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尼娅早就渴望换个地方,而她的生活也即将产生变化。她听说有个学生家住华沙,而该学生现在正远在比利时度假,玛尼娅想去见她。玛尼娅突然开始疑惑,已经蛰伏乡下几年了,自己是否还喜欢这样大的改变。她不得不独自旅行,而且还要倒五次火车。她当然会迷路;或许小偷们会在夜晚趁她睡着时潜入她的隔间,但是这些事情都没发生。她安全抵达了目的地,新主人迎接了她,并给她介绍了一个新世界——一个期待着她欣赏和分享的奢华世界。学生的母亲漂亮迷人,玛尼娅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由沃斯[15]设计的漂亮裙子;她应该抚摸和赞赏那些柔软的皮毛和耀眼的珠宝;墙上挂着新雇主家庭成员的画像,他们正看着她。这些油画都是大家的作品,而画中人正在与她成为朋友。她游弋在财富带来的美好事物中,发现了舞会、欢乐和音乐的魅力。另外,这些有钱人人道而善良,F夫人也很喜欢她,去哪儿都带着她,在朋友面前叫她“非凡的斯可罗多夫斯卡小姐”。

我们不知道玛尼娅对上述这一切有什么想法,因为马上就会发生更让人兴奋的事情了:在门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上面有巴黎的邮戳,是寄给斯可罗多夫斯卡小姐的,来自布罗妮雅的字迹——一封写在方形练习本用纸上、在两次课之间仓促写成的信。爆炸性新闻!布罗妮雅要结婚了!布罗妮雅邀请玛尼娅收到信后尽快赶去巴黎,去她家和她分享这一切!巴黎!……大学!……难道她所有的梦想都要实现了吗?

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玛尼娅早就知道布罗妮雅在巴黎和一个最聪明、最帅气、最讨人喜欢的波兰学生订了婚。他的名字,就像玛尼娅自己的爱人一样,是卡西米尔,卡西米尔·德卢斯基。由于沙俄当局怀疑他密谋反政府活动,所以他被迫逃离波兰。在巴黎,迫于沙俄警方的压力,法国宪兵也对他实施监控。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个乐观的青年医生,而且就要和布罗妮雅结婚了。所以布罗妮雅永远都不会回华沙照顾父亲了。而这也就成了玛尼娅的职责,因为海拉很不会照顾人。

对布罗妮雅来说,这是多么动人、多么美好、多么理想的未来啊!但是玛尼娅回信说:“我一直以来都是个傻瓜,我很傻,我应该一辈子都傻下去,或者用时下更加流行的说法:我根本就不曾幸运过!现在我很不幸!将来我也不会幸运!”考虑一下玛尼娅命运将会发生的改变,连那些“不幸”之人也会振作精神。她继续写道:“我一直梦想去巴黎,这是一个自我救赎的梦想,但这一切已经随风而逝,而现在有了去巴黎的机会,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能同父亲谈这件事。他计划明年和我生活在一起,我想给他的晚年生活带来一点儿快乐。另一方面,我的才华就这样浪费掉了,而本来我应该可以好好利用、大有作为的,韶华正在渐渐流逝,我伤心欲绝。”正是因为持有这一观点——有才华就应该有一番作为,而不能一任光阴流逝,让玛尼娅非常希望布罗妮雅收起自尊,竭尽全力讨好、乞求一个有钱的朋友来帮助约瑟夫发挥他的才能。玛尼娅认为,这样的话,不仅约瑟夫可以受益,整个世界也会因他的精湛医术而受益。玛尼娅一生都坚持一个观点:最高贵的工作就是帮助有才能的人施展才华,从而使社会受益。信的结尾,她是这样写的:“我心情昏暗,悲伤至极,我是多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事儿,让你不快乐啊。”

玛尼娅回家和父亲一起,在他们自己的小家里住了至少一年。对某些人来说,这很无聊,但是玛尼娅很有头脑,与父亲的谈话让她获益匪浅,而除了父亲,其他人是不可能那样与她交流的。她又回到了“流动大学”这一秘密社团里,与进步人士高谈阔论,并继续学习。

但机会总有它隐藏的玄机。五月份时,沿着绿树成荫的克拉科大街静静地漫步,闻着66号绿草遍布的庭院中紫丁香的味道,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祥和、波澜不惊。谁也不会想到,就是在这里,会发生一些让人吃惊的事,甚至是震惊世界的事!在院子里紫丁香的旁边,有一座窗户很小的两层小楼。房门上写着“工农业博物馆”几个大字。里面存放着旧犁头或史前的铁铲子吗?完全不是!俄国允许有博物馆的存在。那些地方往往十分无趣,但是任何博学之人都能在博物馆里授课。玛尼娅的表兄是这里的负责人,他秘密地在里面教授科学知识。他有个实验室,在那里,学生们可以真正接触到实验仪器。

这是玛尼娅·斯可罗多夫斯卡生平第一次进实验室!这将会给伟大的世界带来划时代的意义。她不能经常到那里去,只有在晚上或星期天才能去。每次在那里的时候,没有人教她怎么做,所以她只能独自工作,试着再现课本上描述的实验。她的实验结果经常出人意料,有时一点儿小成功也会让她充满希望,而明显的失败又会让她灰心丧气。但是她总能有所发现,并且大胆探索,从中期待着更大的惊喜。

深夜回到家中,她蜷在**,似乎有某种东西抓住了她,攫取了她的思想,在黑暗里跟她对话。她夜不能寐,仿佛体内有另一个自己在和她对话,鞭策着她,告诉她必须起床工作。工作让她入了迷,她必须工作!那些博物馆里的试管、蒸馏器和父亲那些旧物理仪器一样,都曾是她的最爱。玛尼娅找到了自己——那个智慧的双手永远控制着试管、火焰、元素和金属的自己。与此同时,她聪明的大脑会通过双手做的事情得出结论,并预测下一步会有什么结果。

但是她该怎么办呢?理智告诉她应该去巴黎,而情感告诉她应该和父亲、哥哥和姐姐待在一起,与爱人卡西米尔·Z待在一起,后者还在努力让父母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呢。玛尼娅在假期里曾与他见面。他们在山中漫步,并进行了长谈,卡西米尔告诉了玛尼娅自己遇到的困难,并征求她的意见。

玛尼娅已经失去了耐心,她大声说道:“既然你自己都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问我有什么用?”她至少还是知道自己最终想法的。她匆匆给布罗妮雅写了一封信:“给我一个确定的答复。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你让我睡在哪里都可以。但是,我恳求你,给我一个诚实的回答。”

布罗妮雅诚实地回答了问题。如果电报不是那么贵的话她就发电报了。要是玛尼娅没有太多安排的话,她可以乘下一趟火车去巴黎。玛尼娅把她所有的积蓄放在桌子上,和父亲一起数了数,父亲也倾其所有添了点儿钱。就这样,他们眼前的所有卢布使巴黎之行成为了可能,当然,仅仅是可能而已。

不管怎样,玛尼娅已经没有能力支付三等车的费用了。在波兰和法国,三等车是最便宜的,幸好德国有四等车。其实四等车像行李车厢一样,没有单独的隔间,里面光秃秃的,四周只有长凳,考虑周到的人带着自己的凳子,坐在中间。玛尼娅就会那样做,这些都无所谓。她带了很多行李,这样到法国就不用买了。而且最大的行李可以提前用行李车厢寄过去——比如她的床垫、毯子、床单和桌布。她唯一不得不买的是木头行李箱——既便宜又结实,她自豪地在上面刻上M.S.[16]。里面放着她结实耐穿的衣服、鞋子,还有两顶帽子。然后她把旅途中随身要带的东西打了包:火车上三天需要的食物和水、凳子、书、一包焦糖、一床小毯子。

玛尼娅去巴黎了,那时她二十四岁,怀着对知识的渴望和梦想实现的欣喜,她期盼已久的巴黎求学之旅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