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栀蓝
1.
七月,我把我的闺密喵小姐拉黑了。
拉黑之前,我做了一系列她并不知道的动作。那段时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经常在QQ上找我说话,但其实我已经辞职快两个月了。
我不再和她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不再坐在办公室里很近的座位,不再能在早会的时候偷偷摸摸站在最后一排和她小声聊天,不再能在上班时间在会议室堂而皇之地“约会”。
并且,这两个月,我还过得非常不好。
因为失去工作,我过得浑浑噩噩,因为计划写下一本书,可又一直定不下大纲,我每天都陷在焦虑的状态中,只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门。对任何朋友,我都不敢倾诉,不愿倾诉。我害怕这样负能量的自己会让人讨厌。
可她在QQ上找不到我,就会在微信上喊我。我常常望着她发来的大段大段的文字,感受着她的烦恼,竭力压抑住自己的焦虑,想方设法去回复。
有时候,她会豁然开朗,说,啊,这样好像是还不错。
可更多时候,她会仍然忧愁,说,怎么办呢,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情无解。
是啊,有很多事情都无解的呢,喵小姐。
我不能让你知道,焦虑症发作时的我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失声痛哭,哭到整个人颤抖着抽搐,然后再一个人慢慢平静下来。想不通的事情,我会一遍又一遍地钻牛角尖,但我不敢叨扰朋友。我总是害怕。
我觉得每一个亲近我的人,都是喜欢那个正能量并且积极的我,毕竟我的读者都说我是她们的小太阳,永远充满正能量啊。
我深信没有人会喜欢上一个焦虑症病人,无法自愈时,我只想一个人待着,甚至于对曾经友好地对我表示关心、问我怎么了的人进行干涩的拒绝。
就算现在是关心的,对方也一定会在听到我大段大段的焦虑时无言以对吧。没有人能帮我解决我的问题,如果问题真的那么好解决,我已经着手去做了,又何必要为此而干着急。
这样想来,其实解决不了问题,倾诉也是毫无意义。
我越来越不好了。
我回老家待了两天,在朋友圈发状态骗所有人说我会在家待整整一个月。我甚至有心机地存着拍好的照片,在这一个月里分成好多次发布,这样就可以造成我一直在老家陪伴爸妈的假象。
其实呢,我只是一个人住。
在空****的房间里,整夜整夜地失眠,翻来覆去地思考每一个困扰我的问题。思考我的下一本书到底要怎么写,思考我的下一份工作到底落向何方。
我也会想念那些离开我的人。
喵小姐也以为我回了老家。
在这之前,我曾经隐隐向她透露过我状态不是太好。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等我调整好状态,我就会没事。
随后,她看到我在“老家”发布的若无其事的动态更新,便发来消息:“你好啦?”
我望着那行字,心里非常非常憋闷,非常非常难受,抑郁得几乎无法自救,可我仍然什么都不想说。
不是不知道她也过得不好,那我又怎么忍心把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再对原本就焦头烂额的她倾吐一遍。我做不到。
我发过去一个笑脸,实际上,我只想让自己立刻从地球上消失。
真希望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啊。
希望社交软件永远都不会响起来,希望没有人关心我怎么样了,我希望我能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情况下慢慢康复。
但隔天清早,我仍然被微信清脆的响声吵醒,喵小姐一口气发来了六七条消息,我耐着性子却心不在焉地回复了几句,那一刻,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却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我蒙着被子思考了不足五分钟,终于咬着牙,下定了决心。
我把喵小姐删除了。
随之,将她的微信名字加入黑名单,将她的工作QQ和私人QQ逐一删除,将她的电话加入来电黑名单,将她的微博取消关注……
一口气做完这一切动作,我像个终于泄了气的皮球,总算是渐渐平复了呼吸。
我还转发了一条十分矫情的朋友圈。
“我们终将失去可以一起吃麻辣烫的朋友,就像我们终将失去可以在夜里打电话的朋友。每一份春风满面的骄傲,都经历过战战兢兢的孤独。山川湖海,你一个人。”
2.
只是我没想到,竟然还会有漏网之鱼。
她从很早之前加过我的一个QQ上冒出来,噼里啪啦给我发了一大段文字。我能看得出来,她在给我机会。虽然那些文字无一不是在质问我的所作所为,但她的最后一句我还记得是说:“你是不是还想在拉黑我之后,将来某年某月想起我,又唏嘘当时的所作所为,再哭着来找我?!”
我狠着心没有回复,当即把这个漏网之鱼也处理了。
没过多久,我去公司联系读者见面会的事项,去之前我就设想过会和她碰面,所以进公司后都始终小心翼翼,生怕被她发现。发现她的座位上刚好空着,我还松了一大口气,却没想到没过几分钟,她就又重新出现在了那儿。在我偷看她的间隙,她也迅速发现了我。
以前和朋友或恋人吵架,都绝对不会低头的她,那次竟然放下手里的水壶,径直冲到我面前,张牙舞爪地问我:“你还好意思来?”
她语速飞快地说了一串长句子,我呆呆地愣在那,尴尬地感觉自己嘴角都笑僵了。其实那一刻,我有一点感动,可更多的还是害怕。
她一定不知道我其实并没有那么男友力max,能耐心地帮她解决很多问题的我,其实却没办法搞定自己的焦虑和无力。
我感动于她竟然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来找我说话,甚至能感受到她语速飞快其实是因为紧张,我都清楚地感觉到了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
但我害怕的,是想到了我那些还没能处理好的问题。
我觉得如果我松口了,一切都会回到过去。
我觉得如果我松口了,她会问我到底是为什么。而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想指责她不对。
我没办法对着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告诉她说,你曾经伤害到我了,求求你以后不要再那样子对我。
我做不到。
3.
那天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等我一会儿,boss喊我去开会,我等下找你。”
我没吭声,看她嘴角挂着微笑跑开的时候,我知道她一定是以为一切都已经没事了。她以为我们之间只是我在任性地耍脾气,以为只要她低头,我就会立刻表示出理解。
但她猜错了。
我见她走了,立刻收拾东西和读者见面会的负责人三言两语交代了注意事项,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公司。
下楼时我都还在大口喘着气,心里想着,幸好,她没有追上来。
后来,我又去过公司一次。
这次就不一样了。
我们从狭窄的走道那么刚好地擦身而过,她却目不斜视,一脸骄傲得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4.
直到那天深夜,我经历了非常让人难堪的、大概是我这一年之中最让我绝望的一个晚上。我约了年哥出来吃麻辣烫,年哥是我在那家公司另一个要好的女生,大概也是喵小姐眼里,我的新欢吧。
我们感慨着人生艰难,她忽然就想到什么似的对我说:“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喵小姐来跟我问过你的近况。只是她跟我说不要告诉你,我就忍着没有说。”
“哦。”我并不意外。
“她那天过来我座位旁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前任怎么样了。”
直到年哥说出这句话,我茫然四顾的眼眸猛然间一热,滚烫的热泪大颗大颗控制不住地掉下。
年哥看我哭了,没有说话,我却在她望着我的眼光里看到了不解,我努力想要解释,想告诉她我为什么这么作,分明是我拉黑了她,现在坐在这里痛哭失声的人却也是我。
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她的不习惯。
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我在听她说话,在想方设法地对她好,照顾她,听她倾诉,陪她散步,陪她逛街,也无外乎她开玩笑对别人说我是她男朋友了。
所以现在,一个对她很好的很宠她的人突然离开了,她一定很不适应吧。而我只在意自己的难受,却没有考虑到她一直在我面前像个小孩子,被我不由分说地放弃以后,该有多么难过。
她后来对我说,在我离开她的那段时间,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她为敌了。她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经历了一场盛况空前的分手,之后一个人搬出旧居,换到了另一间离公司很远的空房子。
也很巧吧,年哥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我刚决定要在隔天开始闭关写新书。闭关之前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关闭所有社交软件,杜绝一切外出,直到初稿完成为止,我不打算见任何人。
但我鬼使神差地在回家后看了她的微博,直到她搬了新居,离开了伤害她的前男友。我知道她一定非常难熬,非常难过。那些我曾经一个人熬过的长夜,此时此刻我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去扛。
我放弃了年哥对我的再三叮嘱,没有选择先放下这件事去完成书稿,而是第一时间给她发了短信。
短信她没有回复。
我紧接着又打了电话。
她没有接,挂断了。我打了三次,她挂断了三次。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再次发了短信,告诉她我知道了她的意思,但我知道她现在过得不好,希望她能保重自己。
做完这些,我开始写新书。
经历了昏天黑地状况不断的一整个月,我完成了自己定下的目标。
十月中旬,我忽然接到她的电话,约我去海底捞见面。其实她不知道的是,那个下午我正打算去公司,甚至还想到了如果在公司再偶然遇到,我该和她说些什么。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隔着海底捞升腾的水雾,我和她面对面坐着,聊天的内容几度让彼此红了眼眶,她说了很多很多,也一直问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含含糊糊地说了原因,但我想,她心里应该会有自己的解读。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在她最需要一个人的时候我没有在她身边,但我确信,她一定是因此成长了。
晚上我们躺在她小房间里的铁艺**,双双面向天花板聊天。她对我说:“其实你不用觉得你会失去我的,你可以在我面前任性、发脾气,你不用害怕的。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人生里有一天会没有你。”
那一定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来自和我走失了三个月的闺密。
愿你所有快乐,无须假装;愿你此生尽兴,赤诚善良。
我们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那些闪着光的人,从人海中来,又回人海中去,有时候我们觉得,他们是不是掉进了宇宙黑洞,从此消失不见了?
不,不是的。
只是上帝觉得你太孤单,派他来陪你走一段。
但是人生这条险途啊,最后还是需要你自己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