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可笑的拉巴达什(1 / 1)

转过下一个弯后,他们走出了树林,从那里他们穿过一片绿色的草坪,迎着北风,将郁郁葱葱的山脊抛在了身后。安瓦德城堡就在前方。城堡很古老,是用温暖的棕红色石头砌成的。

他们还没走到城门口,伦恩国王就已经出城迎接他们了。他穿着一身旧得不能再旧的衣服,一点都不像阿拉维斯心目中的国王。这是因为他刚刚和手下的猎人一道巡视完养狗场,刚刚洗完他那双摸过狗的手。不过,当他迎接阿拉维斯时,他拉过她的手鞠躬时庄严的风度足以表明他的国王身份。

“小姐,”他说,“我们由衷地欢迎你。假如我妻子在世,这个欢迎仪式一定能办得更好,不过,我们欢迎你的心是一样的。对于你的不幸遭遇和被迫离家,我深表惋惜,想必你也很伤心。我儿子科尔已经把你们这一路上的冒险经历和你的勇敢行为告诉我了。”

“陛下,真正勇敢的人是他,不是我。”阿拉维斯说,“是他跑回来把我从一头狮子的爪子下救了出来。”

“嗯?这是怎么回事?”伦恩国王面露喜色地说,“还没人和我说过这个故事。”

于是,阿拉维斯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他。科尔原本很想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但他又不好意思自己说出来,可是当阿拉维斯讲出来之后,他发觉自己并不像预期中的那么高兴,相反,他倒是觉得自己傻乎乎的。但是,他父亲很高兴,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国王又把这个故事讲给很多人,弄得科尔宁愿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接着,国王转过身,面对布里和赫温,他待他们的礼节丝毫不亚于对待阿拉维斯。他问了许多关于两匹马儿家人的问题,还问了他们在被抓之前住在纳尼亚的什么地方。两匹马还不习惯人们——成年人——以这种平等的态度和自己说话,一时间有些结巴。面对科尔和阿拉维斯这样的孩子时,他们倒不拘束。

这时,露茜女王从城堡里走了出来,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中。伦恩国王对阿拉维斯说:“亲爱的孩子,这是一位非常可爱的朋友,你房间的一切事宜都是由她安排妥帖的,换作是我可做不到那么好。”

“你想去看看自己的房间吗?”露茜亲了阿拉维斯一下,对她说道。她们俩立刻喜欢上了对方,聊起阿拉维斯的卧室和闺房该如何布置,还有购置些适合她的衣服以及女孩们见面常聊的话题。

在露台上吃完午饭(午餐是鸟肉冷盘、野味馅饼、葡萄酒、面包,还有奶酪),伦恩国王皱起了眉头,长叹一口气,说:“哎——那个可怜又可笑的拉巴达什还在我们手上,朋友们,我们现在必须得决定如何处置他。”

露茜坐在国王的右侧,阿拉维斯在左侧。埃德蒙国王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伦恩国王的对面。达尔、佩里丹,还有科尔和科林都坐在国王这一侧。

“陛下您有权力砍掉他的脑袋,”佩里丹说,“偷袭让他沦落为一名刺客。”

“说的没错,”埃德蒙说,“不过,就算是叛徒也可以改过自新。我知道有人曾做到了这一点。”说这话时,他若有所思。

“杀了拉巴达什就相当于向蒂斯罗克开战。”达林说。

“蒂斯罗克没什么了不起,”伦恩国王说,“他的强大在于人多势众,可那么多人几乎不可能穿越沙漠。不过,我还不至于冷血到杀人(哪怕那人是个叛徒)。如果能在战场上杀死他,我一定会轻松许多,可那又另当别论。”

“依我看,”露茜说,“国王陛下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保证今后行事一定光明磊落,然后再放他回去。也许他真能信守诺言。”

“妹妹,也许猿猴也能变诚实,”埃德蒙说,“以狮王的名义起誓,如果他再食言,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战场上干净利落地干掉他。”

“这个提议值得一试,”国王说道,他吩咐一名侍从,“把囚犯带上来,我的朋友。”

被锁链拴着的拉巴达什被带了上来。很显然他在闹哄哄的地牢里过了一夜,既没吃东西也没喝水,然而事实上,关押他的房间舒适无比,就连提供给他的晚餐也丰盛美味。只是气急败坏的他根本不愿去碰那些食物,而在房间里跺脚、咆哮,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夜,所以现在的他看上去自然憔悴无比。

“无须多言,王子殿下想必也明白,”伦恩国王说,“根据国家间的约定及各项审慎的政策约束,我们完全有权力砍你的头,正如一个人有权处死他的敌人兼手下败将一样。即便如此,考虑到你还年轻,天性粗暴且本身缺乏教养和礼仪,毫无疑问,这全都是因为你在奴隶和暴君的国度里沾染上了恶习,所以我们决定恢复你的自由,让你毫发无损地回家,只要你答应以下条件:第一——”

“诅咒你们这些野蛮的狗东西!”拉巴达什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以为我会听你开出的条件吗?呸!别大谈天性和一些我根本就听不懂的东西。对于一个被锁链锁着的人而言,这样做当然容易啦!快给我解开链条!再给我一把剑,到时候,看你们谁还敢和我啰嗦。”

几乎所有的大臣都跳了起来,科林大声说:

“父亲!我能揍他一顿吗?求你了。”

“安静!王子殿下!大臣们!”伦恩国王说,“我们怎能如此没有涵养,一个无赖说几句嘲讽的话就能激怒我们?坐下,科林,不然你就离开这张桌子。王子殿下,我再次请您听完我们的条件。”

“我才不听野蛮人和巫师开出的条件。”拉巴达什说,“量你们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们对我的种种侮辱,我将来一定让纳尼亚人和阿钦兰人血债血偿。蒂斯罗克的复仇可怕至极,哪怕是现在也依然如此。如果你们杀了我,北方的土地必将遭受各种烧杀抢掠和诸多折磨,这个可怕的故事即使在一千年后也足以震惊世界。听到没有!你们小心点!小心点!当心塔什神的雷霆霹雳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的霹雳会不会半路挂在钩子上?”科林问道。

“住口!科林!”国王说,“除非对方比你强大,否则绝不要奚落他人。”

“哦,愚蠢的拉巴达什。”露西叹了口气。

接下来,科尔有些纳闷了——为什么每个人都站了起来,却又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当然,他也一样。很快他就明白了。阿斯兰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可他们谁也没看到他是何时出现的。狮王在拉巴达什和谴责他的人们之间轻轻地踱着步子,望着他那庞大的身躯,拉巴达什顿时吓傻了。

“拉巴达什,”阿斯兰说,“你认真听好了。你的末日即将降临,不过你仍然有机会逃过这一劫。放下你的骄傲(你又有何值得骄傲的呢?)和愤怒(有谁冤枉你了吗?),接受这些善良的国王们的怜悯吧。”

拉巴达什翻了个白眼,咧开嘴,露出阴郁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狞笑的大鲨鱼,随后他又上下动了动耳朵(只要稍花些时间,任何人都能学会这个动作)。在卡乐门,他这一招通常都能奏效。每当他露出这个表情时,哪怕是最勇敢的人都会全身战栗,普通人会不由自主地趴在地上,那些胆小敏感的人会直接被吓昏过去。可是,拉巴达什不知道他的这一表情之所以屡试不爽,完全是因为人们知道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被扔进开水中活活烫死。在阿钦兰,他的这幅鬼脸压根就没有任何威慑力。事实上,露西见状还以为拉巴达什要生病了。

“恶魔!恶魔!恶魔!”王子尖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纳尼亚邪恶的魔王。你是诸神的敌人。可怕的幽灵,告诉你我是谁吧。我就是无情且不可抗拒的塔什神的后裔,愿塔什神的诅咒落在你身上。蝎子状的闪电如雨点般砸在你头上,将纳尼亚的山峰化为尘土——”

“注意你的措辞,拉巴达什,”阿斯兰平静地说,“你的末日已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就让天塌陷下来,”拉巴达什继续尖叫道,“让大地开裂。就让鲜血和火焰吞噬这个世界!我决不善罢甘休,除非我揪住那狗东西的女儿,拉着野蛮人女王的头发,把她拖进我的王宫……”

“时辰到了,”阿斯兰说道,拉巴达什眼看着众人开始哈哈大笑,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向他袭来。

人们没法不笑。拉巴达什一直在上下摆动耳朵,就在阿斯兰说“时辰到了”的时候,他的耳朵就变了,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尖,而且很快就长满了灰色的毛。就在众人正琢磨在哪儿见过类似的耳朵时,拉巴达什的脸也开始变了。他的脸变长了,头顶变厚了,眼睛也更大了,鼻子陷到了脸蛋里(或者说他的脸凸了出来,整张脸上只能看到一个大鼻子)而且长出了长长的毛。他的两只胳膊变得越来越长,垂了下来,直到两只手平摊在了地上——只不过它们已经不再是手的样子,变成了蹄子。拉巴达什四肢着地,身上的衣服不见了,众人的笑声更大了(大家实在是忍不住笑)因为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拉巴达什变成了什么——一头毛驴。更可怕的是,他的人类声音保持的时间也只比他的人类外形多那么一小会儿,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之后,他立刻惊恐地尖叫道:

“哦,不要把我变成毛驴!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如果真要变,那也变匹马啊——昂——呃——昂呃——呃,”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的声音就消失在了一阵驴叫声中。

“现在,听我说,拉巴达什,”阿斯兰说,“正义中也不乏慈悲。你不会永远都是头毛驴。”

这时,那头毛驴自然将耳朵扭过来听,它的样子滑稽可笑,所有人见状笑得更欢了。大家努力忍住笑,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

“你曾向塔什神发出呼告,”阿斯兰说,“你将会在塔什神的庙宇中得到治愈。今年秋季盛宴时,你必须站在塔什班塔什神的圣坛前,众目睽睽之下,你的毛驴外形将会褪去。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就是拉巴达什王子。不过,在你有生之年,你一旦离塔什班大庙距离超过十英里,你就会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如果你再次变身,就再也变不回去了。”

之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大家才开始交头接耳,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般。阿斯兰不见了,但空气中和草丛上还留着一道亮光,每个人的心中都澎湃着欢乐之情,这一切使他们确信自己刚才并非做梦,而且一头毛驴就赫然站在他们当中。

伦恩国王是这世上心地最善良的人,眼看自己的敌人陷入如此可悲的境地之中,他心中的愤怒顿时一扫而光。

“王子殿下,”他说,“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我着实深表遗憾。殿下您自己亲眼看见了一切——这与我们没有任何关联。当然,我们很乐意为您提供一艘船,送您返回塔什班,让您——呃——获得解脱——阿斯兰刚才已经说过了。您将会得到您目前状况下能够得到的最舒适的安排——一艘最好的运载牲口的船,还有最新鲜的胡萝卜和蓟——”

然而,一声震耳欲聋的驴叫声,外加瞄准一名侍卫的目标明确的踢腿已经清清楚楚地表明,面对好心的安排,有人压根就不领情。

接下来,为了不再提到这个人,我最好还是先把拉巴达什后来的情况交代清楚。他(或者说它)被人们用船送回了塔什班,并且在秋季盛宴时被带到了塔什神庙里,在那里他恢复了人形。在场的四五千人都目睹了他的变形,想保守这个秘密根本不可能。老蒂斯罗克死后,拉巴达什继位,成为新一代蒂斯罗克,同时他也是卡乐门有史以来最持久的和平的统治者。这全都是因为他不敢到距离塔什班十英里以外的地方去,无法亲自参战。与此同时,他又不愿意让手下的泰坎独自作战,赢得各种美誉,从而使他的权势受到威胁——历任蒂斯罗克都是这样被推翻的。尽管他这样做完全是出于自私,但是卡乐门周边的小国家却因此过上了更加舒适太平的生活。拉巴达什的子民一直没有忘记他曾经变成过一头毛驴。在他统治期间,当着他的面,人们都称他为和平缔造者拉巴达什,可是在他死后以及背着他的时候,人们管他叫可笑的拉巴达什。如果你翻查卡乐门的历史记载(你不妨去当地的图书馆查看一下),你就会发现他被列在“可笑的拉巴达什”这个条目下。直到今天,在卡乐门的学校里,只要你做了极其愚蠢的事情,你很有可能被称作“第二个拉巴达什”。

与此同时,在安瓦德,人人都很庆幸拉巴达什在真正的赏心乐事启动之前被遣送了回去。那天晚上,在城堡前面的草坪上,人们借着月光,点了几十盏灯笼,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月光和灯光交相辉映,美酒如河流般流淌,大家讲故事、说笑话。随后在一片沉寂中,国王的诗人和两名提琴师走到了圆圈中央。阿拉维斯和科尔原本以为会很沉闷无聊,因为卡乐门的诗歌通常都淡然无趣,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诗歌。提琴的琴弦才刚刚被拨动,他们的精神就为之一振,诗人唱起了古老的歌谣,缓缓讲述金发奥尔文的故事,说他如何与巨人皮尔作战,最终把他变成了石头(这就是皮尔山双峰的来历——皮尔是一个长着两个脑袋的的巨人)并赢得莉尔恩小姐的爱,让她做了自己的新娘。当歌谣结束的时候,他们真希望能再听一遍。尽管布里不会唱歌,但是他讲起了扎林德雷战役的故事。之后,露茜又讲了一遍魔法衣橱,以及她和埃德蒙国王、苏珊女王和至尊国王彼德第一次来到纳尼亚的故事(除了阿拉维斯和科尔,在座的所有人都已经听过好多遍了,可是他们还是想再听一次)。

接下来,正如所有宴会都会结束一样,伦恩国王说已经到了年轻人上床睡觉的时候了。“明天,科尔,”他随后又补充道,“你要和我一起去视察城堡,了解城堡的情况,记住我们的优势和弱点:因为等我离开人世的时候,这些城堡就要交给你来捍卫了。”

“可是父亲,继承王位的是科林。”科尔说。

“不,我的孩子,”伦恩国王说,“你才是我的继承人。王冠将会传给你。”

“可是我不想当国王,”科尔说,“我宁愿——”

“这不是你想不想,也不是我愿意不愿意的问题,科尔,这是法律规定的。”

“可是,我们是双胞胎,年龄一样大。”

“不,”伦恩国王大笑道,“双胞胎也必定有一个先出来。你比科林足足大了二十分钟。我们也希望你比他更强,尽管你们二人不分伯仲。”说完,他望着科林,冲他眨了眨眼。

“父亲,你难道就不能让你喜欢的那个儿子继承王位吗?”

“不行,国王也必须遵守法律,国王的权力是法律赋予的。国王不能抛开自己的王冠,正如哨兵不能离开他的岗位一样。”

“哦,天啊,”科尔说,“我一点也不想做国王。科林——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从没想过我的出现会剥夺你继承王位的权利。”

“啊哈!哈哈哈!”科林说,“我终于可以不当国王了。我可以不做国王了。我永远都是王子。当王子最快乐。”

“科尔,你兄弟这一点倒是没说错,”伦恩国王说,“当国王就意味着每次冲锋杀敌时你必须冲在最前面,遇到危险撤退时又必须沉着押后,当国土上出现饥荒时(收成不好的年份里必定会如此)你需要穿上更精致的衣裳笑对不足果脯的餐食,而且还要笑得比王国内任何一个人都更开心、更灿烂。”

当两个男孩上楼睡觉的时候,科尔再次问科林王位这件事是否真的无法改变。科林说:

“如果你再提起这件事,我——我就会一拳把你打倒在地。”

故事就要结束了,如果说从那之后这两兄弟再也没有出现过意见分歧,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然而我担心事情并非如此。事实上,就和天下任何兄弟一样,他们俩常常会争吵,甚至打架,而每次打架(如果他们真的打起来的话)都以科尔被打倒在地宣告结束。因为当两兄弟长大成为武士之后,尽管在战场上科尔往往更加骁勇善战,但是从武艺上来说,无论是他还是北方诸国里的任何一名武士都不是科林的对手。科林也因此获得了“雷霆霹雳手科林”的美誉,并且凭借自身不俗的工夫打败了风暴峰上堕落的黑熊。这头熊原本也是只会说话的熊,但是他堕落了,染上了野熊的恶习。在冬季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科林爬上了风暴峰位于纳尼亚的一侧,找到了黑熊的老窝,在没有计时员的情况下,与黑熊大战了三十二个回合。最后,黑熊的双眼什么也看不到了,恢复了最初的本性。

阿拉维斯也常常和科尔争吵(恐怕还打过架),不过他们总是很快就合好了。几年后,当他们都长大了,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吵了合好、合好又吵的生活,为了方便,两人干脆结婚了。伦恩国王去世后,他们就成了阿钦兰的好国王和好王后,而阿钦兰历史上最著名的国王——伟大的兰姆就是他俩的儿子。布里和赫温在纳尼亚幸福快乐地生活了很久,他们都结了婚,但不是和对方。每隔几个月,他们就会一路小跑穿过关隘去安瓦德探望他们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