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夜祺

1.

公司里有个女生，我观察了她很久。她每天步行上下班，几乎没有朋友，表情也呆呆的。每次我在开车去公司的路上偶遇她，停下车问要不要载她一程的时候，她都坚决地摇摇头。

是的，我第一次遇到对我的邀约拒绝得如此彻底的人。我觉得她……还真有点意思。

后来打听到她的资料，来公司三年，任职图书部，金牛座。

这期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什么联系，直到有一天，我加班到深夜，电梯又在这个时候坏掉了，于是我在昏暗狭窄的楼梯间遇到她。她正一身白裙披散着长发，趴在窗上哭得十分吓人。

我以为我撞了鬼，哆嗦着双腿打算悄悄地撤回公司，不料那“女鬼”似乎听到了动静，朝我缓缓回了头……

照着恐怖片的戏份发展，妹子转过头来之后，可能还是一头长发，又或者是一张千疮百孔的脸，反正不管是哪样，都是我分分钟被吓尿的节奏。

但还好，她只是转了过头来，挂着一脸泪痕和一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既幽怨又绝望。

我突然就忘了刚才自己脑补的恐怖片场景，尴尬地扯着一抹笑容，问：“还……还没下班啊？”

抱歉，在下实在有点惊魂未定。

妹子却只是淡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背，去擦眼泪。

唉，最见不得女人哭了。于是我走下楼，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妹子愣了一下，还是接下了。

看着她披散的头发，我又忍不住多管闲事地建议：“还是把头发扎起来吧，大半夜的一身白裙还披着头发在楼梯间哭，我还以为是冤鬼索命，差点吓cry！”

说完我还拍了拍我受到惊吓的小心脏。妹子兴许见我模样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见过那种带着笑容的一眨眼、眼泪就滚落下来的模样吗？像是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吃晚饭了没？”

然后她就被我拉到了公司楼下的西餐厅。

2.

在西餐厅里，我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她告诉了我一个故事。一个隐秘而伟大的、有关崇拜的故事。

她认识Z小姐的时候，还是刚刚毕业的愣头青，一心想着做编辑。得知魅丽在招人，于是在一步裙还不敢穿、高跟鞋也踩不稳的年纪，她穿着球鞋牛仔裤就来了。

她很高兴，因为面试的时候是公司的总编——Z小姐接待了她。

她是知道Z小姐的，业界大神，编辑圈的鼻祖，更是她以后很长职业生涯里的指路明灯。

彼时Z小姐坐在面试室里，在她走进去的时候露出亲和的一笑，推了推眼镜，轻声说：“你坐。”

声音都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作为小粉丝，她的心瞬间被萌翻。

然后整个面试就如同好友聊天一般愉快地进行着。她对Z小姐的印象超级好，在心里给她点了三十二个赞。

直到她被通知来公司上班，被分到Z小姐的组里。

“真好。”她说，“那个时候，我就和自己说，以后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3.

可是很快，她发现Z小姐并不喜欢她。

“我并不是一点就透的妹子。”她这么评价自己，“可能有时候，你‘点’很多下，我都不会‘透’。”

我想了想，也对，金牛座的女生大都如此，呆呆的，笨笨的，可什么东西一旦学会就将是她终身不忘的技能。

让她觉得最为委屈的，是有一次，她被授权去做的某件事情，却受到严厉的批评。Z小姐召开部门会议，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Z小姐的一字一句，都如同皮鞭，狠狠地当着众人的面打在了她的身上。

由于自责和紧张，她一直剧烈地咳着，又不敢在这么严厉的大会上起身出去喝一口水，甚至不敢起身去拿一张面巾纸。咳嗽令她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不敢擦在衣服上，这样未免太不文雅，又不敢抬起头被周遭的同事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她觉得当时的自己，难堪极了。

开会的全程或者Z小姐都没有用余光扫过她哪怕一眼，她却觉得锋芒在背，万箭穿心。

她说：“怎么办呢？应该是从此时此刻开始，她便慢慢地不再喜欢我了。我能察觉到这种细微的改变，却又无能为力。”

我想问，Z小姐的肯定，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在公司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她看到，甚至她的微微一笑能给你无限的能量，不屑的一眼就能将你迅速打回原形？

我想起前段时间的一个新闻，有个姑娘家庭条件很差，母亲去世、父亲卧病在床，她肩负着照顾父亲的责任，这么坚强的一个姑娘，却因为父亲的一两句责骂而选择了轻生。

有时候，不理解，比恨更伤人于无形。

原本我想劝这位金牛座女孩和Z小姐聊一聊。

可是她这么倔强的金牛座，应该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吧。即使是面对偶像，她也不想刻意讨好，也不想卑躬屈膝。

4.

后来工作调配，她的上司换了人。

在她以为她的世界不会再好的时候，她却和新领导相处愉快，工作也不可思议地有了起色。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一切，就像害怕这一场梦随时会被谁叫醒一样。

偶尔，她也会碰到Z小姐，公司的过道里两人不期而遇，不过是她挂着职场笑容毕恭毕敬地称呼Z小姐一声：“Z总。”

然后Z小姐点点头，也不看她一眼，擦肩而过。

不过Z小姐有没有注意过她称呼的转变。以前她叫她“Z姐”，现在唤她“Z总”。一字之差，心却相隔万里。

我很想让她鼓起勇气，去找Z小姐，去拥抱她，和她说说这些话。但是我又明白，有一种情绪，叫作近亲情怯。

况且即使说了又如何，如果Z小姐不懂或疑惑，哪怕只是轻轻哼一声，对她而言，已足以成为致命伤吧。

她的微笑可以让她如置天堂，轻蔑的一眼足以将她打入地狱。

她可以不去天堂，却无法去那地狱。就让她留在人间，做一个俗人。即使不似其他文艺青年那般快意恩仇刀尖染血，至少过得平实安全，岁岁年年。

5.

金牛座女生调去了北京，再遇到她是一年之后。令人惊奇的是，自信的眼神、淡定的表情，无论从哪个细枝末节，都可以发现她早已经不再是只会躲在角落哭泣的小女孩。

不过一年时光，她变得成熟而又理智，神色也更加锐利起来。圈内很多人都认识她，或许，这个时候她已经是别人心中的Z小姐。

我和她一起平静地坐在餐厅里吃着饭，我举着红酒杯问：“你最近还好吗？”

她点了点头，说：“挺好的。”

接着是久久的沉默。

然后她又说：“我已经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看法而难过了。”

这么棒？我惊讶地看着她。

“什么让你变了？”

好像我说了一个很好笑的冷笑话，她的笑意从眼角眉梢一点一点流露出来。然后她说：“我已没收了这个世界伤害我的权力。”

她终于长大，并且变得战无不胜无坚不摧，她看起来坚强得无懈可击。

是的，没有错。为什么这个世界一再让你受伤、委屈、不满、哭泣？因为你，赋予了她一再伤害你的权力。当某一天，你将这权力没收，谁也没有办法伤到你。

王菲的一首歌里这样唱：“一个一个偶像，不过如此，崇拜过的偶像，一个个消失。”

我问：“你的偶像消失了吗？”

她说：“并没有。”只是封存了起来。因为只有封存那脆弱那伤害，才能让自己成长，最终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或许Z小姐，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她说。

遇见的都是天意，拥有的都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