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叫金三角。这是个和我的人一样缺乏格调的名字。
我很清楚自己的平庸,从学生时代起就几乎不和人来往,我知道对班上的同学来说,有我这个人和没有一样。我觉得他们感兴趣的东西都很无聊,他们都很虚伪。他们也看我不顺眼,我曾无意听见有人议论我的阴沉。阴沉就阴沉吧。不过我的成绩是全班最好的,老师很喜欢我,所以我的学生时代固然乏善可陈,但也没有吃什么亏。
大学我考进了全国最好的医学院,连年都拿奖学金,校长曾公开表彰我是院史上最好的学生之一。也许是因为这样吧,快毕业的时候,我被招募进了一个组织。那个组织叫“不规则联盟”。
一如其名,“不规则”给我打开了一扇窥看新世界的窗口,对此,我本是充满感激的。它让我知道了历史上那么多怪异的传说原来都是真的,这个世界一直有人在暗中破坏与守护。超能力和奇迹,都是存在的。
“不规则”是个全球性的组织,荟萃了各国的超能力高手,此外组织里还有许多“凡人”精英。他们没有超能力,但是智商远超常人水平,据说按某个分类方式可以归为“D级”,不过以我当时的水平,只能算是“D-”的程度吧。这种三六九等的划分虽然不是绝对的,却让我感到非常别扭。
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身边的人是白痴,普通人都是白痴。可是在这里,我不过也只是个普通人。
“不规则”有很多部门:调查科、特工组、技术局、医疗班、牢狱部等等。许多部门之间还有合作。我被分在技术局,一边学习,一边参与任务。
我就这样认识了南波万。
那是技术局的一次调研行动,我们要进入一座与世隔绝的深山寻找矿物,比如锁灵石什么的。技术局都是些书呆子、老学究,没什么自保能力,所以上头派了个人保护我们,那就是南波万。
第一次见到那家伙,我就不喜欢。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特工,这么注重打扮,甚至还喷香水!这是哪里的模特吧!后来我听说他的确有兼职给一些时尚杂志当模特,简直了!
然而,这家伙的实力又是毋庸置疑的。他的超能力“九天揽月”可以延伸任何事物的长度,且相应地增强质量,但他本身不受那些“增加”影响,仍可以如常挥动长手长脚。这简直太不科学了!
长得帅又强大,还很懂得穿衣打扮,可想而知这家伙很受女孩子欢迎,我们部门有个不苟言笑的老姑婆,都被他逗得心花怒放。
我讨厌这家伙。
我知道我是妒忌他。
不过我们基本上没啥交集,除了一次独处的时候,他随口说了句“你们部门都穿得太Low了,年轻人怎么能这样没品位,下次我帮你设计个造型怎么样”。我当时没理他,心里恨不能把他揍一顿。
这家伙,绝对是看不起我吧!跟以前学校里那些不会读书但是会玩会打扮的学渣们一样看不起我吧!妈的。
因为有这样的家伙同行,那趟考察之路我走得闷闷不乐。原本我很期待那次行动的。既可以在人少的地方呆几个月,又能做出点成绩给那些脑子长肌肉的家伙看看,是南波万把这些都给毁了。
不过那家伙也并不好受。深山老林可不是好玩的,打扮得再骚也没几个人看,风餐露宿则让他心疼自己的发质和皮肤,呵呵,自恋狂,就臭美去吧!
但我也渐渐不行了,常年呆在实验室,体质本来就很弱,这一路水土不服、上吐下泻。部门其他人也大同小异。一路的勘查没什么收获,我们开始考虑是不是别再往下走了,回头算了。
第十三天,我们来到了一个让所有人精神一振的地方。那是一片隐藏在深山中的世外桃源。当没完没了的树木和石头终于退到两边、暴露出一望无垠的湖泊时,所有人——包括我在内,全都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那湖泊实在是太美了!我从未想过,人间能有这么美丽的地方。湖水极其清澈,可以看到洁白的鹅卵石从岸边一直铺到湖心;湖色是渐变的,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一道圆形的彩虹。我难以更准确地形容那种美。总之看上一眼,整个人都似乎被净化了。我们满足得好像是来旅游的。
然后我们发现,围绕着这个湖,原来生活着一个部落。
这又是世界上没被载入文献的少数民族之一,族人不过百余人,靠着这个“天落湖”及周边森林,自给自足。
我从小就很少参加集体活动,那很浪费时间,我也不想跟讨厌的人一起玩,所以与这一族的人接触对我来说很是新鲜。他们中的个别人能说不标准的普通话,交流起来虽然困难,但是热情真诚,笑容很淳朴。
他们为我们安排了休息处,引我们去温泉洗去风尘,还让我们换上当地的服装,那种五颜六色的、用了复杂编织技术的衣服,我从没穿过,很不习惯,但又确实舒服。南波万则简直乐坏了,不但迫不及待地换上,还要求戴上各种佩饰,充分过一把当地人的瘾。这家伙,是真把这当成旅游了吧!
来到这样美丽、圣洁的地方,我本不该再那么阴沉的。温泉水很舒适,食物如腌山菜、烤湖鱼、竹筒炊饭等也无不简单又可口,我本该是被洗涤一新的。
可是我对南波万的厌恶很快达到了顶点。
因为香蒲的出现。
香蒲是天落湖村的女孩。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第一次有心脏被捏紧的感觉。
她太美了。
其实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好看,可能美丽的地方就是会孕育出美丽的人吧。他们肌肤赛雪,五官俊秀,身材高挑。而在这其中,香蒲竟然还可以是最美丽的一个。
她的美不但震撼了我,也震撼了南波万。
那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当场就叫起来:“天,你也太漂亮了吧!”他甚至失态地站起来,把一碗松茸汤撞洒在了腿上,手忙脚乱地擦,跟个白痴一样!而香蒲愣了一下,格格地笑了起来。
她一笑,我整颗心都融化了。
我以前所有阴沉的人生,仿佛都是为了等待这个照亮一切的笑容。
后面的几天,我变得魂不守舍。天落湖再美我也没有心思欣赏。话说回来,这一族的人对于草药有着深刻的研究。那些自成一派的用药知识,与现代医学界完全不同,却又那么精妙。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不少珍稀药材。而当地人更有一种独特的驱虫技术,那些色彩斑澜的毒虫都像是猫狗一样温顺地出没在他们身边,堪称奇观。
而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香蒲。
香蒲却只是看着南波万。
只有我知道,美丽的香蒲,唯有在面对南波万的时候,才是最美的。
我感到妒忌。发了疯一样地妒忌!其他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南波万本就很受女孩子欢迎啊,即便是香蒲这样的仙女也不能免俗呢。而且他不像我们有考察任务,就可以整天整天地陪香蒲玩。
他们很快就形影不离,完全不避讳任何人地在一起。南波万实在太会逗女孩子开心了。他给香蒲讲很多城里的趣事,讲他的任务,还给她唱流行歌曲,总能哄得香蒲笑出来。
那笑容真好看啊。香蒲也对我笑的。她对我们这些外来者都很友好。有一天我看到她在搬东西,赶紧过去帮忙,香蒲就感激地对我笑了一下,那一刻我觉得,为了这个笑把命搭上去都值得。
可是她却把最好的笑容全都给了南波万。
我有一天看见,他们俩坐在森林里最高的树上看星星。对南波万来说,爬上那种高度毫无难度,但香蒲想必是第一次,她高兴得唱起了歌儿,歌声在村子上空飘**,所有人都快乐地打起拍子,只有我抠着脚下的泥土,快要把指甲抠出血来。
我们在这里呆了半个月,我的工作一塌糊涂,只能用身体不舒服做借口搪塞。其他人则采集了足够的资料,地质的、植物的、药物的……收获很大。可我想带走的只有一样啊。想到就要看不见香蒲,我的心就像被挖了一样空落落的。
离开的前一晚,村子里举办了欢送的篝火宴。女孩子们跳起了热烈的舞蹈,香蒲跳得最好,南波万也兴致很高地一起跳。但跳着跳着,香蒲哭了。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她的眼泪和她的笑容一样,都让人心碎。她哭着问南波万:“你不要走,好不好?”
场面忽然冷了下来。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刻。包括他们俩自己也知道吧。
南波万接受着香蒲的注视。如果她能对我说出这句话,即使不要这条命,我也会答应。可是南波万的笑容是僵硬的,半晌他问:“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在心里冷笑。南波万是不可能留在天落湖的,即使这里美如仙境,即使这里有香蒲。但是他需要城市。他是那么潮那么现代的一个人,怎么离得开他的名牌服装和时尚杂志?这里还没有电没有网,他这些天的自拍都没法发朋友圈呢,他的手机甚至没电了!
但是香蒲也有香蒲的世界,她也并不能轻易舍弃她的湖泊和村落。
后来气氛就变得很尴尬,两人谁也没得到想要的回答,欢送会不了了之。
我从没这么恨南波万,他竟然让香蒲这么难过!但我又有些感激他,我没法想象他若答应,我会是什么心情。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就去木屋外走走,心想也许会遇见香蒲,结果还真遇见了!
当时天落湖的水黑如夜空,满天的星星都泡在湖里,天与地好像是连接的。香蒲面对湖水,满脸哀伤,看到我,她还是笑了一下。
我想我该说些什么,开口却道:“他是不可能留下来的。”
香蒲点点头说:“我知道。”
“你……不要太难过。”
“谢谢你。”
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香蒲也不作声,我们静静地站在湖边。那是我离她最近的一个晚上。
天亮的时候,她的心情好像已经平复了,她站在波光粼粼的水岸边对我微笑,说:“谢谢你陪着我。”
那也许是她给过我的,最美的笑容。
我看着湖面,觉得一切都要像梦一样消失了。
吃过早餐我们就离开了。南波万看起来挺失落,但仍然强颜欢笑着。他换回了来时的衣服,我们也一样,就像跟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子划清了界限。
村民送我们,香蒲没有来。没来也好,我想,否则我还怎么能走。可恶啊!我想留下来都没有资格啊!
突然远方传来了山歌,是香蒲,她竟然爬到了南波万带她爬上的那棵最高的树,还坐在那晚的枝桠上唱起那首歌。我听得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我知道这是她在尽最后的努力挽留南波万啊。可是那家伙,那家伙,在原地愣了很久之后,还是转身走了!
南波万是个白痴。
是我见过,最大最大的白痴!
2、“你就能加入我们,名正言顺和他走近了。”
回到城市之后,我就几乎没见过南波万了,本来我们就不是一个部门。科学家只需要宅在房间里搞研究,特工才需要东奔西跑。不过我听说南波万回来后变了个人,变得比以前尽职尽责多了。我想起他拒绝香蒲的时候说过“我是一名特工,有很多正义的事等我去做”,这家伙是想让自己显得没有说谎吗?可笑!
不过我的后遗症也不比他轻,我魂不守舍了很长一段时间。重新开始工作时,一项任务找上了我。
我先参加了一个会议。了解到,这是一个由政府和“不规则”合作的机密项目。这让我有些意外,因为政府对超能力者一直持戒备态度。但在知道项目内容后我就理解了,它叫做“重生计划”,简单说就是通过人为手段,制造出超能力者。
制造出超能力者!这真的可能吗?我一直以为超能力者都是与生俱来的天之骄子,而今居然可以制造?我感到很吃惊,也很兴奋。
不久,我随团队来到了早稻市,那里有一个“不规则”的实验据点。我在那里遇到了两个大人物。
一个是M博士。我常听说他的事,知道这是个疯狂的科学家,经常有不按牌理的灵感与创举,是D级人类中最顶尖的存在之一。
另一个人叫柯格勃。他是“不规则”的五星特工,强化系能力“暴力无双”的拥有者,据说他能仅凭一己之力举起一艘邮轮,这是什么概念?!
M博士和柯格勃的加盟,让我加倍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史无前例的项目。在抵达早稻的第一次会议上,M博士向大家阐明了整个实验的原理,其中的关键道具是:锁灵石。
锁灵石。我们已知它可以储存超能力。M博士计划将注入了超能力的锁灵石植入人体,并通过与组织细胞的融合,形成一个独特的“器官”,从此持续地产生超能力,为实验体所用。
对于这个疯狂的想法,M博士认为并非是不可行的:“……在这个世界的最深处,住着海族人,他们拥有召唤水流的超能力,关键就在于脑子里长着‘水磁’——那正是一种已经与身体完全融合的锁灵石。这是非能力者通过锁灵石共享超能力的最佳案例……”
那次会议很成功,所有人都非常振奋,很快就开始着手实验。
有整整两个月时间,我们都在研究如何将锁灵石化整为零地植入人体。柯格勃一次次地为数块锁灵石——这本是稀有矿物,“不规则”里还不是每个特工都能配备,如今却为这个实验投入了奢侈的用量——注入力量,但问题是,拿着锁灵石使用他人的能力,不难,要让锁灵石成为孕育能力、自给自足的“温床”,却并不容易。
我们的第一批实验体都在植入锁灵石后爆体而亡了,面对失败,我总算明白了这为什么是一个不能公开的项目。这是人体实验啊!实验品既有自愿的,也有死刑犯。M博士拒绝使用动物,认为那不能采集到最准确的数据。而政府也是疯了,可能他们太希望超能力者可以量产了吧。毕竟拥有能力者大军的意义绝不输给核武器,而“不规则”的高层也愿意表现出来自能力者的友好,双方都默许了这样不人道的操作。
过了半年左右,项目有了重大进展。
我们放弃了让锁灵石与神经直接相连——陆上人的体质毕竟与海族人不同——改为将锁灵石分解成粉末,制成特殊的药物,让人可以在服用后快速获得超能力。而同时,被吸收的药物会潜移默化地从内部改造人体,最终在不反弹的情况下形成一个自制超能力的“结石”
第一个服下“锁灵剂”的实验体,反应理想,轻易举起了超过自身体重十倍的物品——尽管柯格勃的“暴力无双”至少是百倍起跳——令我们激动不已。但好景不长,实验体很快出现了狂躁的现象,药物在强化肉体的同时,也刺激着他的内分泌,令他变得暴虐,几近发疯!
虽然暴走的实验体很快因为药效过了而冷静了下来,但他干掉了一个重要的药剂师,项目不得不暂停。M博士向“不规则”提出,需要补充一名更优秀的药剂师。
我就在这个时候,想到了香蒲。不,我不是忽然想起她,我对她的思念一刻也没有中断,只能借助繁忙的工作加以冲淡。我想到:香蒲不就是一个高明的药剂师吗?
天落湖村的人,每一个都对用药极具天赋。他们无师自通般分辨着大自然里的药材。刚到那里时,我们不是受伤就是生病,吃了他们的草药后迅速康复。从那里带回的药物也令我们受益匪浅。事实上,我也正是因为专注于研究那些药物,才会被“重生计划”看上。
我又去了天落湖,那里依旧美得不似人间,村民们再次热烈地欢迎了我,并询问为什么这次只有我一个人。我搪塞着,直至见到香蒲。
分别一年,香蒲还是那么美,但眼神里有挥之不去的落寞,听说又有“外人”到了,她几乎是飞奔而来,看到我,失望之情难以掩饰。我居然有些抱歉。虽然我其实是那么地激动。
我原以为可以靠时间和距离去稀释一些东西,没想到只是让它像岩浆那样越埋越深,一旦爆发,谁都不能阻挡。
我向香蒲说明来的目的,她这样避世生活的人,必然听不懂我们的实验,但她能明白一件事:我在邀请她为南波万所在的组织做事,我在邀请她离开这里,去找南波万!
我想情感厚积薄发的不止我一个。因为香蒲竟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然后,我又见到了她最美丽的笑容。
香蒲离开村子的经过无需赘述,她的族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们也更加清楚,香蒲需要离开,她们都看到了她一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
从天落湖到早稻市,是我最幸福的一路。香蒲看我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哥哥,在她的想法里,是我给了她离开的机会,帮助她去寻找最想念的人。路上我对她说了一些城里的注意事项,她听得很认真,像是个乖巧的小女孩。这种感觉简直让我陶醉了。然而,我真的要让她见到南波万吗?
不,不,我不能让他们见面!香蒲应该在我身边!
抵达早稻市后,我总算想到了拖延的办法。我告诉香蒲,南波万出任务去了,暂时无法联系上他。香蒲虽然失望但也表示理解,或许她还记得南波万“我是特工”的言论吧。我让她先别急,先到研究所报到,在城市安定下来。“那样,”我甚至违心地说,“你就能加入我们,名正言顺和他走近了。”
香蒲实在是太纯洁了,就像天落湖的水。也许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谎言一说,她一点也没有怀疑我。
我想和香蒲在一起,尽量久一些,久一分钟都好。
所以,我害了香蒲。
3、“我发誓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作为新晋药剂师,香蒲得到了M博士的高度评价。她那纯天然的药理知识让我们大开眼界,香蒲展示她的随身竹筐,里面满满躺着她从家乡带来的毒虫,飞蛾、蜈蚣、蜘蛛、蝎子……温驯地在她的身上爬动。
香蒲配药的方式也别具一格,无论什么药物,她只需闻一闻,或者用舌头轻轻一舔,就能对其成分和作用掌握得八九不离十。寻常的毒性似乎完全不能对她造成伤害。即使偶尔摄入了过量的药物,她也只是让不同花色的毒虫在自己身上轻轻一咬就完了。是药三分毒,但对毒性把握精准,却又能以毒攻毒。
在香蒲的帮助下,实验进展很快。但也不是没有隐患。香蒲身为一个外来者,却做出了比头衔显赫的学者更多的贡献,这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有个外国佬为此较劲,以香蒲使用的药物均是来自天然、分量有限为由,自告奋勇要人工合成相同的药品。温柔的香蒲不知道人家怪她抢功劳,反而热心提供帮助。
我只能说,一些民间偏方可能很难用现代科学来系统解释,但它的神奇却是毋庸置疑的。就好比早年刮痧、针灸等疗法为许多外国人质疑,后来还是逐渐认可了它们的功效。那些自以为是的学者试图复制香蒲的配方,却一次次弄巧成拙,让M博士大发雷霆。
现在想想,多么讽刺啊,最后搞砸了一切的,并不是科学上的瓶颈,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灾难发生的那天,也不知那个看香蒲不顺眼的项目组做了什么急于求成的蠢事,竟然引起了爆炸!而研究所里的药物储备已经完全不输一家中型药厂,大量的致命药品在高温中混合、产生致命的毒气,骇人听闻的是,空气竟然成为一味重要的配方,毒气开始源源不绝地向外扩散,直至蔓延整个早稻市!
团队的人几乎全军覆没,除了四个人。其一就是M博士,不愧是鬼才科学家,对于一切变故都有所防患,但他没有想要救任何人。我还记得他穿着一身防护服离去时留下一句:“真遗憾啊,还以为终于能过一把当神的瘾呢。”
另一个逃走的是柯格勃。在毒气袭来时,他疯狂地破坏墙壁,落荒而逃,以他的爆发力以及抵抗力,活下来肯定不成问题。
另外两个活着的就是我和香蒲了。但是,我们真的算是活下来了吗?!
察觉了灾难发生的刹那,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香蒲不能有事,我飞快跑去救她,可是我能干什么呢?我拉着她到处躲,却被困在一个房间里,无处可逃!最后我能做的只有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希望能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下哪怕一口毒气。这是多么可笑的想法啊。我们很快倒下了。香蒲的抗毒性比我强,面对这种成分莫名的毒气还是无可奈何。她在我身边抽搐,不断喊着:“南……南……”
即使到了生死关头,她想的也是他啊。
我本来以为我死定了,我不停呕吐、流脓,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在溶解,我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吧。可是我又想活下去,想活下去啊!如果我能活下去,也许还能把香蒲救出去啊!
我没想到我真的活下来了。
在M博士主持的无数次会议上,我们曾讨论过超能力到底是什么。我能感觉到,这个老头掌握的远比我们多得多,可是他故意不说,他的笑容狡猾得可恶!但是他的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不是人选择超能力,而是超能力选择人。”他说,“心怀强烈的愿望,就是被超能力选中的条件之一。”
也许我就是因此被超能力选上的吧。
是因为我过于畏惧那种腐蚀殆尽的死法,所以反而成为了能支配腐蚀的人吗?
知道自己拥有能力,还是之后的事情。我醒来时脸已毁了,救了我的人是香蒲,但我向她一看,却魂飞魄散!
香蒲变了……她那湖水般剔透的皮肤上覆满了畸形而妖艳的斑纹,就像是某种毒蛇、毒蘑菇……但香蒲也活了下来,这个绝境不但激发了我的能力,也激发了她的。她成了“污染”本身,她的身体能够召唤来无尽的毒素!
可想而知,面对这样的自己,香蒲是怎样的崩溃,然而她却连哭也哭不出声,因为她的声带也给毁了,她成了一个哑巴……
香蒲几乎没有疯掉。我也是。我恨透了自己,恨自己怎么不干脆被毒死!为什么我要把香蒲带来这里呢?我也恨“不规则”,为什么他们要搞这么个实验?!
当我和香蒲终于能冷静一点后,我们离开了研究所。外面毒气肆虐,但只要在香蒲身边,我就不会中毒。
早稻市已经变成了一座鬼城,没有人,只有异形。
第一次看到异形,我非常吃惊,它们看上去就像人与虫子的结合。它们对我发起攻击,却被我击败,也是那时我才发现自己拥有了“朽蚀地狱”。但异形们不怕香蒲,甚至会主动接近她。这是为什么?观察之下,我发现它们原本竟是人!是我们的实验品以及同事!可为什么他们变成了这副德行?还有,他们的力量大得惊人,虽然比不上柯格勃,却已经是历次实验中最理想的一次了!
我稍微研究了一下,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那些“人”,已经不再是他们自己,或者说,他们存在世上的仅仅是躯体,内在则是毒虫——香蒲饲养的毒虫!推测是可怕的毒气让毒虫也退避三舍,慌不择路下竟钻进人体,而一些蕴含着“暴力无双”的锁灵剂也随毒气一道,进入了它们的身体。这就可以理解它们为何力大无穷,至于原本会发生的“暴走”副作用,则因为毒性的中和,反而得到了遏制,转而令它们变成了半人半虫……
多么讽刺啊……实验成功了,我们真的制造出了超能力者,却是如此歪打正着之下的如此畸形的姿态!
我试图联络外界,但城市的所有信号都被屏蔽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又尝试连接“不规则”的专用卫星频道,总算是联系上了我们组的负责人。见我还活着,他很吃惊,立刻让我汇报情况。我说了异形的事,但没提香蒲。
当负责人听说实验以这样一种方式取得了成果后,整张脸都绿了,他摇着头说:“不行的,这样的结果是失败的!没有人会愿意为超能力而变成这样!”
我说:“那不要紧。我们可以在它们的基础上进一步研究,只要将遏制副作用的毒虫换成另一种药物就行。”我恳求他先把我弄出去。
谁料他说:“恐怕不行了。这个项目已经作废。M博士跑了,没有人能将它继续。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将这件事完全抹杀……例如让某些恐怖分子来背锅,否则全世界都不会原谅我们做人体实验做到毁了一座城市。”
我连忙保证,我什么多余的话都不会说,可他的态度十分冷漠,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知道得太多了。既然活口没剩几个,他们干嘛还要冒险救出我,增加一个泄密的可能?
我慌了,反复哀求,对方不为所动,想到无辜的香蒲,我气疯了,破口大骂道:“如果你们不来救我,我发誓绝不会让你们好过!我现在也是一个超能力者,我一定会报仇的!”
我的威胁好像起了作用,负责人问了我的所在,但我开始有了不祥预感。果不其然,不久之后有人进入了毒气区,赫然是穿得严严实实的柯格勃!他果然逃出去了。而他在见到我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我!
啊啊,这个项目本来就是几个“不规则”的大人物牵头弄的,柯格勃当然是利益共同体啊。眼见我受攻击,异形们都来帮忙,却被他一拳一个干掉,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但这里毕竟是毒气区,我在被他打死前先溶掉了他的防护服,即使是S级的能力者也不得不暂时撤退。
尽管没有被当场杀死,但我们也跟死了差不多了。
“不规则”的频道也不能用了,我们和异形、和其他或许存在的活人一起,被关在了这里。想尝试逃出去,“不规则”已经对出入渠道进行了管理,最容易走的一条陆路边界,就建立了长长的封锁线。“不规则”也忌讳异形或我有一天会跑出来,所以特命柯格勃镇守——这些都是我在后来的日子里陆续知道的。边界的高墙还是力气多到没处使的柯格勃自己垒的。我远远眺望,觉得那是把我们跟人间隔开、让全世界都忘了我们的一堵墙!
开什么玩笑……
我为他们做到了这个地步,甚至牺牲了我的脸,为什么我要被这样对待?
就算我罪有因得,香蒲又有什么错啊?!
我不能原谅他们,绝不能!
于是,我花了一些时间,搜集了还能派上用场的材料,完成了一些半吊子的锁灵剂,我故意做成了糖的形状,便于人们以食用的方式获得怪力,当然,会发狂这点还是没法改善,而且根据先前的成果看来,在现实中被压抑得越厉害的人,爆发起来越是强悍。呵呵,“不规则”希望与普通人和平共处,我偏要提醒社会“超能力”的可怕!
做好一切准备后,我想和香蒲一起离开,可她死也不肯。对她来说,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知道天落湖村有相信命运、顺应命运的人生观,离开的就让它离开,失去的就让它失去。所以香蒲不会用寻短见的方式来逃避痛苦,但她确实丧失了见人的勇气。
况且她说,她还有想做的事,她想以召唤出的毒素来中和早稻市的毒。她认定失去声音与容颜是她害了这座城市的代价,她要赎罪。尽管城市是这么大、毒气的混合变化是那么莫测,她还是想要尝试。
其实我知道,她不肯走的更大原因是在于,已经没有面目再见南波万,所以宁可永远将自己囚禁在这里。是的,她还是那么惦记南波万啊!她选择了彩虹游乐场作为居住地,因为南波万曾经跟她说过,那是一个快乐的地方,是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生活的地方!
我无法说服香蒲,越是无法,复仇之心越是强烈。我终于是走了。
送别我时,香蒲通过刚学习不久的手语问我:还能见面吗?
我没有回答,转身的时候泪流不止。
我一直知道,我永远不能取代南波万,我一直知道我是个王八蛋,我是害了她的罪魁祸首,可是她竟然问这样的我还能见面吗!
我提着一箱子的锁灵剂,和几只异形一同前往城市边界,靠着牺牲它们越过了“遗忘之墙”,我出来了!我知道针对我的通缉很快就会展开,他们会给我编一个罪名,就像他们捉拿M博士一样。
我开始挑选引发混乱的城市,黑道大亨麦蛇伦近期在多地扩张势力,我不想和他冲突。最后我选了迷宫市。一个原因是那里有“调查科”的人驻扎,麦蛇伦的魔爪不会伸到那里;第二个原因是,那里有传说中的“快递家族”。
我要复仇,但我不认为我能全身而退。
如果我终将落网,我需要有人帮我把香蒲救出来……哪怕是用最恶劣的方式威胁他们!
一旦接下任务,必将在时限之前圆满送达。
快递家族一定能做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