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来吧，看到你了！”

夏娃的手轻轻一拍弟弟的背。夏一跳默契地刹车。

这是一条长街，两侧皆是大厦，楼与楼之间是平行的胡同。路上偶有泊车，但仍可一目了然地从街头望到街尾。

“怎么了？”夏一跳问。

夏娃做了个噤声动作，指指几辆停得横七竖八的车，有一辆卡车把灯柱都撞弯了。

夏一跳便慢慢地向那些车走去。他没发现异样，但细腻的夏娃一定是捕捉到了什么。

走到距离那些车五米远处，夏一跳看到路面有个车胎，就拿脚勾起，踢了出去。

“乒乓！”车胎砸烂了卡车的车窗，车后有个影子一抖。姐弟俩都看见了，那似乎不是异形。

“是谁？”夏一跳问，“出来吧，看到你了！”

他本来预计对方不会太合作，不料过了片刻，有人从车里、车底和车后分别出来了。

是的，不是一个，是三个。他们都穿着肮脏肥大的防护服，防毒面具看着就像苍蝇的脸，嘴巴位置挂着可乐大小的氧气瓶，手里都端着枪。

看起来，应该都是人。

姐弟俩正想靠近些，他们忽然——开枪了！好在夏一跳并未松懈，第一时间带着夏娃跃起，子弹从脚下飞过，枪声衬得这无人市区更加空洞。

夏一跳火了，一个踏空飞落在三人身后，一脚扫倒了其中一个，另两人慌忙调转枪头，但一个不等扣下扳机就被夏一跳连人带枪踢飞，把第三个人也撞倒在地。

夏一跳在警察总部和沙棘基地都有过面对持枪大军的经历，当然不可能输给三个行动笨重的人。

“这算什么！你们是什么人？”夏一跳喝骂。

透过面罩上的玻璃，他看到那三个人仇视的目光，应该都是男性。

“看什么，回答我！不然……”夏一跳威胁。

“跳跳！”

周围大楼的幕墙上，不知何时挂满了异形，扭曲的人体长着毒虫的五官，无悲无喜地盯着他们，这次的异形竟有蜈蚣形的！

“啊啊啊……”三个面具男发出恐惧的呻吟，一个惨叫道：“该死！被枪声引来了！”

异形头下脚上地爬动，虫肢密密交错，却活像人类的手足，看得人头皮发麻。来到一定距离内，仿佛有谁一声令下，它们分别弹向在场众人！

“呜哇——”面具男顾不上夏家姐弟了，捡起枪来乱射一通，但异形并非毫无智商，或躲或挡，保持逼近，有些中了枪，伤**出蓝色的血液。

长长的蜈蚣异形像一列小火车那样碾向夏家姐弟，夏一跳连忙飞起，谁知蜈蚣居然将整个前半身直起来阻拦他们，那么多的手脚一起向前抱去，夏一跳恶心得凌空刹步，一脚踢在它柔软的胸膛，飞退老远，但蜈蚣只是向后一仰又立刻趋前，活像一个长条状的不倒翁，夏一跳的脚被它抓住了！

蜈蚣压着夏一跳下坠，夏一跳连忙反手撑住地面，先避免将背上的二姐压伤，而后双手一推，宛如仰泳般平行于地面飘远，蜈蚣完全扑空。

“救他们。”夏娃提醒弟弟，那三名面具男已经被一条蜈蚣异形用身体缠起来了。

夏一跳抓起一个井盖，旋身一掷，井盖宛若利斧一般劈进那只蜈蚣的身体，蜈蚣痛得长躯一松，面具男们趁机钻了出来，很快又被别的异形缠上。

两名面具男屁滚尿流地进了一辆吉普，但是开没多远，车顶凹陷，一只蜘蛛异形垂着丝从天而降，八只长爪一起勾住车体，蛛丝回缩，如吊车般提起整辆吉普！

“去死啊啊啊！”一名面具男探出车窗朝蜘蛛疯狂开枪，异形断手断脚，体液喷溅，被吊得老高的吉普顿时一歪，一个面具男猝不及防地撞开车门，掉了出去。幸而夏一跳及时飞来，帮助他安稳落地。

另一名落单的面具男正顽抗着一只蝎子异形的扑缠，眼看快不行了，夏一跳瞥见一根灯柱倒在地上，上去就是一脚，灯柱如矛突刺，将蝎子狠狠钉在了一堵墙上！

夏一跳刚要擦把汗，一只蜈蚣异形已经爬到了身边，他心头一凉，未及做出反应，一辆卡车开来，连撞带碾逼开了它。

是夏娃。夏一跳喘着气看向背上的她，说：“二姐，我能搞定。”

夏娃疲惫地摇摇头，他们逼退了一波异形，但还有更多的蠢蠢而来，简直没完没了！整个毒气区的异形都集中在这里了吗？！

三个面具男不知哪儿去了，抛下以德报怨的恩人不管，真够没心没肺的啊！但这样耗下去的确不是办法，夏一跳也想带夏娃远走高飞了。

这时，他的身体一僵。

一股奇异的感觉魇住了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无处不在的毒气发生了变化，色彩呈现斑斓，更浓浊出一种有形的质感！

二人望向街尾。

一团尘暴正在逼近，速度不快，声势却幕天席地！妖异的毒气以它为发源四向弥散。沿途植物纷纷枯死，墙上地上的污迹又再斑驳几分，整座病入膏肓的城市正被玷污得更加彻底！

夏一跳和夏娃同时感觉呼吸急促，身体麻痹，皮肤发痛发痒，他们明明穿着防护服啊！

……看来只有一个解释。

……向他们逼近的，就是早稻市的“污染源”，是毒气的聚合体！只是为什么它能自主移动？

而在“污染源”旁边，众多异形相随，仿佛正在为其开道。

夏一跳想带二姐逃，身体各种不听使唤，探测毒气值的手表已经因为超出负荷而短路。力不从心的夏一跳，只能拖着二姐，艰难地挪动，只想离远一米也好，可渐渐他开始头晕目眩……

“跳跳！”

夏一跳一个激灵，涣散的精神重新集中，夏娃指示他看一座建筑的小门，只见一个面具男在对他们狂招手，夏一跳几乎以为是幻觉，但还是竭尽全力移动过去。

“污染源”如影随形。

一进那建筑，小门就关了。三个面具男都在，他们七手八脚拖着夏家姐弟在黑暗里奔跑，夏一跳踉踉跄跄，远离毒气让他的精神恢复了一些，他发现他在一座商场内。不久来到一座电梯前。面具男打开门，掀开底板，露出一道梯子。一个面具男率先爬了下去，另一个帮着夏家姐弟尾随其后，第三个则负责将门与底板恢复原状。

2、“我们被全世界抛弃了！”

“八达广场”是现在每座城市都会有的大型商圈，以电影院为核心，串联起各种各样的店铺。夏一跳和夏娃进入的，就是早稻市的八达广场，跟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一样，这里早已废弃。谁能想到，地下的部分竟还有别有洞天？

从电梯密道往下爬的过程中，不断有药雾喷在他们身上，显然是在确保他们不携带任何外来毒素。出了密道是个小房间。面具男在这里脱下了防护服。

三个貌不惊人的大叔，发际线分别是略高、偏高和完全秃了。三人与姐弟俩面面相觑，经历了那番死里逃生，都有些感慨万千。

大叔甲指着两扇门说，“这是淋浴间，有消毒水和干净衣物，检测到你们体表不含毒就能出来了。希望那些刚变异的毒还在可清除阶段吧。”

夏娃说：“我中了毒。”

“体内的毒，我们也有。”大叔们各自撩开衣服的一角，露出皮肤上的可怖斑点，“我们只是确保没有新的威胁侵入。”

半个小时后，五人离开了那个小房间，通过两扇密封门，进入到这个“地下基地”的内部。

夏一跳感到诧异。他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要看到一个高精尖的避难所，结果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停车场！车辆都集中到了靠墙那一圈。空间被木板、家具等人为地分隔和利用了起来。有的地方摆着仪器和药品，外面套着透明的罩子，似乎是实验室；有的地方满是货架，上面是堆积如山的干粮罐头饮料，看来是食品储存室；有的地方摆着一盆盆的土，零星冒着一些芽叶，看来是花园或菜园……其他餐厅、卧室、书房等功能区也一应俱全，一些细节甚至令人感觉舒适，可是想想外面的世界，就很有讽刺的意味了。

之所以能布置成这样，当然是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不只那三位大叔。事实上，他们刚一回来，就有两位大婶、四个小孩以及一个约莫大学年纪的女孩迎了上来。她们一面向大叔们表达关切，一面好奇地打量夏家姐弟。

“外面怎么样？”一位大婶忧心忡忡地问。

“还能怎么样。”大叔甲没好气，“我们遇到了那些怪胎，差点没命回来了！”

这话引起一片恐慌，大叔乙安慰：“别怕，出入口都封死了，毒气应该还是进不来。那些怪物也发现不了我们。”

“这次的收获是又捡回来两个同伴。”大叔丙接过一瓶矿泉水大口地喝，余光瞥向夏家姐弟，“……你俩应该是我们这边的吧？”

留守的人已经开始了围观和采访：“你们是早稻的人吗？”“这么久以来你们怎么活下来的啊？”“呀，这位姐姐中毒了！”“你们穿了防护服吗？”……

“我们想和你们谈谈。”夏娃无视其他人，对三位大叔说。

于是大叔们遣散了闲杂人等，跟姐弟俩在一组沙发上坐下，并拿来一些食物和水。

“首先说声对不起，之前攻击了你们。谢谢你们不计前嫌救了我们。”大叔乙诚恳地说。

“别怪我们心狠啊。”大叔甲心直口快，“没做任何防护措施就暴露在毒气里的，只有怪物！怪物杀死我们太多同伴了。我们本来只是出去找些药品，给你们发现了，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你们至少应该看到，我们跟怪物长得不一样。”夏一跳说。

大叔丙叹了口气：“的确我们见过的怪物都是半人半虫的，但这座城市里还有另一种怪物……长得跟人一样，也不怕毒气，更拥有大得吓人的力气！”

“你说的难道是这里的守卫？”夏一跳想起了隧道中的外国人，“那个好像不是怪物，也许还能救你们出去。”话虽如此，他对柯格勃其实也一无所知。

“救我们？”大叔甲放声笑起来，“有人来救，我们就不用跟老鼠一样躲在地下这么久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是自己救自己！”

大叔乙叹气：“毒气灾害发生后，我们这些来不及逃出去的人只能在城里东躲西藏。还好我们公司是做空气治理与消毒的，有一些应对类似事件的经验，虽然所有案例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次严重……但至少我没有当场死亡。”他看大叔丙，“老李以前是个医生，还上过战场，家里收藏着几套气密性防护服，他也活下来了……哎这里面的故事要详细说就太长了！总之感谢上帝，我们这群被留下来的人相遇了。再后来我们选定了这里作避难所，商圈里有一切我们需要的东西，比如食物，密封性好的就还能吃……这里甚至有一片区域是做家装建材的，刚好老王这方面经验丰富，该垒的垒该封的封……”

“再让老子这么呆下去，我也许哪天把承重柱都推了，大家一了百了。”大叔甲嘟哝。

“别说傻话了。”大叔丙拍拍他，对姐弟俩说，“我们的伙伴原本比现在更多，各种行业都有，有力气出力气有脑子出脑子，大家才能活下来。但……总是会有人不甘心就这样躲着，穿了防护服出去，结果不是被异形干掉了，就是中毒死了。”

“其实我们都中了毒，以现在的条件根本不能根治，也就是勉强吃点药保命。”大叔丙摇摇头。

“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络？”夏娃问。

“对，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打不通电话、连不上网络，没有人知道我们还活着！”大叔乙痛苦地说，“其实政府就没想救我们吧！在毒气区泡了一年的人，根本也是怪物吧！我们被全世界抛弃了！”

避难所内陷入了沉默。有人哭出了声，这地方没有隔音可言。

这是一座，被全世界边缘化的孤岛。夏一跳感觉胸口堵得厉害。

“妈的，说什么丧气话！打起精神来！”良久，反倒是急躁的大叔甲打破低气压，他借着夏家姐弟转移了话题，“那么，轮到你们说了吧，你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可以不穿防护服？还有小弟你那身手，你是人吗？！”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夏一跳身上。

“我也见过大风大浪，知道这世界有远超人类想象的一面。”担任过军医的大叔丙缓缓道，“之前误会你们是怪物，非常抱歉，现在想想，你们该不会是……超能力者？”

夏一跳不知所措地看二姐，夏娃微微点头。

三位大叔啧啧称奇，也没多震惊，毕竟是见识过地狱的人。

“我中了毒。有人告诉我，这里有解毒的办法，所以弟弟带我进来。”夏娃言简意赅，“你们可有听说过魔女？”

三位大叔摇头。这在夏娃的意料之中，她沉吟片刻，又道：“刚才，毒气的性质与浓度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你们对此有了解吗？”

大叔丙道：“这就是这个毒气区最匪夷所思的地方：毒气会在不断的流动与混合中发生异变，衍生出全新的毒性，让人无从治理。根据观察，每次异变都会伴随刚才那种现象的发生，一大团毒云在城里飘来飘去……至于规律……没有规律，但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简直像是活的。”

“你们是不是有看到外面的办法？”夏娃问。

“这你都知道，你这丫头太聪明了！”大叔乙忍不住说，“还有，你是怎么做到从头到尾都一个表情的啊？”

“你们的外出都伴随着生命危险，所以应该会设法监视出入口。”夏娃解释，“如果摄像头拍下了刚才的情景，我想看看。”

“好办。”大叔丙拿来一台笔记本。

夏一跳和夏娃屏息静看视频。

摄像头的安装之处显然很隐蔽，但今次“污染源”刚好从避难所前经过，因此正正被拍了下来。分辨率还不错，但肆虐的毒气让镜头显得脏兮兮的。他们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白影。

……那是异形。它们无声地贴地匍匐，令人毛骨悚然。

不久，“污染源”来了。

夏娃伸手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画面迅速放大，画质变得清晰，毒雾层次更加分明，仿佛要溢出屏幕。

三位大叔叹为观止，没想到这个残疾女孩还是电脑高手。

不久夏娃缓下动作，指着电脑问：“这像什么？”

大家凑上去，细看片刻，瞠目结舌：“人？！”

是的，经过夏娃的操作，毒雾被解析出了一个轮廓，虽然仍不能说很清楚，却隐约可以辨认，雾的核心竟呈现人的模样！甚至可以大胆地更进一步说：那是个女人！

也许是因为，她走路的姿态娉娉婷婷，拂动的双臂犹如一对轻翼，就像一个幽魂孤独地行走在坟场。

夏娃轻声说：“找到你了，魔女。”