深受感染:“去!”
老唐继续慷慨激昂:“所以你要借我点钱!”
我依然深受感染:“借!”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还好我机智,反应迅速:“我为什么要借你钱?”
老唐看向远方:“因为我的心在远方。”
老唐就是这么在我幼小的心灵上开了一枪,再也没有还过。
他俩在车站见了一面,一起吃了午饭,在傍晚时老唐动身回了家。
两人在车站交换了送给彼此的书,约定看完了就再见一面,继续交换。老唐临走时对姑娘说:虽然远了点,但彼此之间的联系不会断。
可他们之间的联系还是莫名其妙地被切断了。
高二时,姑娘因为她爸工作的关系,要搬去北京。听说他得知消息后差点想逃课杀去镇江。那天在课上,他看着小灵通,表情定格许久,大声喊出两个字:“我去。”
那是他第二次被叫家长。
我相信如果那天老唐能控制住情绪,如果那天他爸没有被叫到学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赶去镇江。
姑娘晚上在电话里边哭边说:“对不起。”
老唐说:“不要管那么多,只要心的距离不变,就没有远近的分别。”
后来老唐吵着要去北京,跟他爸大吵一架。他爸把他的小灵通摔得粉碎,两个星期后的周末他才东拼西凑弄出买一部新的小灵通的钱,可姑娘的电话打不通。
他才想起来姑娘说因为她爸发现她每天半夜打电话,把她的手机收走了,等她偷偷买一部,再把号码告诉他。
可没想到,老唐的号码也变了。
两人从此再也没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想到这里,老唐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一下午。
什么都没说。
高三时为了备考,老唐家特地搬到了学校边的小公寓里。于是他和姑娘最后的一丝联系也断了,姑娘不知道老唐搬去了哪里,即使有时间写信,老唐也收不到;即使信能寄到原地址,也没法到老唐的手里。
那天老唐在草稿箱里给自己写了句“算了吧”。
时间飞逝,到了大三,那时开始兴起校内网,老唐在校内网上找到了姑娘。
两人五年后见面。
姑娘说那天她从镇江搬家,是被她爸妈拉着走的,她怕老唐找不到她,她怕两个人就这么失去联系。后来她给老唐写过信,可是老唐没有回。
老唐笑着说:“就许你搬家,不许我搬家啊。”
姑娘也笑。
老唐没有拿出藏在包里的那些充值卡和照片。
后来两人没再联系。
再后来出现了一首歌,叫《多远都要在一起》。
我一听这歌就给他发微信,老唐说自己也在听,还说,这句话不是当年他先想到的吗。
我说,说不定这世界上每个人都说过这句话。
你们都说多远都要在一起,但你们都没有多远还在一起。
老唐说,现在回想起来没什么遗憾,也没什么后悔的,就把它当成一个有趣的回忆。
我问:“如果重来一遍,你还会跟姑娘说不管多远都不会分离吗?”
老唐说:“年轻的我一定会这么说的。”
因为那是青春里的你,因为那是什么都不懂却信誓旦旦的你。
那是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却坚信自己可以带她去的你。
我想起我初中时暗恋的一个姑娘,她在我们班楼下。
有一天下大雨,我给姑娘发条信息,说:“下雨了没带伞,你带伞了吗?”
姑娘没回,课后我趴在桌子上睡觉,听到有人叫我。
我抬头就看到了姑娘站在我们班门外,手里拿着一把伞,对我说:“我带了两把伞,这把给你。”
我记得她穿的衣服,至今都记得,是蓝色的毛衣。
而我接过伞,想跟她说很多话,却还是只说了一句“谢谢”。
我不遗憾,只是偶尔会想起,只是偶尔回头看一眼,像是记忆里的碎片。
在这个说“要不要在一起”跟问你“吃饭了吗”一样频繁、连说“我爱你”都已没意义了的时代,有时,我还是会想起那个站在你面前,因为太年轻、太腼腆、太笨拙,明明看过无数电影,明明知晓无数情话,明明排练了很多次某个桥段,明明见过人潮汹涌,却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把心里想的告诉你的束手无策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